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渡春风》木离风

24、代饮

　　身为孙府上下掌事的大夫人，府中上下只要她命令下达余下众人皆得认真遵守，不容下人们半点拖延质疑甚至是搪塞，孙家的家风自她主持家务后日益回归孙老太爷治家之时的严谨，凡提家规必是震动九天雷。
　　女子之命若丈夫不支持不体谅，恐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心力才可在婆家立足，在无子嗣支撑的雅娘必须迫使自己强势起来处处维持住孙家体面才能让置身于尊贵权倾的家族中自己有一席之地。
　　所以无论事情大小，雅娘一要严苛二要重复，厨娘是从娘家带入府中的尚要如此，更何况于其他，旋灵这位闲客未曾踏出这厨院半步，身体方寸神经似有重物压制，孝道难秉从是因为女子？未必吧，一家之物倾倒于女子小小身躯，忘却外面的星楼月殿不变成人人生畏的母老虎才不合乎情理。
　　尾随身后旋灵轻轻将雅娘拉出热气熏天的厨房:“这位蜀王没那么娇气，一恁憨痴好说话，没必要太上心了暑气热小心身子中暑，我看这里人都尽心的很，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旋灵觉察她入孙府掌事时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反驳，这样的她旋灵从未见过，或许这是掌管家庭为人妻后应有的本色，触发这种变动的因素到底是什么她心底疑惑却最终没有开口，只得语气轻快与雅娘交流着。
　　微妙家风，非空非色，本是借着一池春水缓解疲惫却偶遇蜀王吊足了众人的精神，唯独只有旋灵昨夜续了点精神，可雅娘硬是守到天亮，面色上的肌肤似浸泡三回的茶水清虚的没有活色，眼底的乌青浮起幸而有妆效遮住几分，否则容易叫人生出无愁亦自愁的疑问来。
　　“夫人，您放心吧，这里交给我许是误不了事的，现下凉菜就可以摆上桌，几个热菜在午时前也会做好。”厨娘自是知道姑娘的性子，凡事要叮嘱到放心才行，故而依旧站在原地恭敬与她交流，现在看出旋灵有意解围连忙搭话道。
　　终是出了厨院旋灵只觉身上被压的那根沉重神经肌理松开不少:“雅娘，你平日就这样管下人吗？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家中有管事，有重要的事交给他们去做，你能轻松不少！”
　　雅娘略显得有些难堪然后苦笑摇摇头，惆怅模样与在涂山府看到的那副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自由的神态截然不同，笑意牵强道:“这些做得习惯了，不然整日待在这府里也是无聊的很。”
　　原想着入了府为孙家诞下个一男半女，卸下管家的担子，可偏偏逢上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苦木瓜，加上孙许玩心大名声还差迟迟没有姑娘嫁入府中，为着此事她也一直担心，久而久之事堆起来的情绪越来越多，表面浮笑内心的快乐却被日复一日的杂事抽离，身为掌家夫人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可所有事情还要尽可能处理好。
　　寝殿外一位年过花甲的大夫拎着方木箱推门而出，这位大夫已经与孙家夫人交道多年。医术精湛，虽是个瘦小老人，但面容清隽两鬓只有几缕些许斑白，看到孙夫人面露紧张他得知这人身份尊贵所以谨慎道:“这位公子贵体外伤无大碍，需得每日用盐水清理伤口，不要让伤口感染了，多加注意的是内在，刚才从脉相上看气血虚弱，宜调养，谨慎饮食，但也不能在饮食上耽搁，勿过劳。”
　　太夫人轻轻松了口气:“无碍就好，有劳成大夫跑一趟了，辛苦辛苦，在府中喝口参茶再走吧，芳儿带大人去客厅休息休息！”
　　支开了丫鬟，这位太夫人推门而入，方才在日头下看他还有些血色，进了堂这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个精神劲:“王爷！”孙太夫人虽是她母亲旧时闺蜜，在亲情方面理应是他的姨母，可皇威即国法不能越制所以一进门便蹲了身恭敬地行了礼。
　　“姨母这是做何？本该是晚生给您行礼，快快请起。”他夺出步由于腿生的修长，一步便到了孙太夫人面前扶住她请上了座。
　　孙太夫人今年不过四十通体华贵端庄，碍于君臣关系和亲情在她眉目低垂时脸上流露出慈祥，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如同透过窗纸的阳光，在岁月这把刻刀日复一日的雕琢下，她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容貌。
