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芙蓉雨》艾莫芋

35、林中决斗

　　尹木莲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一个人有多惨，单是看他身上的伤口，仿佛能感同身受，体验到血液从身体里流出的无助感。

　　不过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仿佛曾经体验过这种窒息的感觉。

　　清风摇落黄花，时间冲淡腥味，万千思绪如同枝叶交缠，难分难舍。

　　不等她想出答案，乔姐在她耳边悄声道：“千万不要小瞧那些人，他们的刀都沾过人血，哪怕是最小的孩子，也是在杀戮里长大的。”

　　地上的男人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破烂的布条披在身上，袖袍下的手指深深扣进地里，似乎是只为了挖一捧泥土。正当她以为女孩会离开时，女孩向前挪动脚步，手中的刀划过男人的脖颈。刹那间，血液如泉涌，女孩巧妙地跳开，男人的头颅与身体彻底分离。

　　头颅滚了几圈，震惊撑大了瞳孔。

　　哭声和咽气声同时响起，刀尖挑开枯叶遮住的手臂，脱力的手掌中滚出一颗圆润的药丸。

　　同时，树上的男人跳了下来。

　　乔姐解释道：“这是那个女孩的成年礼。”

　　尹木莲一愣：“杀人？”

　　乔姐道：“他们会在成年的时候，在自己未开封的刀上沾上新鲜的血液壮胆，不过杀的大部分都是穷凶恶极的人，外面的人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木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男人弯腰，似乎在哄那个女孩子。

　　乔姐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停顿了一下，手背青筋暴起，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紧张，仿佛是看见了一头凶猛的巨兽，她压低声音道：“这些人都是一个部落的人，侍奉一位以杀止杀的古神，他们也一直遵循这个原则，甚至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有些喜欢生食血腥之物，有些喜欢……。”

　　男人突然抬头望向这边，尹木莲也看清他的面孔，他就是那天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挥刀砍蛇的人，一双有劲的手抽出腰间的大刀，道：“那边的朋友，要不要我过来亲自告诉你关于我们的消息？”

　　乔姐面色一变，双手搭上斧柄，怒骂道：“要死，怎么偏偏是他！这个鬼崽种！”

　　尹木莲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倒是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乔姐往后推了她一把，走出树荫，迎面与那人交谈：“林威，别来无恙！”

　　对面的男人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转刀入鞘，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乔姐！怎么会来到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莫不是家中谁又病重，揭不开锅了吧？”

　　乔姐道：“闲来无事，来这里转转怎么了？！不会你们连这种事情也要管吧？！教训的手段倒是让人开眼！”

　　这个叫林威的男人转动身体，似乎是不经意间露出腰间挂的大刀，道：“当然没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总要多留意，才能避开坏事不是吗？何况这人是个叛徒，杀鸡儆猴，以血祭刀，好歹不浪费他这身皮肉。”

　　乔姐脸色一沉，探究的目光落在尹木莲所在的丛林，乔姐往左移了一步，面色不善道：“你在看什么？”

　　林威抚掌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乔姐藏着的宝贝！那就不多加打扰了。青，走！”

　　他抬起手臂，身后的小女孩跟了上来，她的脸上仍旧流淌着泪水，刀尖飘下落一地红梅，鲜艳刺眼，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魔之花。临走之际，他深深望了一眼树林，尹木莲差点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似乎是被一头凶恶的狼盯着，不用呼吸的少女也学着人类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好吗？你要小心那个男人，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她的手臂被人抓住往上提，腿脚传来的僵麻差点害她摔了一跤。

　　刀锋上流转充盈的灵力，映出那双阴暗不见天日的瞳孔，她想她应该在哪里见过这种满含恶意的眼神。

　　乔姐见她缄默不语，以为她是受到惊吓了，急忙道：“那些人都是能在刀尖上起舞的家伙，血腥味又重又臭，回去我们用香筋草去掉身上的晦气！”

　　尹木莲抓住了身旁的手，手背上的青筋犹如一条条细长的河流，细密的汗珠浸润柔软的发丝，前面压迫感愈发逼近，乔姐周身的灵力逐渐紊乱，尹木莲沉默不语，灵力通过手掌输送到这双稳健的手臂之中，只剩下那双宛若盛着璀璨星河的眼睛，她道：“他很强大！”

　　言语中皆是无法掩饰的兴奋，乔姐觉得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尹木莲目光坚定，道：“他很强大，我想和他打一架。”

　　乔姐抿唇不语，想想也是，她以为她被吓到了，正想方设法缓解她的恐惧，没有想到她不仅不怕，反而想挑战对方。

　　许久，她起身道：“此事稍后再说。”

　　尹木莲不愿放弃：“乔姐是怎么认识他的？”

　　乔姐头也不回：“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尹木莲磨了很久，甚至学着阎小五抱手撒娇，她才愿意说出那段往事。

　　“我救过他们的族长，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不仅头脑厉害，身手也很厉害。”

　　她仿佛陷入那段回忆之中。

　　乔姐的故事比她的名字要跌宕起伏许多，她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族群，他们身上有一种野蛮的生长力，似山崖间绽放的野百合，永不服输，永不投降，除非刀毁人亡。

　　风刮过山林，血腥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她正是循着血腥味走入密林深处，那个时候的她更多的是懵懂无知。

　　血腥味在森林里意味着危险，哪怕是身经百战的猎人也不敢在黄昏时进入森林，她只提了一把砍刀，一竹筒水，一张烙饼，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踏进山林，不到半刻钟她就后悔了，阳光逐渐被山林吸收，在最后一抹余晖散尽前，她走到了一片乱石堆前。

