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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赊刀人来 ...

  •   阎小五望天望地,旁边也没有值得观赏的景色,视线就是没有往这边瞟。

      尹木莲跟在乔姐的身后,挑完衣服后,已是日暮时分。

      一轮橘红色的太阳挂在天幕上,余晖染红了晚霞。如今她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残阳如血,再美好的文字描述还是没有亲自看到的震撼。

      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留下点点斑驳。墙上的壁画模糊了轮廓,只剩下圆钝的面孔,大大小小的刻字仿佛融进了光影里,尹木莲看不清它们。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烟火之下,石板上留下了不少沾上了青苔的印记。有提着华丽花灯的白须老人,有顶着重货鲜物的浓眉男人,各自匆忙。

      稚童手里的风筝彩带飘到半空,在湖面上留下了一道美丽的倩影,最后顺着流水慢慢远去。

      不再回头。

      还是不能回头呢?

      没有谁会在意落在水中的风筝。

      尹木莲踮起脚尖,踩在一块石头上,石头没有指甲盖大,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气,受到压力直接碎成粉末。

      像她的希望,承受不住时间的磨砺,直接灰飞烟灭。

      乔姐转头道:“你小心一点,不要被那些流浪儿缠上了。”

      流浪儿?

      顺着乔姐的目光望去,墙角蹲着三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孩子,一个盛菜的箩筐足以装下一人。灰蒙蒙的脸上只露出一双饥饿的眼睛,顶着一头野草似的头发。最左边的小孩怀中还抱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黄狗,有气无力地伸出舌头,摇晃它那几乎没有毛发的尾巴。

      最前摆了一个裂开的陶碗,里面只有浅浅的一层水。

      流浪儿,她现在就像个流浪儿。

      没有家,更没有家人,孤身一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仿佛躺在一艘没有船桨没有方向、没有港湾的船上,不得安宁。

      思念一个人却想不起名字,怀念一个地方却记不清风景。

      她像一个小偷,偷窥着平常人家里的孩子,他们有父母,有兄弟姊妹,还有一个家。

      而她,只有自己。

      还是一个不完整人。

      幸好,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尹木莲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前面有一座桥,她记得来时好像没有经过河面,兴许是另外一条路吧!

      柳枝随风轻轻摇晃,在水面中,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哪怕是岸边的一草一木,在水中的倒影也是变幻莫测的。走在前面的人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尹木莲放下了手中的一截树枝,道:“不记得。”

      她是谁?她从那里来?她又要到哪里去?

      她都不记得。

      除了遇到危险时下意识出的招,她与过去没有半分联系。

      乔姐道:“那……父母和兄弟姐妹还记得吗?”

      尹木莲愣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父母?兄弟姐妹?她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根本没有这类人的印象。

      乔姐许是见她实在是说不出乙卯,没有再问,直到经过桥面,走过一段带着水洼的石板路。周围的房屋越来越少,两边的田野越来越多,她在一棵桂花树下停住了脚步,转身从包中拿出一块饼,尹木莲坐在石阶上就着辣椒酱啃起了那块饼。

      应该早上烙的饼,到现在已经是硬邦邦的,不怎么好啃。何况这张饼摊开时比她的脸庞还要大,她只能双手拿住,用门牙慢慢地磨下一角。

      咀嚼的时候更考验耐心和力气,谈不上有多好吃,她觉得应该是辣椒酱挽救了这张饼。

      乔姐从拐角处牵出来一匹马,马匹后好像还有东西,直到那东西全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才能看到这是一辆完整的马车。

      马车上的雨布还算新,轮轴还散发出一股独属于木头的味道。四角各自悬挂一串白色的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

      乔姐骄矜地坐在车上,额前的两绺长辫端庄优雅,裙子上绣的杜鹃花明艳大气,她招手道:“快上来!”

      座椅上铺了柔软的垫子,坐上去好像没有一点支撑的感觉,整个人仿佛深陷云海之中。

      尹木莲的手摁在坐垫上,根本触不到椅子。正当她还在找新鲜感时,耳边飘来一道声音:“舒服吧?这可是用了足足五层的兽皮,都是阎小五那小子吵着要用这么多的皮,败家子!”

      “也不知道他是跟着谁学的,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好的。哪怕手头上只有一个铜子,也要买零嘴。”

      马车在颠簸中驶向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太阳散尽最后一抹金光前,终于到了小院。

      阎小五右脚向后踢在柱子上,左手撑着脸,慵懒惬意,抬头望向马车,道:“哟!回来了!”

      “你以为会像你啊!不到天黑不回家!”乔姐说着就要甩鞭子,阎小五错身躲开了马鞭,嘴里嚷嚷着讨饶。

      突然篱笆外的狗叫了起来,另外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借碗水喝!”

      乔姐利索地打开了院门,尹木莲跟在她身后,透过门缝依稀可见,院外站着一位戴着斗笠的老人。

      “老人家您是从哪里来的?”乔姐递给阎小五一个眼神,他极其有眼色地搬过来一个椅子,摇了摇椅子,直到椅子放平稳,笑道:“老人家您先坐,休息一会儿。”

      老人的后腰凸出一块,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有些像顺意婶的擀面杖,又像是乔姐的鞭子。

      她的好奇心不到一会儿便得到了答案。

      他掀起了蓑衣,几人毫无防备,谁也没有想到老人会这样做,都诧异地看向他的腰间。

      一把弯刀。

      老人仰头饮水,豪爽肆意,仿佛那不是山间清泉,而是琼浆玉液。

      他放下了竹勺,跳过了乔姐,直接望向站在篱笆后的人。

      老人敲了敲腰间的刀,道:“你的剑没了,要借一把刀吗?”

