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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滚滚,若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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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快过年的时候,秦府女眷来普陀庵上香,我知道自己应该躲开的,可,三个月了,小环还没有来找我,一日比一日更不安,忍不住就寻了间隙拉住了清雪:“小环呢?”
清雪看着我急切地双眼,咬了咬牙:“死了。”
死了?怎么会?我来普陀庵的时候,郎中已经诊过了啊,郎中说了伤势并无大碍啊,只要好生将养着就成的啊!骗人,呵呵,小环才舍不得扔下我呢。“呵呵,清雪,你骗我呢吧,对吧,你是在我骗我。”我攥住清雪的袖子,手不由得有点儿抖。
“大嫂,小环死了,小环死了,你来普陀庵的第二天她就死了。”清雪眼圈儿红了起来。
“怎么会呢,你一定在骗我,她的伤势没有大碍啊。”我勾起唇角,努力让语调轻快些。
“大嫂,端仪,端仪她……”
端仪,是啊,我思虑不周了,端仪,她一直在秦府啊,可,明明只是一个小丫鬟而已啊,她怎么就不能放过呢,为什么就不放过呢,我都进了普陀庵了,她怎么还不肯放过小环呢?小环,我听你的话,一定会把脸上的疤治好的,我等着你呢啊,你怎么能不来了呢,你怎么就丢下我了呢,小环,小环,我们还要游遍名山大川呢,我们还要吃遍小吃名菜呢,我们还要,小环,小环……
“大嫂,大嫂……”清雪摇晃得我头晕:“大嫂,你还好吗?”
“好,没事儿的,你,你上香去吧,我想起来了,后堂,后堂还有些事,你上香,上香……”我推开清雪,觉得有些事情琢磨不明白,我得想想,得好好儿想想。
失魂落魄地坐在通往后堂的台阶上半晌,可还是怎么都弄不明白明明约好了的事情,小环怎能不践约呢,你说是吧,那孩子对我这么好,怎么舍得丢下我呢,好奇怪啊,她怎么舍得呢。
“你,还好吗?”秦如舟的声音,我幻听了吧,呵呵,他怎么会跟我说话呢,可,抬头,秦如舟近在眼前,只是双眼黑深深沉沉的,再也不若初见时那样的清澈易懂,我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想明白了呢,是啊,什么都不明白了,我也不要明白,小环,哎,小环。
我点点头,起身想回后堂。
“你,跟初相见时一样,还是,那么美。”秦如舟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了过来。
我忽地想笑,在秦府,罗裙绣襦,环佩叮当,难道比这寡而淡的月白色宽大素袍还不如么?在秦府,秀颜云鬓,肤若凝脂,难道比这粗糙的双手带疤的长相还不如么?秦如舟啊秦如舟,你何出此言,你,你莫不是后悔了吧,哈哈,突然就生出那么一阵快意,停了脚步,回转身,勾唇扇睫一笑,轻踏莲花步袅袅地又走了回去,勾住他的衣襟轻轻摩挲,伸出小舌描画着唇形:“这样,美么?”
秦如舟眼眸更黑了,呵呵,我能看见他不住吞咽的喉骨,我还能感受到他覆到我腰上大力的双手,以及耳边他的呢喃:“笛儿,笛儿……”哎哟,这称呼,还真是久违了呢。
呵呵,我有没有说过刚刚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端仪长公主跟秦夫人携着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们走过来了呢?你听:“君水!”哈哈,这声轻喊来得好。
撑开跟秦如舟的距离,我笑着转过身来,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秦夫人气到煞白的脸,看着端仪长公主掩饰不住的铁青脸色,畅快哦,是真的畅快,哈哈,是谁说过爱到深处无怨尤的呢?屁话,我这尼姑才不信呢!有怨尤才对!掏心掏肺地真诚以对,换来这青灯古佛的清冷生活,怎会没怨尤呢?!还有小环,这世上唯一愿意傻傻呆在我身边的人,就这么没了,哼,我怎会无怨尤呢,你让我如何无怨尤!
“你这个妖孽,这佛门清净地,你,你胆敢勾引,勾引……”啧啧,经年不见,秦夫人终是有了进步,听听,这一次,说的是妖孽呢!“风文,给我掌嘴!”
呵呵,一别数日,除了我的小环,原来大家都安好如初呢,我笑着睨了秦如舟一眼:“月笛可是君水的正室呢,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呵呵,那纸休书,秦如舟可是一直没有给我呢啊!
“君水,”端仪长公主撑着略显臃肿的身子挪到了秦如舟身边:“月笛师太说得是真的么?”
秦如舟不说话,只拿眼瞧着我,想瞧出什么呢?到了今日,就连我最后珍惜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深冬里冷硬的日头底下,我摸着脸上那线白白的疤痕,扬睫一笑:“或者,择日不如撞日,君水,今儿正好,给贫尼休书一封吧。”
我看见了秦如舟那冷凝的眸子深处的裂缝,心底畅快极了,你也痛了么,那么,你可知当日我有多痛,你可知今日我有多恨?!
