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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天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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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色古香的寝殿中,六七尺宽的楠木榻上悬了面遍秀金丝红线的腊梅的罗账,灯影婆娑闪烁,罗账上倒影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既然对我无情无分!那当初为何要选了我!”
庄牧之被他拽起,脚踝上的铁链哗啦作响,宫隋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在这一刻的怒喊后,快要掉出泪来。
庄牧之正眼蔑视宫隋,良久,大声狂笑了起来。
庄牧之不怵正处在发狂边缘的宫隋,从他用铁链将自己锁起来的那一刻,他就被他逼疯了。
往日里他处处疼惜宫隋,温声细语从不含糊!可如今他得到的是什么!沦为凡人的妻妾!被锁链禁锢在这寝殿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庄牧之的退路是被宫隋一手摧毁了,他顾忌什么?大不了便鱼死网破……
“宫隋,救出你母子时,我有没有给过你选择,无论是你阿母,还是你!我有没有给过!”
宫隋是他养大的,他怎能不晓得如何惹急他,他就是要惹的他发怒,像他逼迫自己那般推开他垒起的城墙。
他倒要看看,这伪君子能装到何时。
“是你恩将仇报,我助你登上帝位,享尽荣华富贵,是你说身侧无亲无友,不准我回天,乞求我留下与你作陪,我有反抗过吗!事事不全是依着你来?”
庄牧之苦笑的挣扎着,好不凄凉悲惨:“眼下你和我说我对你无情无分,敢问陛下,你呢?”
次次的颤声逼问,宫隋急促的喘着气,充血的眼眶不察觉的留下两行清泪来,他大张着嘴摇头否决,像那年雪天初遇,他抱着抢来的食物缩在墙角躲藏,抬头时,雪被伞挡下,他的身前是身下的这人。
回过神来,场景骤然变化,漫天飞雪停歇……
殿内,心上人的咒骂不止……
“啊?你是从哪得来的捆仙锁,像困兽一般将我锁在这一方寝殿内!我庄牧之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碰上了你!”
“宫隋,你和你那恶心的父亲一样,极端暴戾!”
似是不够解恨,他浅笑一声,撑着身子凑到宫隋发红的耳畔旁,犹如罗刹:“知道哪不一样吗?”
“你父亲杀民,你杀仙,你母亲苟活数年忘却不了你父亲,在你登基后殉情,而你宫隋,绑了上仙,大逆不道的想让我同你沉沦在这七情六欲中……”
“宫隋,你倒不如杀了我。”
“住嘴!”
宫隋卸了力道,手上青筋暴起,连着庄牧之一起倒在床榻上,他一整个人压在庄牧之身上,使的身下人侧过头去不愿看他。
“不许走……哥哥…陪我……”
他伏在庄牧之身上,喃喃自语不断,貌似这样就能促使他留下……
——
汗稷年间,天子□□,官将贪贿,民不聊生,万疆大地,苦怨冲天。
黎民不堪其苦,日日虔诚祈愿,修庙拜佛,不论什么牛马鬼神,皆立神像;
更甚者,信了邪道,奉祭鬼怪。
玉砌楼阁依山而筑,金砾宫殿,廊腰馒回,逦迤妙音,绕绕不歇萦绕耳畔。
青纱飘摇在大殿半空中央,似仙儿在作舞,青纱下的玉阶上,一人缓步踏上。
不久,古香屏风内传来悦耳沏茶之音,纤长玉手提动无瑕冰壶,缓缓水流沁入杯盏,茶香四溢。
“宫稷此子,命不尽矣,可怜百姓……”
白衣不言,身形挺直,似有所想。
“七年,方有命数之大劫。”
“过之,天下何存呐!”
古稀老者气色甚好,可面上是难以掩盖的愁容,一件朴素的直襟长袍,掩盖住了他的沧桑,枯皱的大手上隐隐鼓起青筋,捋动着胡须,胡须白了大半,更显忧心。
他叹息连连。
“牧之孙儿,去吧。”
“下凡寻一明君,辅佐他,天下,不得乱呐!”
庄牧之起身,修长的身子微微躬下,作辑鹤发如同绸缎一样从肩上落了下来,瀑布般的,他出了大殿,独留一抹苍白的身影。
天帝混浊的眸子在清澈的茶水倒映中缓缓抬起,内含沉重的酸涩,眉头久久未曾舒展开来。
“哎,各是各的劫难,该渡该渡……”
如今这九重天之内,除了庄牧之,饶是再让他筛选筛选,他还当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之人,为仙,至善,总过于怜悯凡人,庄牧之这般的,正好让这凡世磨练一通。
————
庄牧之下界时,正值孟春,折胶堕指,料峭春寒。
汉稷年间,恰是近年来最为寒冷的一年,似鹅毛的大雪纷纷落下,恨不得用六面的尖锋削出一个别样的萧瑟冷寂的天地。
他从一荒山破庙而出,庙宇残破不堪,屋顶破了个大洞,顶上的茅草蔫蔫的耷拉着,随着北来的呼啸寒风在瑟瑟发抖。
脚下已被大雪覆盖,他走了几步,拾起几块碎石,放在掌心之中,点石为金。
揣进袖中,他朝着山下走去,漫山遍野的腊梅肆意的怒放,恍若是胜仗的将军,举起染血的刀刃,高喊庆祝得到城池的喜悦。
山下有闹市,是春节,是该热闹的日子,有人在摆摊卖对联,提笔一转,神龙摆尾。
萧条的街道上,只有极少数的孩童套上了新衣,和小伙伴在道路上玩闹疯跑,伙伴们大多数身着补丁麻衣,他们认知中还没有贫富之分,也不顾忌,肆意玩闹。
庄牧之知道这个,人间的新年,可未免不如想的那样喧闹喜人,甚至还没有话本册子中的小节小日渲染气氛。
寥寥几人游走徘徊,仿若抽丝剥茧。
走到半路他用那点金的石头购置了身衣裳,撑起一油纸伞,伞上勾绘着如山上那般的梅花,红的妖冶,艳的迤逦。
如墨发梢上染了雪,白皙修长的手撑伞被冻的关节处泛红,他继续慢悠悠的行走,这些对于他来说,不曾妨碍他前行。
循“擒贼先擒王”这一理,庄牧之打算去宫中探探。
可他不识路……
无法,他只得问路。
体型壮硕的年轻人被庄牧之叫住,那人面色不善的扭过头来,鼻尖冒着热气,典型的国字脸,肤色黝黑。
庄牧之愣了愣,钟馗?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摒弃掉了,他又不投胎,大过年的往上面跑做甚的妖?
