《反臣》韩家十七

3、心不在焉

　　一路搭乘电梯通往顶楼，与往常不同，这次院长白廷风亲自参与会议。
　　他明明有着满头白发，但肩宽背直身子骨硬朗，面容也少有皱纹，一看便知是常年养生，注重保养。
　　　　全体起立，敬礼后再坐下，身处会议中心最靠主座的位置，傅祺坐在左边头部，其余皆是各部门老大，在他正对面的，则是刑侦科老大申宇。
　　　　“抱歉，我今天的手表坏了，会议现在开始吧. 各位总结重点，长话短说。” 白廷风话落，各部门领头开始依惯例向他汇报.
　　傅祺则静静旁听.
　　　　“白院，东区那边传来的资料，肖氏集团这个月新扩张了两个地盘，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异常活动。”
　　　　“西郊也一样，收购了地段开了新的□□，根据线人给的消息，他们似乎有意针对[七夜]，在故意扩大和收购地盘。内部那些会员名单，暂时还查不出来。”
　　　　“[七夜]可是站在他们食物链顶端的组织，这个肖家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七夜]一直很猛，就是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谁，只知道是个三十不到的男人，长年带着面具。肖家一直在明面上，这几年都做正当生意反而好查，[七夜]占领着金三角灰色地段，别说查，人都过不去。”
　　　　“管他肖家还是七夜，最近这么多命案，受害的要么官员、要么贵族名流，总归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话虽没错，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两家的话，我们光凭揣测也没用. 再说技术科需要大量的证据和更全面的采集，目前这几起命案，它都窜不到一起。”
　　“徐科长，你的意思是怪我们刑侦科给的东西太少，还是说60颗脑子加起来的智慧不及你一颗脑袋好用?” 握着钢笔转圈，申宇从来不给人留面子。
　　　　“申科长，我可没别的意思，是这几起案子能得到的有效证物真的太少，总不能完全靠尸体来说话吧 ? 还得查查其他资料，这其他的你们又查不到。"
　　　　瞪他，不是无话反驳，而是申宇这边的确到了瓶颈，除去尸源，他翻遍天也没找着可用讯息，每个人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甚至太过干净。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白廷风心里认同徐科观点，明面上又不好表态，“安静，大家讨论案子，压力每个部门都有. 在我看来，凶手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也可能是同一批人，你说是不是啊小申?”
　　一个人，一批人，这话中话，点了申宇。
　　“是的白院，后面我们会加大力度，深入调查。”
　　“嗯，不过考虑到最近这些受害人身份都特殊，经过上级讨论，我们决定合并为一案处理.”
　　“合并?”
　　“对，后续特立院不分部门，全员共同协作，调查全程保密不做公开，直至结案. 各部门具体的恢复时间，会另行通知。"
　　“院长，这，这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在场的各位，除了小傅，你们不都是通过全能考核进来的么?” 顿了顿，白廷风仔细打量所有人，
　　“另外还有个指令要下达给各位，特殊时期涉及机密，上级会派专员到各位的住所安装监控，个人隐私是能够保证的. 但在此期间，严禁各位与外人接触，包括家人和情人。最后还要辛苦各位，今天加班2个小时后再回去。”
　　话罢，两排的人都在位置上坐不住了，有的挠头，有的摸脸，又不敢不从。
　　申宇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一个人住. 两手环抱在胸前，他反而好奇坐在对面的傅祺.
　　他盯了他好久，对方都没在意。
　　“那么，还有其他情况要总结或者汇报的吗？”转移话题，白廷风也把目光放到傅祺身上。
　　他穿着白大褂，头低着，额头的碎发挡住两片眼镜，安静极了，“小傅，你有吗？”
　　问完，半天没得到回应。
　　皱眉，白廷风又问一遍，“小傅，问你话呢？”
　　　　“啊?” 慌忙扶扶眼镜，听到有人喊自己，傅祺放空的视线总算拉回，“我，我在。”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吗？ ”
　　　　“听见了院长，我这边没什么特殊情况，一切听从领导安排。”礼貌并谦虚地堆起笑脸，傅祺走神太久，实际只听到开头部分。
　　　　“既然如此，肖家那边没什么大动作就先放一放，重点追查最近的命案，务必将罪犯早日逮捕，尽快结案。”
　　“yes, sir! ”
　　“好了，散会. ”
　　“再见，sir. ”
　　全体起立，目送白院走远，各部门老大一边发牢骚，一边抱怨着离开。
　　“什么鬼，装什么监控，还让不让人活了?”
　　“哼，反正都是公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别带女人回去呗。”
　　“不是，就算没女人，我一个大男人在家上个厕所，光个屁股还要被看，睡得着嘛?”
