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向日葵》堤妤

5、酒

　　南域的公墓，宋鹢归手握一朵白菊，眼神中依旧看不出情绪，他将花放在幕前，仔细看着目前的照片。
　　他一言不发，静静盯着那个刚建好的新墓，放了一包烟在墓碑旁。
　　“在那边少抽点，别天天咳嗽。”说完，宋鹢归起身，往公墓外走。
　　“宋队，就走了？”□□曦跟在宋鹢归后面不明所以。
　　□□曦自从进警局一直跟着宋鹢归，和老队长很少接触，几乎是宋鹢归自己给他布置任务，所以他只是将柳队当作是一个殉职的警察，和宋鹢归对老局长的情感是有不同的。
　　“送几根烟就好，他喜欢安静。”宋鹢归淡淡说。
　　宋鹢归在下午的时候提前到了南域小学，小学旁边一家花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进花店，花店老板热情招呼他。
　　“小伙子买什么花？”
　　宋鹢归有些不好意思，到处张望，在正中间发现了一丛白玫瑰。白玫瑰与其它品种的玫瑰不同，它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在店里暗橙色的灯光下，它白的淡雅，不是那么闪闪发光。和她一样，宋鹢归笑笑。
　　他小心抽出一朵，对老板说：“一朵吧，可以帮我包一下么？”
　　“小伙子送女朋友的啊？”老板笑的热情，“可以买红玫瑰哦，白的有点淡喽。”
　　宋鹢归坚持道：“就拿这个吧。”
　　到了学校门口，宋鹢归有些紧张地不停整理那件灰色卫衣，然后站在校门口。人一到尴尬的时候就会假装忙碌，宋鹢归的摆脱尴尬方式是到处瞎转。他回避保安的眼神，在校门口的马路上转悠，一边转悠一边翻手机，实则一直在滑动屏保。终于小学生放学传来的喧嚣声传入耳边，他看见了宋年，小孩没有看见他，径直向家走去。
　　手机响起，是张心许。
　　“我放学了，你在哪？”张心许问。
　　宋鹢归清清嗓子，假装平静：“我在校门口。”
　　“什么？”对面好像在寻找，宋鹢归往校门口正中间走去。
　　张心许先是放下手机，然后四处张望。视线忽然被一件灰色卫衣挡住，她往旁边挪挪，然后问电话那边：“你人呢？”
　　“那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张心许微微抬头，与他对视，宋鹢归抬起右手，“我在这……”
　　张心许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紧张撩了撩头发。她今天画了点淡妆，头发也散下来，搭在肩上，看起来是特意打扮过的。
　　“那个……”女孩突然结巴“你……你风衣还在我家。”
　　“好的。”宋鹢归也后退一步，将玫瑰藏于身后。
　　“晚上去哪吃？”张心许回过神来，一边问一边往学校旁边走，白黄色毛衣上的毛毛随风飘动。
　　“去吃火锅？”话音刚落，宋鹢归就后悔了，应该先问问她想吃什么的。
　　女孩直接同意：“行，我家对面有一家牛肉火锅店。”
　　“张心许，那个……”宋鹢归把手中的玫瑰递给她，“路上路过花店，打折，随便买的。”
　　张心许先是一愣，然后飞快接过花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鹢归看见女孩耳尖红了。
　　“谢谢。”她说的很小声。
　　这几天南域的阳光都很好，在公路上可以看见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云彩。那时已经是接近黄昏后，云彩与夕阳合拍，将天空勾勒出神奇的彩霞，由远到近，一片撩人之景。
　　两人在火锅店坐定，火锅店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宋鹢归推测张心许小区就在对面，而自己的小区，正好和对面那个小区埃在一起。
　　张心许拿着菜单，随便画几笔又递给宋鹢归：“我不怎么吃火锅，你先点。”
　　宋鹢归看了看菜单，发现刚刚女孩在饮品部分点了两大瓶白酒。
　　“你喝酒？”宋鹢归有些迟疑，“两瓶是不是有点多？”
　　“你陪我。”张心许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手上一直拿着那朵白玫瑰，眼神中那种忧郁还在，甚至比宋鹢归之前看见的更加浓烈了。
　　过了一会儿，张心许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宋先生，我不喜欢被骗。”
　　张心许也很怕，今天一见面就没对宋鹢归笑过，她觉得这是自己的无理。所以她很怕，怕对方现在立刻翻脸就走，毕竟现在，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又必须问出来，因为有些事不是害怕就能解决的了的。
　　宋鹢归坐在对面，像那天在学校门口一样，瞳孔颤了一下，平淡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与他本人气质很违和的神情，他扶额，却一直没有让张心许离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之前……高中的时候，在十三中上过两年，然后高三转走了。”
　　“那个时候……我们聊过天。”
　　见女孩不说话，宋鹢归接着说道：“我那个时候……觉得你唱歌很好听。”
　　张心许静静的听着，用余光将宋鹢归包围。她心脏跳得很快，声音又些发颤，盖过理智，发了出来：“相亲呢？”
　　“心许，其实我……”
　　我喜欢你？宋鹢归顿住了，为什么喜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年少时期喜欢的延续为什么会至今还在。
　　他自己对张心许的心动，张心许会信吗？如果说出口，那以后……自己又会以什么身份和她交往。
　　张心许看出了宋鹢归的心思，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宋鹢归也看得出张心许对谈恋爱这件事很回避，甚至从他们坐定的时候，女孩的手还在一直颤抖。
　　张心许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晚上忘记吃药，她尽力掩饰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心脏感觉要跳出嗓子眼，终于，张心许受不了了，她撑桌站起，艰难地说：“稍等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她飞跑进洗手间锁上门，意识模糊，她好像又能看见那个恐怖的黑脸。张心许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颗药咽下，她盖盖子的手顿了顿，又倒出一粒，吞下。
