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地》山有诗

2、沈母

　　沈廷在这里住了几天，发现小老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

　　他总是上午来到旅社，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那好像是他的固定座位了，偷偷看他，像个小监控，能智能跟随的那种，他走到哪儿镜头就转到哪儿，他一开始察觉到时总是会回头，想看看小老板有什么事，但是每当他一转过头去小老板就飞快低下头，次数多了，也就任由他去了。

　　下午的时候就见不到小老板了，他总是午饭之前就离开，然后第二天早晨按时出现在店里。

　　时间长了，他感觉到和小老板在一块的时候小老板明显放松了不少，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小老板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不会欲盖弥彰一样低下头，而是羞涩地朝他笑笑，然后红着耳朵移开视线。

　　沈廷没敢贸然和小老板聊天，因为小老板看起来像小乌龟一样，稍微戳一戳就缩回壳子，怎么哄都不会出来的那种。

　　卫临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很久没来过什么人了。沈廷他们的到来不仅给旅店带来了一点点活气，也让他有了点事情可以干，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上午那段时间，他可以借着看店的名义观察他们。

　　沈廷每天都会坐在那个小沙发上，一开始他有些不高兴，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但是现在卫临觉得无所谓了，因为他发现坐在柜台视野更好，如果这时候沈廷把小沙发让出来了他可能也不会过去。

　　虽然下午必须要去村子里处理这几天攒下的工作，但是能偷得半日闲他已经很高兴了。

　　这天中午，墙上的钟又一次敲响了，卫临正准备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沈廷的声音，“你好，”见他转身看过去，沈廷笑了笑，“厨房里的食材好像快没有了，能不能告诉我最近的店铺在哪里，我想去买点东西。”

　　卫临没说，只告诉他，“食材会有人送过来的。”

　　沈廷点头，“谢谢你，麻烦你了。”

　　卫临摇摇头，见他没什么别的事要说，就离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廷听见沈父说，“咱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几天了，怎么一直没见着这家大人？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在这里看着？”

　　沈廷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在这里见到除了卫临之外的人。

　　她妈妈插嘴道，“别讨论这个了，说不定人家父母都在外面工作呢。”

　　“也是。”

　　沈父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沈父沈母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可这句话在沈廷心里翻来覆去一直绕，缠得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当天晚上，沈廷睡着后做了个梦，是他这几年总是重复梦到的东西，他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身旁有个看不清脸的人，他们两个跑着，脸上是灿烂的笑，他手里拿着一束花，是刚刚摘下来的小野花，旁边的人靠近闻了闻他手里的花，笑闹着说好难闻，他不信，去看手里的花，却见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的手也缩小了一圈，愣怔间不知道被谁扯了一下，那人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回家啦！”然后就牵着他走了。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高高的，瘦瘦的，穿着一身白袍，和他一起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走到尽头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字字泣血好像在控诉，他说：“你怎么能忘了。”

　　他蓦地醒来。

　　眼前漆黑一片，他看了一眼手机，才十二点钟。

　　他想起来梦里的东西，按了按额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与此同时，卫临正在村子最前面的那件房子里，奋笔疾书。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合上本子，把本子放回了高高的书架上，转身对身后的老人说，“婆婆，这几天麻烦你了。”

　　那老婆婆笑了笑，“不麻烦，你都好多年没休息过啦，平时都抢着把活干了，我这个老婆子反而清闲得不得了。”

　　卫临抿了抿嘴，不太擅长应对来自别人的好意，只是局促地点了点头，“婆婆，我回去了。”

　　老婆婆“哎”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似的，叮嘱他，“别忘了明天下午去和那位见面。”

　　卫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雨势渐小，卫临开门时抬头看了一眼，估计明天雨就能停了。

　　他照例来到旅店，看到沈廷和往常一样坐在那里，也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平常沈廷都是和卫临各自坐在座位上，心无旁鹭地看书，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沈父的话在心里留下了印记，总是忍不住去关注卫临。

　　卫临好像在写什么东西，时不时用笔杆抵一下额头，很苦恼的样子。

　　他转头过来时卫临似有所觉，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看他，发现沈廷正在看他，他疑惑的睁大了眼睛。

　　沈廷抱歉地笑笑。

　　卫临有些疑惑，以为他是在担心食材的事情，他主动开口，“食材今天下午会有人送来，不用担心。”

　　沈廷一愣，随即失笑，“我不是担心这个。”

　　卫临更疑惑了，不是这个，那还能是因为什么让沈廷今天一上午看他这么多次？

　　沈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个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卫临点点头，“只有我自己。”