　　“王爷身体并未大碍，且需认真调养些时日，还望王爷多留在府上几日，等身体痊健后再回京都可好？”
　　孙府是众人皆知的太子党，他落身孙府已是为孙家带来了猜忌，如果停留的时间再长些怕会惹来血泪横沾，狭长的眸子带着笑意道:“姨母并非是我不想多陪您几日，只不过身后有只抽血的鞭子紧紧催着我回去，我在这恐生是非。”
　　孙太夫人听到抽血的鞭子不免勾起了那段伤心往事，她的好姐妹也就是林逸宸的生母死于宫斗，她不忍心看着她的孩子也葬身火海，说话间语气有些急促:“难道非得进那深宫不可吗？他们母子把持朝政多年，皇帝不在定要对你下黑手，宸儿，你就留在这我看谁敢把你要了去。”
　　面对这位自小疼爱自己的姨母，林逸宸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母爱，可他要回去他母亲的残躯还落在深宫至今都不知道有没有去收取:“我娘向来胆子小，我很多年都没回去看她了，当年宫中大火，我折身回到她寝殿时火势已经吞没了她，找到的只有些残肢体，当时右手手臂不见了，我想去找可那些人拦下了我！”他诉说着，言语显得平淡无奇好似在说别人的事，嘴角挂起的一丝苦涩微笑，仿佛想掩饰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
　　往日一幕悲剧呈现，那日她正好入宫面见她母亲，面对突然被派去封地的变故，孙太夫人似乎已料到姝妃的结局，却没想到那么快，蜀王上午离京她下午被召入宫，出了宫门大火便烧起来了……
　　孙太夫人微微颤抖着指尖回想起整个宫墙被红光笼罩的夜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瀑流似的泪水涧落两颊:“那道宫墙就是火焰山你如何过的去？我不想你也命丧……”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掏出手帕，自知哭的时候失了仪态，别过头径自擦去泪水。
　　“火焰山千难万险一不小心便会被吞噬地尸骨无存，所以才要早求利器自保，不然就真去了西天！”林逸宸开着玩笑，依旧压抑着内心言语中丝毫看不出对东宫势力的畏惧。
　　“你娘会保佑你的，既然要去走那一遭，就要学那孙猴子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把身体调养好，万不能再受伤了，还要七十二变，该服软时就服软明哲保身要紧，千万别学你……”娘字还没说出口，她又止不住哭了起来。
　　林逸宸拿出旋灵的骨扇展开来:“姨母你看我这把骨扇如何？我觉得这扇子大有乾坤，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这个小滑头，从小就喜欢逗我开心！好了，姨母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着她起身将事先放在匣子中的翡翠手镯取出来:“这和我手上的镯子是一对，是家中长辈为我们俩准备的，你娘入宫突然一直没有机会给她，以后也没机会了，这个就交给你了，以后有了心上人送给她，民间说玉可以挡灾避邪，可以帮主人化解一切负面情绪，守住祥瑞，今后你要面对宫中的牛鬼神蛇，万事小心！”
　　得了这镯子，林逸宸眼前立刻浮现出旋灵娟秀的小脸，不由地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不知不觉凝固了半刻，他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真被这丫头迷住了，想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一想到她心里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温暖而强烈不由地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或许她是一味安神药，只对他自己有效的药。
　　“太夫人，大夫人着人来说午膳已备好，不知可否传膳？”将镯子传给林逸宸，刚拭去泪点就听到门外有人禀道。
　　“传吧，我这就请王爷用膳！”孙太夫人吩咐着，又对林逸宸说:“今日一见日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未来的皇帝只有一个，你们兄弟三人势必要争得头破血流，我那老头子官瘾大看着辅佐太子当上了太师，现下又想把我的女儿送入宫中，我一直是反对的，可他已经被权利冲昏了头脑已无回旋之地，芸婷这孩子最是良善，还望你将他看作妹妹，不必要的事还请不要牵扯于她。”
