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芙蓉雨》艾莫芋

32、惊鸿一瞥

　　“他是谁？顺意婶！他不会是你哪个侄子吧？”

　　尹木莲来到这座小院不到五日，院里的关系都知晓了。

　　阎小五的嘴是没有个把门的，反正顺意婶是这样评价他，没有个正行，连带着性子随和的乔姐也看不惯他。

　　门口伸出两颗头，一个是尹木莲，还有一个是院里的小孩。两人相视一笑，默默地靠近门框，好奇地望向躁动的地方，还没有看清，头顶一双粗糙的大手摁了回去。

　　宽大的裙摆擦过石子路两边的山茶花树，惊扰了树叶上的水珠，在褐色的布上泅出点点水痕。顺意婶的手胡乱往腰间的系裙上擦了一下，朝着阎小五吼道：“瞎嚷嚷什么呢？大清早的也不消腾！”

　　听声音，似乎是锅碗瓢盆掉落在地上，还有火焰舔过干柴，烧到了锅底，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顺意婶匆匆忙忙地走向偏角处的柴房，脚后跟不曾伸进鞋子里，像穿着一双没有后跟的木屐。

　　一墙之隔，隔不住少年青松般的嗓音，哪怕是低声细语，在这四方小院里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尹木莲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阎小五做错了事都喊求饶，每一次找的理由还都不同。

　　他属于令长辈又爱又恨的那类孩子，调皮捣蛋一样不落，卖乖讨巧一招制敌。

　　当真是令人羡慕！

　　阎小五跺脚道：“婶婶啊……他是谁啊？怎么睡在这里？我还以为是个死人！吓我一跳！”

　　顺意嫂示威似的抬起右手，巴掌大的鞋子就要朝阎小五打来，阎小五一个闪身，躲到了柱子后。

　　两人追逐了一番，最后以顺意嫂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墙喘气为结尾。

　　“怎么安排他？”直到屋里的人转过身，顺意叔的瞳孔骤然瞪大，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抬起手指向那道白色的身影，“你……你……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难道你忘记了城主极其不喜妖物吗？怎么还把他带回来了？！”

　　顺意叔说话又快又急，还不停左右张望，仿佛身边藏了一只猛兽，只等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顺意嫂道：“可是这娃子非得跟着我……什么？”

　　白发男子绕过顺意嫂，直接朝尹木莲走来。

　　他行走时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儿，每往前迈出一步，身体都往旁边倾斜，好像随风摇摆的柳条。他也不气馁，拒绝了顺意叔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到尹木莲的身前。

　　浅褐色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儿，仿佛是看到尹木莲注意到了他，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仿佛是谁的朱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点红印。

　　阎小五在一旁打趣道：“这不会是你的情债吧？”

　　尹木莲道：“我不认识他。”

　　阎小五轻哼了一声，明显不相信。这样的情况摆在面前，任谁也无法相信她与这人没有半分关系。

　　她没有过去的半点记忆，想反驳也反驳不了，几度张嘴，也只留下一句空白无力的“我不知道”。

　　顺意叔摆手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你还真是火上浇油。”

　　顺意嫂酸溜溜地道：“明明是我捡回来的，怎么就……”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顺意叔向尹木莲招手，她的脚步还在往前抬，身边的小孩像一支箭飞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黑黢黢的后脑勺。

　　不知道顺意叔吩咐了小羽什么事情，他朝她看了好几眼，自以为很隐秘，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顺意叔走了过来，道：“小莲啊！我就这样喊你吧。这孩子要不先跟着你，你看呐，别的人他都不亲，就听你的话，让他跟着你吧？怎么样？”

　　尹木莲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顺意叔的请求，说实话，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看了个热闹，却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包袱。

　　阎小五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枝毛茸茸的绿草，那看起来像是一条小小的尾巴。下一刻，他咬住草杆，上下唇一合，有一下没一下晃荡嘴里的草。

　　阎小五道：“多了个男人的感觉怎么样？”

　　尹木莲想也不想，道：“给你要不要？”

　　身后的乔姐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几人都转头望去，尹木莲的脸色不怎么好，她觑见后才收敛了几分。

　　“没事，不就是个男人么？”阎小五还在拱火，“到时候当做情郎不就好了！”

　　尹木莲心中一噎，仿佛有人往她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难吃的菜，而她不得不咽下去。

　　“怎么跑了？”阎小五有些摸不着头脑，尹木莲已经像一阵风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乔姐接过话题，道：“也许是害羞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一样的想法，反正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不要跟着我！说了多少遍，不要跟着我！”尹木莲往身后一推，“你不知道自己走路吗？”