      两人好奇地看了过来,尹木莲摸不着头脑,道:“……剑……我有剑?”

      前几日的斗技台上实在精彩,她也想像他们一样信手挥剑,杀敌人于千里之外。

      尽管这不现实。

      想成为剑修,最起码要有一把剑,厉害的剑修离不开师傅的教导,还需要大把大把的灵石。

      大部分剑修都是穷鬼,只要有一点灵石都喂给了剑。

      阎小五皱眉道:“她哪里用得上剑?”

      老人没有理睬他,继续道:“要把趁手的刀吗?或者一把剑?”

      说完,他微微一笑,腰间一亮,手臂一抬,白光闪过,轰然一声,身后的大树被硬生生劈掉一截,只看见一道平整的切口。受到余劲波及的树木上也都留下了一个豁口,露出白嫩的树芯。

      阎小五的笑容冻在了脸上,道:“……她拿刀做什么?”

      男人扶了扶帽沿,道:“你剑呐!”

      阎小五眼露迷茫,道:“我没有剑啊?”

      老人嗤笑了一声,道:“你剑呐!”

      尹木莲又念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这老人是在骂人呢!

      老人向前走了几步,尹木莲与老人对视了一眼,那是一双沉静的眼睛,历尽沧桑,阅经千帆,不知道斗笠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老人没有因为她的直视而生气,道:“要剑吗?”

      尹木莲道:“为什么?”

      她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送她宝剑?

      “有人托我送你,拿着!”老人说着扔过来一块石头,尹木莲接住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块玉石。

      圆润清透,色泽淡雅,颜色很像……她的眼睛,是充满生机的绿色。

      尹木莲不自觉地抚摸眼眶,抬头问道:“等等……怎么走了?”

      椅子上空无一人,没有谁看见老人是何时走的。

      阎小五笑得狰狞:“走就走了,骂人算怎么回事?还留下一块破石头?”

      尹木莲道:“破石头?”

      阎小五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道:“不就一块破石头嘛!灰扑扑的,真难看!”

      灰色?为什么她看到的是绿色?

      难道上面有障眼法?

      “既然是认识你的人给你的,那就收下吧!”乔姐一手提起椅子,一手扯住身旁之人的耳朵,阎小五没有乔姐高,只能踮起脚尖讨饶,她转头又道:“把门关好,快来吃饭!顺意婶,我们回来了!”

      吃饭!

      还是顺意婶煮的饭!

      尹木莲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收好石头,按照乔姐的话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渐浓的夜色。

      院内燃起一盏油灯,橘黄色的火光照在木桌上,这是家里难得的木制品,其它的都是竹子做的,在一片竹林里找一棵树可不容易,这张桌子的待遇难免有些高。

      今夜都是些平常的事情,阎小五又因为没有好好擦桌子挨了一顿骂。

      顺意婶举起酒碗,劝众人饮酒。尹木莲试探地凑近碗边,只是轻轻一碰,舌尖的一点苦味迅速蔓延开来。

      这是毒药吧!

      苦味很快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有些痛苦,但很快感到了欢愉。

      “辣不?”乔姐凑到了她的身边,差一点,她就和乔姐撞在了一起。

      尹木莲扶起乔姐,道:“还好。”

      这边还算安静,桌子那边的动静就算不上小了,顺意嫂已经和周围的人谈起了心:

      “究竟要吃多少苦走多少路,才会知道这些?”

      “你也太苦了,怎么不买些辣椒嚼嚼,至少……没有那么苦了。”

      “一切阴谋诡计在老娘的刀前都没有用!他有种就来!”

      阎小五绕过桌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在那边还是半醉半醒的模样,离开了桌子,脚步摇摇晃晃,眼底倒是一片清明。他的眼里好像只有乔姐一个人,眼神和顺意叔看顺意嫂一样。

      粗犷有神的眉眼含着笑意,他审视了片刻,没有出声。尹木莲心头隐隐有些不安,袖袍下握紧了拳头,那一刻,她感觉她所有的伪装都被看穿了。阎小五微微一笑:“当一个人拖延一件事时,说明那个人并不期望这件事的结局。如果你期望一件事有个完美的结局,就不会拖延了。”

      尹木莲选择性地只听半截话,道:“这话……真绕。”

      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

      阎小五低下了脑袋,发出低沉的闷笑,道:“这是绕不绕的问题吗?我真羡慕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这么平静。”

      尹木莲道:“发生事情时最忌讳感情用事。”

      眼前的人不依不饶:“可你看起来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吗?那岂不是异类?

      异类会被杀死!

      尹木莲心头猛然敲起了响钟,绝对不能让人看出她与他们有何处不同,否则她一定会陷入险境!

      斗兽场里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常常睡在玄铁制成的笼子里,几乎没有食物,更没有衣物。

      不!她不要那样!

      尹木莲捂住心口,试图让狂跳的心恢复正常,她试着用平缓语气道:“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阎小五明显不信,尹木莲也没有解释。说得越多,需要考虑的事情越多,暴露的问题也越多。他不能帮助她解决问题,说出来不过是给他人徒增谈资。若是真的说了出来,不仅对她的处境没有半分益处,反而会将她带入未知的险境。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应该随知情者的逝去一起埋葬。

      有些秘密是不能讲的,应该永远藏在花丛之下,和鲜花一同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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