　　“哈哈哈，都是成年人了怕什么，都能看。再说你一秃头啤酒肚，人家还未必愿意看你。 ”
　　“那也不能完全没隐私的过着，24小时，那得多难受、多别扭. ”
　　“能怎么办，就当为国捐躯呗。”
　　“呸，你才为国捐躯呢，说什么话!”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出会议室，只有傅祺心不在焉，还在想那通电话。
　　“傅祺，傅祺?” 申宇足足喊了两遍。
　　　　“我在. ” 脑里空空，傅祺尴尬的直摸后脑，“不好意思啊. ”
　　　　“你今天怎么回事？是没睡好吗？” 申宇的记忆里，他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分心。
　　　　“是有一点点不舒服，明天就好了，我们也出去吧。”
　　“诶，”他刚迈出腿，申宇就拽住他胳膊拉回，“今天加班你知道吧？”
　　　　“啊? ”
　　“白院最后说的，我们每个人的住处都要被监听，会有特员过去装设备，得晚点回。”
　　　“哦，谢谢你啊，我今天是真不在状态。”难怪要被点名，傅祺想起以后24小时都要暴露在监控底下，着实难受得紧。
　　　　“没事，你要是觉得不方便..... 去我那住也行。”话音到最后变小，申宇特意清了清嗓子。
　　　　笑，本就温润的脸露出笑容，傅祺最怕欠人情，“你在说什么呢，都一样待遇，住哪不都一样，走吧。”
　　抿抿嘴拿起自己的报表，申宇跟在他身后保持沉默，直至电梯下降到5层，二人才分道扬镳。
　　刚回办公室，唐玉就围住傅祺嚷嚷开。
　　　　“会开完了，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他们说要被监视，真的假的?”
　　　　“嗯，真的。”
　　“我靠，那还有人权吗？岂不是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啦!”
　　“完了完了祺祺，以后我就不能去你房间窜门，不能给你盖被子，咱俩不能说悄悄话，你还不能谈恋爱... ”
　　细数各种，唐玉突然拉高嗓音捂嘴，“oh! 那上厕所和洗澡怎么办?!”
　　“天呐，祺祺祺祺，你你你要被人看光啊!”
　　无奈耸肩，傅祺也只能被迫接受。
　　“嗷，祺祺，你怎么这么淡定?”
　　“不然呢？改变不了就躺着嘛。”
　　“可是一想到你要被人看光光... 不行，我得挖了那个人的眼睛!”说着，唐玉拿起桌边上的剔骨刀比划。
　　“你小心点，别划伤了. 现在都是AI智能在管控，只有监督范围内出现异常，它才会向上传递警报.
　　如果你只是上个厕所、刷个牙，我想在无异常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无聊到去翻ai解说吧，特立院多少人啊。” 顶多忍忍便过了，傅祺最先安慰自己。
　　“那要是真有那么无聊的人呢?” 来回比划刀，唐玉眯起眼，设定了个假想敌。
　　“都是男的，没那么变态吧? 而且特立院的素质，应该过得去哈. ”摇头，傅祺被他整的浑身起鸡皮,
　　“真要是想它快点撤走，咱们尽快破案不就行了. ”
　　“也是，” 是这个理，唐玉收起刀放回原位，“上面这招也够狠的，哪那么容易破啊!”
　　“狠不狠不知，反正上面对咱们的私生活可没兴趣。”
　　“你什么意思啊？ ” 赶紧去门边把办公室门关上，唐玉不开玩笑了。
　　“我觉得... 上头应该是怀疑院内有黑警, 但是又不能确定. ”思来想去，傅祺只有这一个解释。
　　安静的四目相对，唐玉也猜测过，“那这样全员监控，算不算打草惊蛇?”
　　皱眉，算吧. 可案子迟迟没头绪，这种做法比毫无作为要强。想到那天的电话，傅祺的眉头拧得更紧。
　　“怎么又不说话了，上级这样安排，你到底觉得行不行? ”
　　“行，起码我们从被动，转为主动了啊。”
　　“有道理.”
　　“唐玉. ”
　　“嗯?”
　　“下班后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去海边吹吹风。”
　　“哦，那早点回来，别感冒了。”
　　“嗯. ”
　　简单对话过后，傅祺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凝视他的背影，那天每个人都能看出傅祺有心事，唐玉很清楚源头来自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人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

　　【金泰】
　　身着黑西装，十七最先从白莲佛寺出来.
　　深夜的寺庙已无其他游客，同样穿黑色套装的晏臣紧随其后，他双脚踩着阶梯慢慢往下，与十七并肩时，夜风拂过，修长的腿部线条又直又紧实.