秦如舟站立着不言不语,端仪长公主有些急躁起来:“君水,不过是休书么,我让人准备纸笔。”
我乐呵呵地看着端仪长公主挺着肚子扯着秦如舟的袖子心神不定,心想,这才是刚开始呢,你既然有胆逼死了这人世间我在乎的最后一个人,那么,呵呵,拿你肚里的孩子来偿命可好?
静心师太的禅师里,秦如舟划下最后一笔:“月笛,你就那么想要摆脱我么?”
听听这话,怎么好像我才是那个负心的呢?!我笑,拿起案上那张纸轻轻地吹了吹,感慨万千,自此,我可真是跟那秦府一丝一毫瓜葛都没有了。看看依旧站在那里的秦如舟,不由得就挑起了眼角:“我以为,是你想摆脱我啊,君水,你莫不是忘了,秦府里净月轩是多么的僻静了吧。”是啊,多么的僻静啊,那时节,日日里,也不过是小环与我相伴罢了,呵呵,小环。
不知何时秦如舟已经成了这般激不得的性子,不过是话音儿刚落,他已经摆衣甩袖迅疾无比地走了出去。
“阿弥陀佛,月笛,你何苦?”
唔,这老尼姑,怎地又问这个问题?!我扬眉浅笑:“让师傅见笑了。”是了,让静心师太见笑了,因了我脸上遍布地泪痕,我不想哭的,真的,可,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湿濡一片。
“月笛,你决定了?”静心师太脸上滑过一丝悲悯。
我抹了把脸:“决定什么了?”
静心师太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冤孽,月笛,听为师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笑,难不成这普陀庵真的通灵达佛?!呵呵,老尼姑莫不是真有一双慧眼,收好那纸休书:“师傅,您真是大神通啊。”
甫从静心师太的禅室里走出就看见清雪身边的大丫环弄画在向我招手,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弄画,怎么了?”
“大夫人,我家夫人想跟您说两句话。”
“呵呵,哪里还是什么大夫人,弄画你称我一句月笛罢了。”摇摇头跟在了她后面走出了庵门。
“大嫂。”清雪看见我进了马车,一把扑了过来,泪水涟涟的。
“可怜见儿的,这是怎么了?”我捏捏她有些红的鼻尖儿,笑道。
清雪看见我的笑,似被吓了一跳:“大嫂,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乖,清雪,以后叫我姐姐也成,叫我月笛也好,大嫂,呵呵,你家大嫂可是端仪长公主呢。”我笑笑,看清雪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叹了口气,有一股子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好,我不笑,呵呵,清雪,你可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在这庵里熬过来的,你可知道那条案香炉佛像地板并不是那么好擦的,你可知道,这些天里,河水愈发地刺骨了,清雪,你可知道,我日日在盼着小环来跟我团聚,你可知道,我甚至连出都城的路线都计划好了,呵呵,你不知道,所以,你才会告诉我小环走了,不不,就连小环都不知道,不然,她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呢?你说,是不是?”
清雪睁大了眼望着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哇哇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嫂,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看顾好小环,对不起,大嫂,我一直不敢来告诉你,对不起,大嫂,对不起……”
对不起,怎么会呢,小环是我的人,若不是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那般好,端仪长公主也不会对她下手,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对不起小环才对把,哎。
拍拍清雪的背,我有些哽咽:“不怪你,清雪,不怪你,乖,起来擦擦脸。”
清雪红着眼睛坐起来,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良久掏出一根链子递了过来,正是当日洛水舟中我初初醒来时,挂在颈上的那个不知什么材质的链子。
我握着那根链子,轻轻地笑:“这是我临来普陀庵时给小环的,呵呵,小环她,她可曾,可曾留下什么话没有?”
清雪又红了眼圈儿:“都是我没有看顾好她,你来普陀庵的那一日,那一日,大嫂,端仪她把你送到庵里,一回府便瞒了阖府上下悄悄使唤人把净月轩清理了个干干净净,连条褥子都没给小环剩下,那一身的伤,那一身的伤,那一夜,那么冷,大嫂,对不起……”清雪的泪水终是又落了下来,我叹口气替她擦了擦,想让她不要说了,可又怎么也开不了口,哎。
“还是第二日里,我领着郎中过去瞧伤才知道小环竟冻了一夜,我们到的时候,小环早就,早就烧得糊涂了,昏过去不知多长时间了,这链子,这链子是她那天下午醒过来的时候给我的,她说,她让我跟你说,让你不要伤心,下辈子还来服侍你,大嫂,大嫂……”
庵里过了那么几个月,日日里诵经挑水擦地的,都那么熬过来了,怎么都到这会子了,突地娇贵起来,我竟觉得冷了呢,还有些瞧不清楚了,轻笑着想安慰清雪让她不要担心,可还没有说出口,已被无边的黑暗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