　　沈廷皱了皱眉，“那多不方便啊。”

　　“不会的，我自己一个人就好，而且还有婆婆帮我。”

　　卫临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旅店的事情他自己就忙得过来，如果有别人在他也会不自在。

　　“婆婆？”沈廷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存在，虽然是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人，他想到了后面的村子，“是后面村子里的人吗？”

　　卫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还好，有婆婆在，你们还可以互相照顾。”

　　卫临没回答。

　　沈廷察觉到卫临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多说，及时止住了话，换了个话题，“要坐过来一起看书吗？”

　　卫临好奇的歪了一下头，“你在看什么？”

　　沈廷这几天一直坐在这里看书，好像已经看了好几本了，他不由得好奇他在读什么。

　　沈廷听见他的话，举起了手里的书，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我在房间里的书架上拿的。”

　　卫临本以为是什么高深的数理学论文，或者是像《理想国》一样的哲学著作，让沈廷每天坐在这里，戴着眼镜，皱着眉一脸严肃认真地研读，结果他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本《西厢记》。

　　卫临懵了一瞬。

　　他怎么也没想到让沈廷这几天研究的深奥书籍会是一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和他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是想起那段时间，他又觉得好像这好像也是意料之中，沈廷骨子里本来就是追求美好又叛逆的人。

　　大概是他懵掉的表情有些好笑，沈廷没忍住勾起嘴角，“怎么了？这么惊讶？”

　　卫临实话实说，“我有些没想到。”

　　他以为以这个人的架势，他是来搞研究的。

　　沈廷笑出声来，“你以为我在看什么？”

　　卫临思索了一下，列举了几本数理学著作。

　　沈廷摇摇头，“说实话，我刚刚从这些东西里面脱身，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再看到这些东西了。”

　　“嗯？”

　　沈廷解释，“我大学在数学系，被折磨了四年，刚刚毕业。”

　　卫临“哦”了一声，显得有些乖。

　　沈廷心里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没忍住问他，“你多大了？”

　　卫临思考了一下，报了个数字，“19。”

　　沈廷点点头，“大二了？那我算你学长了。”

　　卫临摇了摇头，“我没上大学。”

　　沈廷有些意外，“高中毕业就待在这里了？”

　　没想到卫临又摇摇头，他说，“我没有去上学。”

　　沈廷这下是真的惊吓了，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是又想到他们的关系没到能互相倾诉程度，怕冒犯到对方，又把话咽了回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卫临心里没太大波动，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永远待在这里，正常人的生活与他无关，他清楚这一点，哪怕阳光短暂的照耀过，也会很快消散。

　　他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我从来没去过学校，也没出过这个村子。”

　　“不想出去看看吗？你可以来找我。”

　　卫临摇摇头，“不能出去。”

　　沈廷注意到他说的不是不想，是不能。

　　沈廷本能地想是不是他父母做的，把他留在这里，不让他去上学，让他自己待在旅店，这么多年不让他离开这里。

　　他看着卫临白白净净的脸，他是下垂眼，平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小兔子，现在低垂下眼睛又显得很无辜，嘴巴一抿，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廷不可控的开始心疼。

　　他连声音都放轻了，“为什么啊。”

　　卫临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说。

　　他的身份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沈廷也不可以。

　　况且，过几天他们就走了。走了，就忘了。

　　他一直都会是一个人，出不去，逃不开。

　　沈廷皱着眉，刚想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是沈父。

　　沈父脚步急促地来到柜台前，连气息都没来得及平稳下来，就开口问，“你好，请问一下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或者村子里有没有诊所？”

　　卫临摇摇头，“附近没有医院。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沈父有些无错，“是我的妻子，她生病了，有没有什么药？”

　　卫临感觉沈父已经慌张到快要失去了逻辑，他问，“阿姨的症状是什么？”

　　“发烧，昨晚开始就有些发烧，今天一直没醒，我以为是她不舒服，结果刚刚突然开始说胡话，叫也叫不醒，像犯了癔症……”

　　沈廷在一旁听着，眉头皱得死紧。

　　但卫临却松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了，这里没药，但村子里有个婆婆，她那里有阿姨需要的东西，我现在去找她帮忙。”

　　沈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道谢。

　　卫临转身撑开伞准备走出去，沈廷叫住了他，“我陪你一起去吧。”

　　卫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角落里又拿出来一把伞递给他。

　　沈廷撑开伞，跟着卫临走出了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