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冷雨声

2、避难

　　已经傍晚五点一刻。客厅里，赵凤英和一众牌友姐妹吵吵嚷嚷的声音，伴随着电视正播出的肥皂剧鬼哭狼嚎的声音，愈演愈烈，丝毫没有要消停下来的意思。
　　秋海棠已经放学回家整整半个小时了。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戴着耳机，企图隔绝屋外的喧闹。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放弃了和母亲讲道理，请她在自己放学回来后保持安静。
　　毕竟她母亲，是真的，太闲得慌。
　　所以一般下午放学，秋海棠都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去小区里的发小兼闺蜜张晓萍家避难，等晚上七点半开饭的时候再回去。
　　张晓萍和她同岁，小学和初中都同校，而且都是从小住在潳江丽景小区。秋海棠家在11号楼，张晓萍家在2号楼。
　　张晓萍也是离异家庭，甚至父母离婚更早，她直接跟了妈妈张丽一个姓。张丽是赵凤英的牌友之一，两个人经常一起约着买菜、逛街、做头发，关系比别个更亲。秋海棠放学就去晓萍家呆着，赵凤英没有不放心的。
　　可是今天晓萍有特殊情况，秋海棠放学后只能回自己家。
　　在秋海棠第无数次被客厅里突然爆发的欢呼和咒骂声吓掉了手里的笔时，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给张晓萍打了个电话。
　　“又咋了姐妹？我不跟你说过别打扰我约会嘛！”
　　“还没约完？”
　　“大哥，我们刚出来半小时！”
　　晓萍在电话那边娇嗔，秋海棠撇撇嘴。
　　与秋海棠截然不同，张晓萍是一个成绩一塌糊涂，但是人也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女孩，而且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很招人喜欢。这点早从小学时就体现出来了。上了初中，晓萍的追求者愈发多起来。她自己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放学之后和男生偷偷去约会，也不回家。
　　于是秋海棠的避难所就没有了。
　　“要不以后我把我家钥匙给你，放学了你自己去我家呆着？”
　　“这个......算了吧。”
　　秋海棠拒绝。她其实不太容易跟人亲近，认识这么久了，和张阿姨也不太熟。如果闺蜜晓萍不在身边的话，她总觉得自己跑人家家里呆着，怪不自在的。
　　“万一阿姨一回家发现只有我，怪尴尬的。”
　　“不会的吧！我妈下班回来，到家得七点半以后了，这你知道的呀。你看着点时间，七点多走不就完了。”
　　秋海棠撇撇嘴，还是觉得不妥。毕竟晓萍早恋这事也是瞒着她妈妈。万一哪天撞上张阿姨早回家，她并不想一个人替晓萍扯谎遮掩。
　　“你还是自己看着点时间吧，在阿姨回家前赶紧回家。虽然你们就在小区附近，但也别在外边待太晚。”
　　“诶呦知道啦！真啰嗦。诶，我好像听妈妈说，前阵子你小静姨他们搬来你家楼下了？”
　　“对啊。”像是想起什么，秋海棠又不禁扶额，“我妈净爱张罗事。人家买婚房也要插手。之前确实因为我前外婆的病，小静姨他们手头不宽裕，我妈帮衬一下他们也没什么。但是这房子她还非要帮他们挑，就挑在我们家楼下，简直像那种嫁出去了闺女还要把闺女拴在身边的丈母娘。”
　　晓萍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又叹一口气。
　　“哎，也怪不得。前段时间你外婆不是走了吗，你小静姨在蘅东，除了你妈妈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也没什么别的亲戚了。”
　　秋海棠不语。确实如此，妈妈也是出于好心，想多照看她妹妹。可能只是自己平常不喜欢和吵吵闹闹的妈妈亲近吧。但也许小静姨会觉得姐姐在身边，凡事有个依靠。
　　“诶，说远了。”晓萍道，“我刚刚提这个，是想说，你不来我家，可以去楼下你小静姨家看看呀！你小静姨斯斯文文的，你姨父还是大学讲师，家里肯定安静。你那姨父说不定还能辅导你功课呢！”
　　“你怎么和我妈一个想法。”秋海棠有些无语，“我和他们也不是很熟，这么去打扰感觉也不太好——”
　　“那你打扰你亲闺蜜约会，感觉就很好了嘛！”晓萍嗔道，“那可是你亲姨、亲姨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串个门也行啊！那他们要是不方便，你就回来呗，咱再想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别早恋，放学别抛弃你的好闺蜜去约会。
