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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武三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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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
武三郎压着气,攥紧了藏匿在袖中的手,指甲嵌进手掌,滴落几滴血来。
他何尝不气,若可,他真想冲上去打烂赵成顺这阉人的假脸!
赵成顺“啧”了一声,武三郎瞬间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裳,以为他觉察到了什么。
“武老爷,没趁手的就从这儿拔一把,趁早杀了。”
他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皮,伸手指了指身侧的官兵。
这是让他来杀。
“耽误了时辰,够你受的。”
武三郎不语,心如死灰的去拔了剑。
他明白,拖不得了,再不杀马,就要杀人了。
剑好似千斤重,他拿不起来……
剑尖在地上摩擦,击开碎石。
不经意间,武三郎对上了马的圆目,湿润的,通了人性。
一刀下去,只划开一道不算深的口子,伤了皮毛,马明知道主人要斩杀自己,却不动,亦不叫。
武三郎胸口大幅度起伏,喘着粗气。
这一剑下去,他面色苍白如纸,唇哆嗦着,恍若砍在了自己脖颈上一样。
“武三郎!你是杀!还是不杀!”
“非逼咱家去帮你吗!”
“噌”的一声,刀刃出鞘,泛着寒光,他们连同车马被围成了一个大圈。
对上锋利的刀刃,武三郎不得不认命,他沉着脸,握的剑柄咯吱作响。
这是最后的通牒,赵成顺没耐心了。
闹剧该结束了,看官要散场了。
……
魁梧高大的马身轰然倒塌,奇的是,明明割的是喉咙,这马却四蹄弯曲,马腹紧贴地面,摆明的下跪而亡。
就像,没死一样……
连斩几头皆是如此。
不怒不叫,跪死街头。
武三郎手起刀落,涨红了眼眶,刀刀见血,直击要害。
第十二匹烈马下跪时,剑“哐当”的砸在地面上,武三郎肥硕的身子竟也摇摇欲坠起来。
他苦笑,这世道,活生生的人,竟比不得家畜有情。
赵成顺眼底划过轻微的诧异,随即很快掩盖下去。
他瞥了眼数十头跪死的马匹,那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皮肉绽开处腾腾升起热气,在寒冬腊月里像炊烟般融入冷风。
赵成顺开怀大笑:“武老爷倒是奇人,府上的人听话,马也是。”
“之前宫中偶然听说武老爷的趣事,还多有不信。”
“今日见了,往后宫中谈论,自然也有咱家的一份儿。”
这不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嘲讽与戏弄。
回府后,武三郎大葬了那几匹番邦烈马,用的是殡葬人的讲究。
只是等到府上的人去搬马时告知武三郎,马蹄上沾了粉末,搓在掌心里闻也闻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边儿还没说完,那边儿闻粉末的人就不可控的暴躁起来,几名大汉才勉强拦住。
都到这一步了,武三郎怎还会不明了,这分明是那阉人的诡计!特地做了这场腌臜人的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惆怅的是,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不能莽撞的去找那阉人说理去,那阉人也是拿捏了这一点,才会把事做的这么不引人耳目,任由自己的人发现。
无他,武三郎是商贾人家,一家老小等着他养,那阉人呢,断了跟,无亲无故被送进宫,没有香火延续,又得了巧儿,是皇上身前的红人,岂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等到丧葬一事办好后,他又让管家从库房拿些财宝金银赏赐给这次追随他去搬运种子的下人。
吩咐好一切事务之后,武三郎终于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也松了开来。
大抵是疲惫太久,上一刻还好生的站着,下一刻就像是断线的风筝,直直的往地上倒去,吓坏了身后跟随的随从。
李环芯悉心照料半月有余,每日煎煮两次草药,各三个时辰,方得下榻。
这日,雪融,武三郎披了件袍子,让李环芯扶他在院子里走走,散散步。
李环芯没拒绝,细心的搀扶住他,一步步的缓慢行走。
“芯儿呐。”
武三郎眺望远方,日头渐升,布满老茧的手捻了块枯枝上的冰锥,那冰锥很脆,没多使劲,就在武三郎手中碎了开来。
手掌的凉意不容忽视的传达来,他叹了口气。
“汉稷要亡了。”
空中浮云遮蔽了半阳,一阵狂风吹过,枯树截断,冰锥下落,乌鸟惨叫,挥翅飞翔。
太阳没了最后的遮羞布,赫然露出真目。
二人再睁眼时,阳光普照大地,若有若无的温暖照耀在手掌上,从那掌纹的冰水中,武三郎貌似看到了璀璨的白光,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暖意中,多少还夹带些寒冷。
武三郎收了下怀,柔声拍了拍李环芯搀扶胳膊的手:“芯儿,冷了,进去吧。”
李环芯心无旁骛的点点头,扶着他调转了个方向。
快踏入门槛时,武三郎抿紧的唇启开,思考了一会儿,才和李环芯娓娓道来。
两年里,庄牧之就守着这偌大的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里教习杜君古四书五经,练字耍剑。
庄牧之教习的那些可谓是鱼龙混杂,凡间的诗书礼易春秋,九重天的五音六律,文量巨大,幸得杜君古有个好脑子,天资聪慧,不然,庄牧之这虐待式的教法,平常人早就坟头长草了。
至于夜里,就是被杜君古缠着和自己睡。
这宅子厢房院落十几座,到头来只有一间是常住人的,李汐一年里回来的次数也少,通常滞留几天就走了,带回来的金银财宝很多,差不多将空房间塞满了。
杜君古美其名曰,房屋空荡,他害怕。
足足缠了两年!