　　唯独面上的半截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凉薄的银光。
　　走在他前面，十七迅速帮他开车门，一辆迈巴赫就停在跟前不远。
　　弯身钻入车后座，宴臣背靠座垫，陷入阴影。
　　关上门回到主驾开车，十七系好安全带，把前座内灯一并关掉。
　　庙很大，他们上国道还要半会儿路，宴臣不喜欢说话，一路上十分安静。
　　打开半点车窗留缝，宴臣听着耳边掠过的风声，目光定在车顶。
　　一会儿车身猛地颠簸，他的胳膊险些撞在车门。
　　“对不起主人，有人拦车。” 突然从马路边冲出个人来，十七紧急刹车。
　　那是个裹着披风的女人，之所以确定是女人，因为她过肩的长发和凹凸的身材。
　　苍白的双手皮包骨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女人披风下的衣服破烂不堪，她抖着双肩，慢慢靠近车窗，脖子额头多处淤青.
　　这辆车的车牌，她永远记得。
　　像流浪的，又像个正常的，她张了张干裂的唇瓣，冲后座的宴臣比划手势。
　　车内没有开灯，她只能看到一点男人的身影和银色面具。
　　“你这个疯婆子，快让开! ” 厉声呵斥，十七摁响汽笛。
　　沙哑的嗓子啊啊叫，女人没法说话，也听不见声音。
　　双手用力拍打后座车窗，想让它全部摇下来，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笔和沾灰的笔记，在上面快速写字，【我不是疯子，我是李善彬】
　　脸色骤变，相比五年前，这个女人变化太大，十七几乎认不出来。
　　“那么多叫李善彬的，你是哪位.”车内的宴臣终于开口，声音冷冷的，不带温度。
　　往后继续翻页重写，女人苍白的五指抖得更加厉害，【我是五年前捐骨髓的李善彬】
　　“李善彬，如果真是你，那你应该遵守承诺，永远待在国外才对。” 将头探出车窗，十七当初分明跟她立过协议。
　　苦笑，靠读唇语，李善彬一笔一字写着，为了今天，她忍受了诸多的痛苦才成功碰上他们，【我也不想…可我染上白血病，因为那次捐赠，没两年我就患上白血病】
　　写完举给十七看，又贴到后车窗给里面的宴臣看，但后座的车窗依旧没有摇下来。
　　黑暗里摸摸左手的尾戒，宴臣转动它把玩，“就算染病，给你的钱也足够再换骨髓。”
　　每当他做那个动作便是起了杀心，十七缩回头调整好姿势，握紧方向盘。
　　【那些钱被我哥哥骗走了……我走投无路只能回来...因为没钱，我一路行乞睡桥洞，还被人凌辱】写到这眼泪滴在笔记本晕开，李善彬不得不求助他们。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
　　【求你帮帮我，以你的地位和权势，换骨髓很简单的是不是？】
　　【我是因为捐骨髓染病的，就当可怜我…我拜托你帮帮我】
　　不停写着对话，两手扒在车窗哭，李善彬没办法，她是真的走投无路。
　　【我不要别的，只要医药费和手术费，求求你了】
　　“李善彬，你的钱被你哥哥拿走，跟我们没关系. 请不要再挡路了.” 偶尔有车辆路过，十七试图把车往边上停靠。
　　咦啊摇头，抓住车窗跪下来不停磕头，李善彬两手作揖，满脸泪痕.
　　听着额头重重敲在水泥地发出的沉闷，十七透过车镜观察后座的宴臣。
　　面具下的脸微微侧过去看向她，类似的场景，在宴臣脑的海里抽打着密密麻麻的神经，爆裂炸开。
　　很久很久，他紧闭的嘴唇才张了张，取下左手的尾戒递出窗外丢在地上，“明晚两点去圣兰教院的钟楼，我会派人送钱给你。”
　　愕然，接着是兴奋. 捡起戒指继续磕头，李善彬有救了，她终于有钱治病了!
　　【谢谢】【真的太谢谢】激动地做手语，她亲眼看着车窗闭上，然后在视线中慢慢远去。
　　记住他的话，她默默等待明天降临，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收起。
　　离开寺庙，宴臣并没有斥责十七办事不力，可从后座散发而来的压迫感，远比暴风更可怕。
　　即便是最信任的副手，十七也觉得脊背发凉，“对不起主人，明天我亲自过去处理。”
　　闭上眼，完全放松自己靠住椅背睡觉，宴臣没理会。
　　继续开车往前走，这次十七定会彻底解决，哪怕对方是个残疾女人.
　　在他的字典里，除了宴臣，世人皆可除，无人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