　　“姨母放心！”林逸宸手搭在红木匣上将东西收好，站起身来道。
　　清风朗日众人齐候在正厅前恭迎着这上座的人眼见身影出现齐齐俯身作揖，林逸宸看旋灵也随众人行礼蹲了个万福，心想着这只小野猫竟然也是懂礼的，之前见她向来是无拘无束惯了的，眼下瞧着她站在一众人前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上前几步笑言道:“各位不必拘礼，小王幸逢宴席，还多亏了各位受累”抬眸间转向涂山雅雅。
　　雅娘立刻会意这是专门向她展露谢意:“王爷临此地自当为涂山郡降福分，况且您与令妹还是好友，日后她回京都还多求您照应。”
　　口中这令妹自然是旋灵，处于人群中的芸婷刚要抬头却看到蜀王目光直接落在末端那位未曾留意到的女子身上:“灵儿与我是患难之交，友谊自然不用多说。”
　　几道余音传入旋灵耳朵缓缓抬头正对视上他那双眼底蕴含笑意的眉眼，带着十足的柔色不忍让人拒绝，停滞一瞬转而看向余下几人后眼底又恢复平日里的清冷。
　　林逸宸落座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背后侍女斟酌好茶水立于身后，席间旋灵正与他座对面，她细微的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王爷，这是令妹孙芸婷已于当今太子订立婚约，等选定好了良辰吉日就送入东宫，日后我们也算得上是亲戚了，这杯酒我敬您！”这原是私下还有待商榷的事，就连孙太夫人都是私下同他议论，在座的孙许唯恐自己与蜀王搭不上话茬，瞅着说话时机等到众人刚一落座就借着妹妹这事想着与他拉近关系。
　　座位上的孙康有意拉住他，可眼见也来不及了，只得头埋得低夹菜来吃，在座的人谁都知道皇室之事慎严况且聘书未到什么事都算不得，面对迎上来的一杯酒顿时桌上的人脸色都有了些变化，孙许举着酒杯脸上挂着笑意丝毫未发现母亲脸色严峻。
　　这杯酒喝了就代表孙芸婷与皇室的姻亲已结下，太子是太子，而他是臣子如果这件事被传出去就会说他不守国法，太子娶亲本是国政他私下不能有任何表态。
　　碍于情面与国规，林逸宸静默片刻随即想着借着姨母这层关系将这件事叉开话题，随即便要开口，旋灵抬声一语将他挡了回去。
　　“二公子，王爷身上有伤喝不了酒，还是我替他喝吧！”此刻不容孙许说点什么，将桌上斟满的酒一饮而尽，对面的林逸宸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个难以觉察的微笑。
　　眼见旋灵喝酒豪爽孙许顿时来了兴致:“灵儿姑娘好酒量，不过我这还有第二杯酒要表示……”话还没说完，孙太夫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厉声喊了句“许儿，今日蜀王不宜饮酒，你且先坐下吧！”
　　话毕，只见孙许身子一颤，脸色有些难堪嗫嚅地坐回了凳子，因着家里的事他从来没做过主，今日有尊客想着热情招待一番竟也惹的母亲不悦，一旁的雅娘看出他心思，顺手夹了道他爱吃的酥炸带鱼递过去以示安慰，这番举动的确奏效心里想着在这个家还是大嫂真心疼他。
　　涂山郡方圆十里的各个路段这位孙二公子都有人脉，所谓的人脉不过是纠聚一处成日里不学无术的郡都“混子”，这类中有些是商贾之子也有些是官宦子弟，总之都是些靠着家中庇荫不思进取之徒，这涂山郡谁人都好巴结这位二公子，逢在家里遭了骂总要在外面找补回来才了当，方家买官的事刚处理好，雅娘生怕他再出什么乱子，又了解他的性子所以瞧出点叛逆苗头就需要自己出面试着压下去。
　　席间一双明亮的眸子微微转动，举止优雅地夹菜落菜掩口品尝，这人便是孙芸婷，要说她不光长的美，更是心细如发席间早已观察出这位蜀王对她不一般的情谊，想着巴结蜀王倒不如与这位灵儿姑娘结交，所以宴席落幕她便有意随着旋灵的影子去了。
　　后头移步珊珊，旋灵回头望着这位桃园佳人朝自己走来止步悠步缓缓开口道:“孙姑娘随了我来是有什么事？”旋灵虽然早有意与她结交，现下还是隐匿心思语气沉稳。
　　“哦，刚才灵儿姑娘起身时把这扇子落下了”说着把用绢布盖住的骨扇呈了出来，这声音极柔犹如清晨秦筝奏出的新声，叫人不忍不去回答，加之几步路程她还如此用心将骨扇包好，这份修养不免越发想让人深交。
　　“谢谢孙姑娘，区区一把骨扇还有劳姑娘如此费心，今日得以借着蜀王福分在贵宅做客实属荣幸至极，荏苒年华十六与姑娘年纪相仿，听闻芳名早就想让雅娘引荐一番，不想缘分已到！”
　　孙芸婷一愣，旋即展开笑来用手头的绢帕遮住明眸皓齿，只觉秋波转动将美人应有的曼妙姿容尽情展示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