　　男子如同没有根系的娇花，顺着余力的方向倒在了地上，他没有管落在身上的树叶，只是好奇地望向立在风中的少女，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尹木莲瞬间气笑了，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有维持住，可在她看到地上的人单纯的眼神时，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内疚。

　　内疚？她为什么会内疚？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少女似木雕立在原地，山风吹皱了她的衣裳，也没有得到一个眼神。

　　地上的男子倒是动了，他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灰虫爬了过来，尹木莲以为他想报复回来，袖中的手掌已经蓄力，谁知道他只是捧起她的手，如同对待宝珠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

　　“你……是不是生气了？”他屈膝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别生气了好不好？”

　　还未等尹木莲反应过来，远处传来震耳的鼓声：“哟！求婚呢！”

　　乔姐眼见拉不住人，不禁扶额，从树后面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尹木莲脸色发黑，道：“你们看了多久？”

　　阎小五看了一眼尹木莲，又瞟了眼跪在她身边的少年郎，道：“没看多久，就从你推倒人家开始的。不是我说你啊，人家小伙子长的这么好看，你不如收了吧？这种穷乡僻壤难得有这样的美男子，你看你也不吃亏，要我说你就是当多了个暖、床、的、情、郎！”

　　“饭不好吃可以不吃，话不好听可以不听，但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建议如何？”

　　尹木莲沉声道：“不如何！”

　　乔姐还想调动这凝住的气氛，尹木莲一手提起地上的人，待他双腿落地站稳后，转身即走，不带半分留念。

　　“生气了啊？”阎小五后知后觉，乔姐气得拍了他的脑袋，道：“没有眼色的家伙！”

　　阎小五双手环胸，从眼神到动作透着一股散漫劲儿，道：“你不也想看好戏？”

　　乔姐若无其事地别开脸，担忧地看着离去的两道人影。

　　太阳逐渐贴近苍穹，水藻安静地躺在河底，偶尔水面冒出一两个气泡，打破湖面的平静。

　　尹木莲走到湖边才停住脚步，也许是走得急切，小腿有些酸痛，她只好蹲下身，不停捶打腿肚子。她看了许久，才找到一块又平又扁的石头，安置这块石头并没有费太大劲，也没有过多讲究，一撩裙子，直接坐了上去。

　　阎小五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家伙，所以他的话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至于情郎，都没有问过人家的意见，怎么能随意定下？

　　如果设想成为事实，她的内心却没有因此泛起任何波澜，也许她真如阎小五说的那样，没有感情，没有过去，是个异类。

　　她心底有一道声音提醒她，感情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只有捧在手心里，才不会像身上的衣服穿脏了就脱下。

　　那些叔叔婶婶看到单独的人就想凑成双，她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反正是一点也不想回去。

　　此时，水面的波浪起起伏伏，跳跃起来也有半人高，尹木莲从身边捞起一块石头，往水面抛了过去。

　　石块划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惊动了好几朵水花，尹木莲数了数，足足有十五个。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尹木莲正兀自高兴，山坡处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不一会儿，那道小小的身影走近了些，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谁。

　　“莲姐姐，莲姐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小羽喘着粗气，尹木莲立即起身，他没有停住脚步，径直撞进了她的怀里，不到腰际的人，却把她的腹部撞得生痛。

　　小羽见尹木莲捂住肚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对不起，莲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莲姐姐，对不起。”

　　尹木莲低声哄道：“好了，我没事了，别哭了，再哭小心妖怪跑出来。”

　　经过尹木莲这样一劝，小孩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声音还大了一倍。她抿起嘴，心道：“小孩子怎么这么能哭啊？关键哭就罢了，声音还大，不怕嗓子坏了吗？到时候嗓子会很疼的！”

　　尹木莲一手捂住小羽的嘴巴，一手抵在他的后脑勺，以免他往后退挣脱，树林里的哭声霎时止住，耳边只有微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动静。

　　尹木莲道：“你还要哭吗？”

　　问完话她才反应过来，又道：“如果你知道了，就眨眼。”

　　小羽疯狂地眨眼，眉毛像一把工作的刷子不停地挥舞。

　　尹木莲试探地松开手，道：“我放手了，你要是再哭，我会把你扔进水里，直到你不再哭为止。”

　　她想得很简单，只有喝足够多的水才能保护嘶哑的嗓子，放在水里应该没有事情吧？

　　小羽得到自由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的远远的，宽大的树干足以挡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却挡不住一颗害怕的心，尹木莲还是第一次见到害怕她的人，学着阎小五笑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树后露出半个脑袋，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莲……哏姐姐，我娘亲说吃……哏饭了。”

　　最后，饭是吃上了，责任也落在了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