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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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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前,北沂曾下过一场鹅毛大雪。
破败寺庙外的婴儿啼哭声惊扰了过路妇人,漫天飞雪中妇人将婴儿抱起,为她取名“乔羽”。
纵使日子清寒,仍悉心养育,临终前只将一块刻字的玉佩交给她。
乔羽带着玉佩上门,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谢家能厚葬其养母。
谢老家主概不承认乔羽的身份,只叫人将她撵了出去。
数年前的大雪,她被谢家人抛弃在破庙前。
数年后的冬日,她一步一个血印背养母上山安葬。
从山上无名冢跌落的那刻,她想过死,了却荒唐此生,可心中愤懑,叫她苟活下来。
天不叫她绝命,竟落入神医秋水的门中。
神医脾性古怪,拜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她试蛊。
世道种种不公,万般苦楚,她活了下来,甚至将自己佯装成温顺贤良的柔弱女子模样。
她要上谢家族谱,并不为任何人,只为她自己。
她本就是谢家的人,待她功成名就之时,要让谢家家主亲请她入府,死后也应藏于谢家墓。
是她的东西,就应该属于她。
入秋水门下数载,冬去春来,她亲手送走了秋水,也送走了心中最后一丝善念。
谢老家主病逝,其子谢风登位。
谢昭霄的信便是在那时送来的。
当年谢风在位时,因乌丸时常骚动,谢家为显自己真心,将二房长女谢昭霄送去和亲。
谢昭霄在信中同她说,她确为谢家女,只是生母并非谢老家主口中所说的什么洗脚婢,而是谢家二夫人,谢梁的妻子。
若按常理,谢昭霄还应称她为阿姐。
好一句阿姐,她与谢昭霄竟都是谢家的弃子。
谢昭霄在信中说,乌丸人亦有求和之心,只是驻守禹州城的靖北侯一家过于难缠。
“我知阿姐师从秋水,定习得蛊术,妹妹只需要阿姐在靖北军秋日粮草中下蛊,并非害人,只是让靖北军早日弃了守城的念想,与乌丸将领和解,阿姐定然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之象,当年阿姐被父亲赶出谢家门时,父亲为防止谢家丑闻流传出去,曾派杀手,是娘亲跪在书房外三日,才让父亲收了念想,阿姐去山上后,母亲与我曾多次差人前去看望,只是被人拦下,在出嫁乌丸前,也想过去同阿姐告别。”
“阿姐不知谢府常有双生莲,我与阿姐都是并蒂双生莲,虽不同生,但意同活,我在临行前,已求了叔父,若是阿姐完成此事,叔父定会将阿姐带回谢家,阿姐日后便是堂堂正正的谢家女。”
“阿姐,临行前,我在堂院种了株枇杷树,等你回了谢家,定能吃上最甜的那颗。”
并非一封书信,就让乔羽信了,而是随信一道送来的那块玉佩。
同她身上的那块,是一对。
在她杀了秋水后,师门中也有人同她说过。
当年她上山后,也曾有一对母女常来求医。
那对母女给的银两极多,每次却只住在偏院。
离乔羽近的偏院。
乔羽这才惊觉,以前做苦差时,总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偷看她。
原来,那是她的母亲。
而那个陪着妇人的女子是她的妹妹。
而那些被拦下的谢家物件,她母亲送来的贵重之物,都因当年秋水谋私,将其藏在自己房中。
直到多年后,因着那封书信和半块玉佩,将过往重重掀开,她得以窥见当年那个妇人投递来的满是心疼的眼神。
她按照书信上所说,去见了谢风家主,同他谈了条件。
那时,久怀执念的乔羽又怎知,她所要做的事,是多么荒唐。
没过多久,禹州当真派人前来请名医秋水。
乔羽独坐山门,掌了盏琉璃灯,隔着层层珠帘同那人说。
师父远去,师门只有她这一个弟子。
那人说他叫宋时许,为救妹妹特来请名医,既然乔羽是秋水的弟子,定然也能救人。
少年人语调清扬,恣意洒脱,却耐心地等着乔羽收拾包裹,陪她慢慢下山。
他只骑了一匹马就从禹州赶来。
见她是个女儿家,便又花钱雇了个马车。
山路弯弯,长月当空。
途中难遇驿站,少年将军去打来野兔,烤了后却只肯吃没肉的骨头。
她摘来的野果子明明酸涩难入口,他却觉得甜。
月色皎皎,此生荒唐的乔羽何曾见过这样的月光,让她往后多年都活在余恨中。
禹州城远,却日日有暖阳,不似北沂阴雨绵绵,靖北侯一家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宋家的每个人都很好。
待她更好。
可是手中蛊虫日日灼人,那些好日子竟都似偷来的一般。
与谢家主所约定的时日越来越近,而她那颗被封住的心也渐渐被捂热。
禹州城外的客栈,她见到了谢家主口中的内应付清,他再一次拿出谢昭霄手信,同她说。
“家主同谢娘子已经安排好了,只待姑娘下好蛊,方可完成此计。”