　　但是秋海棠没有这样说。她知道晓萍其实也喜欢这个男生很久了。
　　“好吧好吧——”秋海棠妥协了，开始收拾文具，“那我下楼看看去。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加油加油，祝咱们秋学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我就先挂了哈！”
　　秋海棠摇摇头，抱起作业，朝门外走去。
　　小静姨他们搬来楼下也快一个月了。但是秋海棠自从跟妈妈去他们家吃了顿暖房饭之后，就再没去串过门。
　　因为她是那种很不习惯走亲戚、跟人寒暄的人。跟不熟的人待在一起，总觉得不自在。
　　可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她总不能把妈妈那些牌友阿姨都赶出去，只有自己滚了。
　　秋海棠想了想，自己拎了双拖鞋下楼，犹豫着敲响了小静姨家的门。
　　“谁啊？”
　　“小静姨，是我。”
　　“诶呀，是棠棠来了！快进来。”李雯静开门，笑容里有些惊讶，但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咱们小学霸怎么有空下来串门啦？吃饭了没有？”
　　秋海棠有些尴尬地笑着。
　　“还没吃，我刚放学回来。”秋海棠在门口犹豫着措辞，“那个，小静姨，就是，我妈妈她们在家里打麻将，有点吵，然后我就想，如果您们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来您们这里写一会儿作业，不会呆太久的。当然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方便方便！这么客气干什么？”
　　李雯静笑着就往里让。
　　秋海棠一边道谢，一边换上自备的拖鞋，才踩进屋来。
　　李雯静一边笑嗔她客气，一边把她拉进来，安顿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水。
　　“别跟小姨客气，你在我们这儿吃完饭再回去都行。”
　　“啊，谢谢谢谢，那倒不用了——”
　　她正要婉拒，只见书房的门开了。
　　夏岩松听见动静出来，身上是居家便服，而不是秋海棠前两次见到的一丝不苟的白衬衣西装裤。
　　秋海棠一愣。深色宽松T恤和长裤，没穿袜子。虽然这样一身休闲装依旧被他穿出严肃板正的样子，到底与他平日示人的一丝不苟不同。秋海棠看着，一时竟有些尴尬。
　　她就知道串门什么的，从来不适合自己这种界限感过于强的人。
　　“姨父好。”
　　秋海棠错开目光，有些拘谨地打了招呼。
　　“小秋来了？”
　　夏岩松朝她笑笑。
　　“对，来我们家写作业。赵姐她们这会儿在楼上打麻将——”李雯静有些尴尬地一笑，像是特别了解赵凤英的性子，却也不好说什么，“让棠棠跟你在书房待一会儿吧，不是还有一张小一点的书桌吗——”
　　“不用不用，”秋海棠连忙摆手，“别打扰姨父工作了，我就在客厅写就行。”
　　说着就把怀里的作业本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不打扰的。茶几这么矮，弓着身子怎么好写？待会儿写出颈椎病来。”
　　李雯静坚持。
　　秋海棠无奈，看向她冰山一样清冷的姨父。
　　“嗯，不打扰。小秋进来写吧。”
　　夏岩松淡淡道，侧身往书房里让。
　　真不打扰还是假不打扰？看姨父的样子，可不像是喜欢工作的时候旁边还有个人的。
　　秋海棠尴尬起来。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串门的一百个理由之一。她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别人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装作不麻烦地迁就她这个客人。那会让她心里更忐忑不安。
　　“来，你姨父都说了，棠棠进屋写吧。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李雯静主动拿起了茶几上的作业本和她刚给秋海棠倒的水，走进书房里，给她安顿在大书桌一旁的小书桌上。
　　秋海棠只好犹豫着跟进去，从进门以来第无数次歉然笑着跟二人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