庄牧之说不过他,回回都让杜君古得逞,到最后索性也不说了,老老实实爬上床榻躺里面儿。
这日,庄牧之让白月笛从外归来时购些番邦书籍。
白月笛拉了好几车子回来。
杜君古被马车轱辘声吵醒,睡眼朦胧的出来看情况,这一看,双眼发昏!脚直打颤!
他指着那几车垒的老高的书,心存侥幸的问庄牧之:“哥……哥,这么多?都要学?!”
庄牧之摇摇头,手里拿个本子在记着什么东西。
杜君古见状松了口气。
“不止,过会儿还有三车。”
杜君古:“……”
庄牧之上前走了几步,抽出一本过目:“这年开始后你读的不比这几车少。”
“我已经给你归纳好了。”
那本先前记好的本子他塞到了杜君古怀里。
“先是这四车的,后三车我再慢慢给你算。”
“一月一车,一车一百二四本,一月三十一天,日读三本。”
“二月二车,二车一百一六本,二月二十九天,日读四本。”
“三月三车,三车同一车一样,一百二四本,三月三十一天,日读三本。”
“四月四车,四车一百二本,四月三十天,日读四本。”
“待会儿来人分好号送去书房,你别傻站着了,去收拾收拾,我在书房等你。”
说罢,庄牧之就带着装运书本的几名小厮向书房走去,独留杜君古一人呆愣原地。
杜君古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不适,头脑发晕,必然是病了!
书房——
“哥哥,我难受,身子乏力……”
庄牧之头都不抬一下,显然是习惯了杜君古这套说辞。
“你要我治还是你阿母治?”
杜君古:……
“我自己治……”
说完这话后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一样。
在庄牧之快去看书时,他乎的!脑海迅速闪过一个想法。
杜君古撇撇嘴,上前一大步环抱住庄牧之的腰,摇动了起来,整个人都埋在庄牧之的腰腹里,贪婪的吸取鼻尖萦绕的迦南香。
话说回来,庄牧之的腰是真的细,杜君古抱上后手攥着自己的大臂才能箍紧。
杜君古也不说话,抱着就摇起来了,反倒是给庄牧之吓了一跳。
手里的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呼了上去。
“松!松开!”
抱着的那人就吃痛的呜咽了几声,手上力道加深。
“不要!哥哥,学的太多了,吃不消……”
说着,还揪起了庄牧之后腰的绸料,放在指腹揉搓着。
怀里的人猛地颤栗,身体僵硬。
待恢复过来后,没好气的又给了他一书,原因无他,这孩子捏到自己肉了!
险些当着这么多人面儿吃痛出声。
“哥你又打我!”
杜君古也不呜咽的撒娇了,松开人就双手一抱,站在那儿,等人来哄他。
他也的确是笃定了庄牧之会来哄他,才眼睛都不曾往庄牧之身上看一下。
“行了。”
庄牧之把书放在一旁的车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天生聪慧,学的东西自然要多些。”
这句话庄牧之没夸大其词,杜君古和同龄人对比起来,聪慧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先前庄牧之不知道怎么教导孩子,去过附近的学堂学习了几天,为此,杜君古还和他生气了。
他那时候也没摸清楚这孩子的性子,只能天天带他出去买东西。
看一眼的,买。
看很多眼的,成份的买。
事后杜君古也的确消气了。
尤其是听到庄牧之碎碎念在学堂学的没有用,他比学堂的孩子学的快时,脸上笑意都能飞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