　　她双手扶门，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回到宋鹢归对面坐下时，宋鹢归面前的火锅已经滚开，是鸳鸯锅，一边辣一边是番茄，宋鹢归与张心许对视，张心许打开白酒，给自己倒上一瓶。
　　“你的脸色不太好……”宋鹢归提醒。
　　是很不好，宋鹢归想说。
　　张心许没有回答宋鹢归的话，喝了一口酒。宋鹢归从他生疏的动作中判断她应该不经常喝酒，那又是为什么非要在今晚喝？宋鹢归也不知道，也揣测不到。
　　“你的手肿成这样还吃辣锅？”张心许声音有些无力。
　　“嗯，”男生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哦，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都点了。”
　　“你手是磕的？”
　　“工伤。”宋鹢归不好意思挠挠头。
　　两人陷入僵局，火锅发出的热气将他们俩隔开，热气下，宋鹢归看不清女孩脸上的表情。
　　就这样两人各吃各的，无声的互动下，好像又讲完了千言万语。
　　“宋鹢归，其实我不生气了，”张心许低着头，突然说，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耳朵已经开始感觉到发烫，“我只是怕，怕恋爱了。”
　　“等下吃完了来我家拿风衣吧，还有下次的，对吗？”
　　宋鹢归听出张心许的试探，也发觉到女孩的醉意，他连忙加了一片下好的肥牛给她：“有的，下次弹琴唱歌给你听。”
　　又是一片沉寂。
　　最后走的时候，宋鹢归付了钱，和张心许一起往街对面走去。
　　张心许手里拿着没有喝完的白酒，在前面走着。她的小区不算新，里面的设施有些老旧。草坪上长着不同的树，像是住户种的。老人下的象棋放在石桌上还未收，那时已经晚上八点，几家窗户透出灯光。
　　她拉着宋鹢归的衣袖回到家，两人都刻意回避着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张心许的家不大，可以说是一个人住刚刚好。张心许在玄关处打开灯，瓷砖反射出一点灯光，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着几瓶药，说明书被平整压在桌上。张心许家里很干净，除了一点生活必须品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张心许从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将茶几上的药瓶一股脑用胳膊甩到一边，打开刚刚的酒，倒进杯子里。
　　“刚刚吃火锅的钱，AA吧，我转给你了。”张心许坐在沙发上，示意宋鹢归也来坐。
　　对于宋鹢归，张心许也不知道有什么情感，至少他不像别的男人一样油嘴滑舌，他在喜欢的女生面前甚至会变成结巴。张心许觉得，和他聊天，很轻松。
　　她望着他的眼睛，才发现男生的眼角有颗不明显的泪痣。
　　“我妈说，有泪痣的人，都喜欢哭。”张心许笑着说。
　　她此时离他很近，近到宋鹢归可以听见女孩的呼吸。
　　白色灯光下，宋鹢归转头，与女孩对视。
　　没有暧昧，只有审视。
　　“宋鹢归，”张心许眼神里的忧郁还在，只是还带着些喝酒后的迷离，“我要是说我不干净，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她伸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宋鹢归有些怕了，刚刚就看女孩脸色不好，再喝这么多酒……他伸出手，接过女孩手中的酒瓶，却被女孩一把抓住领口。
　　宋鹢归今天滴酒未沾，张心许从他身上闻到的，是比之前那件风衣上还要浓烈的檀木香气。这种悠长的香气铺满鼻腔，使醉酒的张心许感觉到了几分奇怪，她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脸颊开始发烫。
　　接着她一口吻上了他的唇，宋鹢归显然是还没准备好，重心不稳压在了她身上。女孩显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舌头慢慢撬开了宋鹢归的牙齿。张心许的力气是没有宋鹢归的大，但是此时的宋鹢归却不想推开。他受伤的手尽量撑着沙发背，不压到女孩。呼吸交叠，在某一刻慢慢结束。女孩松开宋鹢归，与他对视，嘴唇松开，出现藕断丝连的银丝，宋鹢归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立刻坐直。
　　“宋鹢归，我很脏，你不要蹚我这趟浑水。”张心许声音里带着些醉意，她独有的体香环绕在宋鹢归鼻腔，带着些酒气。
　　张心许靠在他肩膀上，慢慢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打我记事起，跟在我身边的就是我妈。十八岁的时候，我妈又嫁了一个喜欢抽烟的男人。他对我很好，我也挺喜欢他的。”
　　说完，张心许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结果有一天他把我骗到了他的房间，然后……”
　　张心许低声痴笑着，随即去拿剩下的酒。
　　酒瓶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白酒，整整五十六度。宋鹢归压住她的手，她将眼里遮挡视线的眼泪挤出，盯着他。
　　“宋鹢归，你怕了？”
　　“不怕。”声音很坚决，惹得女孩发笑。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因为我有病，”张心许的手指向桌上那白色的药瓶。
　　“宋鹢归，撒谎的人要走过十万亩丛棘，别骗我，好不好？”
　　宋鹢归不言，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女孩的手，此时态度说明一切。
　　“药物可以舒缓神经，酒精可以舒缓神经，今晚我把我给你，你可以对……”
　　“张心许，你喝多了。”
　　“不，宋鹢归，我说的，句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