总不得干那过年拉活儿的腌臜事。
启唇,淡淡的声音如带冰的泉水在二月中从山上流下,得了复生,冷的,润的。
“劳烦友人停步,还请问进宫该走哪处?”
壮汉扭过头来,打量的神色毫不避讳,笑得灿烂,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惹得庄牧之蹙眉,但没有过多的动作。
他被庄牧之的面容与周遭的气质惊艳到了,半晌思绪才飞回来。
“你要入宫面圣?”
男人彪悍,说出的话也是自带狠戾的,声音大的地都要震三震。
庄牧之不想过多解释,拱手作礼应了是。
“不若……不入了。”
壮汉危险的眯了眯眸子,看待猎物一样,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你跟了我,可不比他好?”
庄牧之浑身僵硬。
“……?”
他被壮汉这话劈的找不到东西南北。
谁知道壮汉还继续口吐狂言。
“你进那宫了,伺候一老的,小命儿还不保,又要同那些个男女争,可不愁哉?”
庄牧之:“……?”
“跟我罢小娘子,我对你甚是喜欢的紧。”
“……”
“小娘子?你为何不言?”
庄牧之听到这个不敬的称呼,逐起好看浅淡的梨窝冷笑着,犹如六月的雪似的。
看他这样,壮汉还傻乎乎的以为他要应允,满心欢喜的要去牵庄牧之的手。
那手才伸出去,庄牧之收起了撑开的伞,面色冷峻的打开朝自己伸来的手,随即那伞在二人间耍了个花儿,和提剑似的,抡上了那坨肥肉,击上去,一声清脆成了新年最响亮的一炮。
壮汉被扇倒在地,捂着脸,那被打的地方在抽动,每一根神经都充斥着不可置信。
袴裤湿了,壮汉不敢站起来,任由下方的雪水继续浸湿衣裳。
他吞咽了一下,怔怔的看了庄牧之一眼,俯瞰自己的人,毛骨悚然,眼中毫无波澜,那令自己动心的面容此时此刻深深地镌刻在心中,是噩梦。
很快,他低下头,信不了这柔弱的娇人儿能给自己扇倒在地。
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丢脸……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发出了阵阵惊呼,唏嘘不已,但无一人上前拉架阻止。
这人是这片儿有名的恶霸,今日被人收了,众人心惊,也不由得暗自叫好。
庄牧之甩甩手,有些麻,随即若无其事的撑开伞来,好似刚刚打人的不是他一样,修长舒朗的眉眼看不出半分怒韵,平淡如常。
他俯视那人,如同上位者的压迫席卷而来,声音冷的要杀死自己:“小娘子,宫,在何处。”
一字一句,寒冬比不得。
壮汉鬼使神差的指了指东北方,下意识的,等他反应来,娇美人儿已经撑伞走了。
他眺望远方,撑伞郎已然隐入朦胧边际,他无视周围的一切杂言乱语,缓缓撑着地起身,衣衫上沾了不少的泥土和雪块,湿了的衣裳贴肤,冰凉的过劲,可不及刚刚的牛毛。
因那事,庄牧之酉阳才堪堪到那堵高大的红砖瓦前。
他抬眸四顾,红砖瓦砾不尽,异常压抑,犹如盯着你的巨兽,趴在寒冬中紧紧盯着你。
雪还在下,略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踏轻功,衣袖翩翩,庄牧之稳稳的落在宫墙内,还未撑伞,脚边传来稚嫩的孩童声。
“你是谁!”
庄牧之撑开伞后才抬眸看他,寒冬腊月,此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破麻衣,里面的麻絮漏了出来,很单薄的一层,几乎起不到御寒作用。
皮包着骨头的手冻的龟裂,又出了一些血口子,虎口的位置新添了三道抓痕,雪咕咕的往外淌,可见其深,即使伤成这样,孩子还是小手握的紧紧的,不知道在护什么。
不过庄牧之不感兴趣,也没问。
伞遮盖在二人头上,庄牧之蹲下,手从上空一挥,孩子眼眸中满是警觉,以为眼前人要抢自己的吃食。
可不然,手掠过自己后,浑身酥麻,似有羽毛在轻抚,暖意流过身上的每一处神经,和酷暑下了水一样,舒服极了,孩子餍足的合上了眼,浓密的睫毛在叫嚣着欢快,好久,他才睁开眼来。
这才瞧清了眼前人,高挑俊雅,身形颀长,靠近时,有一股淡淡的迦南香,是如何也挡不住的。
面如冠玉,明艳的脸清冷,却不突兀,衣着对襟广袖长衫,衣襟和袖口用银丝绣了祥云飞鹤,外套了一狐裘大袍,袍子点缀不多,只在下方有这几处翻滚的银浪。
放眼望去,此人清冷矜贵,姿态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