门外的少年将军在等她归家,她如初见之时,隔着珠帘看他。
宋时许的笑容肆意,怀中还捧着她爱吃的香果子。
那时她想,只要下好蛊虫,她回谢家进了族谱,她就回来。
可惜人间许诺轻易,践行却难。
珠帘易碎,自她从禹州城离开的那一刻,月光便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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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坠落地,发出清脆之声。
记忆淡去,谢羽看着面前之人,他的剑很锋利,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小晏侯,你可知道,若是性子过急,是成不了事的。”
晏回收紧剑,说道,“按理说,我是来同你谈合作的,只是你胆敢给清王下蛊,当真是活腻了。”
面前来人的质问,谢羽竟也不怕,她只是轻蔑地说道。
“我不过是为了试试新练的蛊虫,谁知清王殿下太不经用,没一会就晕了,你们云京王储也不过如此。”
“是吗?”晏回冷笑,“乔医女下的蛊可是同当初在禹州城时所用的蛊虫一致?”
“不知乔医女日日梦回之时,可还会见到那位宋小将军?”
“你说什么?”乔羽震惊,她身子跟着颤抖起来,“什么小将军?”
晏回放下剑,一字一句道:“当年你跟着宋小将军去禹州城,为宋四小姐宋鹂治病,可是你走之后没多久,禹州便发了同如今北沂一样的疫灾,乔医女你说说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谢羽眼眶泛红,她眸色深沉,“你如何知晓这些事,你与禹州宋家有何关系?”
晏回不语,只从袖中掏出一份帖子丢到她面前。
“过几日便是夏至,谢家会有一场祭祀,你不是一直想进谢家族谱吗,若是你愿意倒戈,交出解药,还北沂临桥百姓安康,让清王恢复如初,我可以帮你进谢家族谱。”
谢羽蹲下身子,看着那张精美的请帖,心中突然释怀,她抬眸,“小晏侯所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既是如此,那我便应允你。”
谢羽眸色沉沉道,“谢家本就是强弩之末,这大势之下我自然要选最有利的,小晏侯先前问我,因谁想进谢家族谱,眼下我可告诉你,不为旁人,只为自己。”
自始至终,她所选的人只有她自己。
如此决绝之人,令晏回诧异。
“只不过。”谢羽话音一转,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
“小晏侯先前用剑伤人,令我不悦,我可以答应你的合作,只是你所求并非只有合作,还想要清王的解蛊药,如此便是两回事。”
她将药瓶丢到晏回跟前,神色威胁道,“喝了它,我便给你清王的解药。”
手中的药瓶泛着寒意,晏回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片刻,他仰头一饮而尽。
“味道也不怎么样,还没药苦,你这东西怕不是勾兑而成的吧。”
晏回轻松道,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药渍。
谢羽见他饮下,徐徐说道,“这可是用上好的蛊虫熬成,药效极强,小晏侯当真无悔?”
晏回挑衅一笑,“我后悔什么?这种毒药我早就喝过上百回,还怕你的不成,谢羽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然就算是下九泉,本小侯爷也要先用自己的剑杀了你!”
如此无惧的少年,当真是世间仅有。
谢羽淡然回道,“事成以后,我会将解药埋在城外那棵梨树下,小晏侯到时派人去取即可,若是事情败露,小晏侯便就是这北沂山上的一具药人。”
竹铃声响,晏回径直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竟觉胸口闷痛,他堪堪扶住木桩才站稳。
“噗……”
一口鲜血自喉间喷出。
这蛊药还真是猛。
晏回来不及感叹,只觉得浑身似有火燎。
他连忙运功调理,又喷出几口鲜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晏回睁开眼。
当真是蹊跷,他运功调理以后,竟觉浑身舒畅。
昔日旧伤伤痛也好似痊愈。
他竟不知,蛊虫还有这般效果。
莫不是回光返照。
晏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保住清王要紧。
他仰头看了眼太阳。
若是计划不成,那岂不是没几日可活了。
晏回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那把折扇。
扇面图案依旧活灵活现,长赢夏日,他莫名觉得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