　　石头堆中躺着一个少女，她蜷缩着身体，面露苦色，一手握刀，一手抱腹，倒在血泊之中。

　　离少女不远处躺着一头狼，脖颈处有一道约莫一寸宽血痕，毛发上的血液已经结痂，她不知道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制服一头是自己体型三倍的狼。

　　少女的手臂上狼牙埋入半截。

　　乔姐形容不出心头的震撼，眼前的场景冲击她十四年来形成的观念。

　　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命的女人，偏偏这人见有人来，挣扎起身，十分抗拒她的帮助。

　　“她真的很强壮，也很倔强。”乔姐叹了口气，“搬起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就往水里砸，只为了获得一条鱼。”

　　石逸亲手杀了设计她的男人，乔姐原本还想说些劝告的话，少女误以为她害怕，反过来解释：“除非我亲眼看见他的头颅与身体分开，不然我是不会相信他是真的死去了。”

　　少女的眼神如同她心中的信仰一样坚定，乔姐最后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石逸向初识的人讲述她的事情，语气过于平淡，以至于她认为那是一个故事。

　　她已经记不清是怎样一张稚嫩的脸庞，依稀记得银光在刀尖流转，仿佛下一刻将会刺进猛兽的胸膛，“我只相信我的刀，毕竟曾经放走了一匹恶狼，结果遭到了反噬，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犯同样的错误。”

　　风吹山林，浪涛翻涌。

　　乔姐后怕地抚摸胸口，道：“那个时候的我由于经验不足吃了很多苦头，差一点就没有从这里面走出来。”

　　尹木莲看向身后的大山，仿佛深处有什么在耳边呼唤，她道：“这座山里有很多厉害的家伙吗？”

　　乔姐抓住她的胳膊，忌惮的看向离去的人，道：“那群人就在这座山里，他们极其排外，千万千万不要去惹他们，最好也不要与他们对视。若对视的是男子，他们会认为你在挑衅他们，若对视的是女子，她们还是会认为你在挑衅她们。”

　　可惜她做不到了。

　　尹木莲手握一根长四尺三寸的木棍，侧身躲过刺来的银枪，不料男人握枪横向发力，趁她不察，在她腰间猛地敲击了三下。

　　荡起的风吹动了竹林，枝头的树叶如腾云翻卷，纷纷扬扬，落下一场青色的雨。

　　偏偏她感觉不到痛意，面色如常，身形也未曾因为他这一击而移动，他紧皱的眉头更加深了。

　　谁也没有料到对方没有走远，乔姐为了保护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约莫三寸长的伤口。

　　乔姐右手紧紧捂住手臂，道：“盘他！给我狠狠地盘他！早就看不惯他了！这鬼崽种！”

　　尹木莲手中木棍舞得生风，以不可阻挡之势，擦过林威的鼻尖。

　　林威刚送走木棍，脚边迎来一条腿，尹木莲以左腿做轴，右腿画圈，借着上半身阻挡他的视线，一个扫堂腿将他铲倒。

　　正当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时，树林中飞出一道黑影，尹木莲只看见一双犀利的眼睛，转瞬之间，那道黑影扑倒甩枪的男人。

　　林威举起银枪横过身前，尹木莲也终于看清黑影，巫马晴淮的指甲贴着林威的眼睛而过，一道炫光闪过，两人迅速起身，巫马晴淮故意露出破绽，林威借机一□□入少年眉心，乔姐屏住呼吸，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银枪，不料银□□空，少年趁机闪身，单手推枪，借着余力后退几步，尹木莲左手撑住他的肩膀，右手持棍，道：“你怎么来了？”

　　巫马晴淮合掌接下对方刺来的银枪，道：“我感觉到你有危险！”

　　尹木莲与巫马晴淮对视了一眼，两人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仿佛两人曾经就这么熟悉对方。

　　手持长枪，具备远攻的优势，想要阻扰对方，必须缩短距离，贴近手臂，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少年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冲了出去，只看到一头迎风飘舞的白发，挺拔的身姿绕过银枪戳出的攻击，少女以自身为饵，绕着中间的男人跳跃，身法灵巧，似花丛中翩跹起舞的蝴蝶，以刁钻的角度避开枪头，不忘用木棍干扰男人的视线。巫马晴淮接在她身后奔跑，两人之间只保留了半臂距离，直到林威眼中露出迷惘，卸下枪上的力道，他看准时机，迅速伸出左手，尹木莲牵起他的手，原地脚尖一点，右脚划过身前，眼前的视野旋转了半圈。正那时，巫马晴淮身体凌空，脚尖在对方坚硬的胸膛上狠狠一踢，还未落地，对面的人已不得不后退到五步开外。

　　飞沙走石，枯叶漫天。

　　林威以银枪撑地，右腿作为支柱减缓后退的速度，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还不等他缓过来，利爪与白刃同时从前方刺来，宛如寒霜素雪，微缩的瞳孔映出一青一白两道身影。

　　“你俩二打一，真是好样的！”他几乎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单手提起手边银枪，“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远处的山岗传来一道声音：“你想要怎样不客气？”

　　尹木莲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反正让她的胸口极为不舒服。眼前的男人抬脚的动作僵住，须臾，他似一个大梦初醒的病人，立刻将手中的银枪立于身后，抱拳收势。

　　正当她以为这是什么家人团聚的场面时，男人已经露出一口好牙，从两人的身边绕过，朝来人走去。

　　“唷！这不是五哥吗？什么风将您刮来了？您来了也不说，害的小弟千盼万等才迎来您。”

　　阎小五似笑非笑，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林威手腕一转，立即收回银枪，哂笑道：“怎么可能？”

　　尹木莲走到乔姐身边，检查了她的伤势，发现并没有恶化才松了一口气，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乔姐皮笑肉不笑：“哼！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尹木莲陷入沉默，乔姐好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