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地》山有诗

1、暴雨

　　雨下了整整两天了。

　　卫临盯着窗外发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只能听见外面瓢泼的大雨像是猛兽一样，嘶吼着侵袭了这里。

　　卫临坐在房间里，只开了桌子上的一盏台灯，因为电压不足，有些暗。

　　老式的收音机此时正在播报天气预报，播音员的声音在电流的影响下有些失真，混着滋滋啦啦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今天下午发布了暴雨的蓝色预警，从今天晚上到明天，部分地区将有大雨，局部地区有暴雨，请观众朋友们提前做好防范准备，谨防不稳定气温给您的出行和身体带来不便……”

　　“暴雨……”

　　卫临喃喃重复了一遍天气预报说的话，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张牙舞爪的树影，有些担心他院子后面的小花园。

　　呆怔许久之后，卫临淡淡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中的书。

　　门上挂着的风铃突然响起，卫临毫不意外，头也不抬，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本子，拿了根笔，熟练开口：“你好，怎么来的？”

　　一个黑色的身影靠近卫临坐着的柜台，带着浓浓的潮湿的气息，开口时声音闷在围巾里，有些低沉，“你好，需要登记吗？”

　　卫临听到这个声音，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来的是两男一女，后面两个人一直没说话，挽着胳膊，看起来像一对夫妻，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样子，带着帽子。

　　三个人像是在雨中淋了许久，浑身湿淋淋的。妻子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有些抱歉的看了他一眼，丈夫赶忙裹了裹她身上的衣服，神情有些自责。

　　站在前面的男生正看着他，隔着黑沉沉的帽子，几乎只露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见他迟迟不回答，眼含疑惑，干净非常。

　　门窗好像没关紧，卫临感觉一股风吹过，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把刚拿出来的册子又塞回去，没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怎么来的？”

　　青年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开车来的，我和爸妈一起出来玩，在山上开着车的时候突然下起大雨，刚好看见这里有个住宿的地方，想来避一避雨。这里能住宿吗？”

　　卫临握紧了手里的笔，点了点头，“可以。”

　　他朝一旁的走廊指了指，说，“一楼二楼都能住，可以随便挑。”

　　来人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这里没有别的人入住，眼睛明显瞪大了一些，但是礼貌的没有多问，只是道谢，“多谢。”顿了顿，问道，“还需要登记吗？”

　　卫临点点头，拿出一张纸来，对他说，“签个字吧。”

　　青年脸色奇异的变换了一下，卫临知道这是在质疑他们是否正规，毕竟没有谁家去住宿只要在一张小破纸上签个名就行的。

　　笑话，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的小山村，能是什么正规旅店，他们店就是不正规的。

　　但这话不能跟客人说，卫临只板着脸，装得像个大尾巴狼，淡淡重复，“签个字。”

　　青年最终还是在那张纸上签下了名字，提着东西和身后的父母去找了两个挨着的房间休息去了。

　　卫临看着他们转身离开，关上门，没往身后看一眼，平淡无波的眼睛终于漾开波纹，嘴角使劲抿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桌子上的那张纸，上面未干的墨迹在灯光的反射下微微发亮，签名的人字迹遒劲飘逸，格外漂亮。

　　卫临手指虚虚的抚上那张纸。

　　“沈廷。”

　　半晌，他摇了摇头，转身在柜台后面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书页泛黄，但没有破损，看起来被主人保存得很好。

　　卫临把那页纸夹进去，又把书放回原处。推回去的时候，卫临无声叹了口气。

　　他从墙角拿出一把黑伞，在柜台上挂上了“主人有事离开，客人请自便”的牌子，转身推开门，撑伞走了出去。

　　外面大雨滂沱，落在伞上砸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卫临听到他的伞被雨水砸的砰砰叫。

　　卫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无声看着窗外的大雨。

　　他以前很喜欢这种天气，因为他觉得雨天是最适合思考的天气，他会在房间里摆一个躺椅，面朝着大大的窗户，安静的看着雨落下。如果是大雨，那就更好了，下大雨的时候外面会很喧闹，像很多人在说话，他这时候呆在安静的屋子里，内心就会小小的雀跃一下，他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孤独。

　　他喜欢孤独。

　　但是现在他不喜欢了。

　　大雨天他会很忙，很忙。很多人来到这里，他没办法好好看他的小花园了。

　　但今天晚上不太一样。

　　卫临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安静地想。

　　自己好像心情有些低落，像是自己小花园里静心养着的小花暴毙了一样难过。

　　卫临缩在被窝里，板着脸，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第二天早上卫临来到店里的时候，发现沈廷早就起来了，正坐在柜台前面的小沙发上看书。

　　卫临平时很喜欢坐在那里，小沙发被他布置得很好。他在旁边放了一个用鲜花装饰的旧冰箱，那是他从这个村子里翻出来的，很好看，像故意做旧的一样。还放了一个藤条编的桌子，旁边摆着花架，上面有一盆吊篮，沙发后面是固定在墙上的悬空书架，摆着他心爱的各种东西。

　　他常常窝在这个沙发上看书，但是现在，他的小沙发被沈廷占了。

　　沙发是双人沙发，他踌躇了一下，想坐过去，但是又想到这是沈廷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坐在了昨晚自己呆着的那个柜台旁的椅子上。

　　沈廷在卫临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见他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只是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就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书了。

　　卫临见他笑得疏离，心里有些闷，没回应，自顾自地忙着。

　　昨天他偷偷把册子藏起来了，现在得想个借口把这些东西补上去。

　　忙着忙着，卫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观察沈廷。

　　今天沈廷把那身黑色的冲锋衣换下来了，穿了一件浅咖色的毛衣，搭配了一条灰色裤子，鼻梁上挂着一副细细的金丝边眼睛，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干净，少年气被收敛在一身衣服里，只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些许。

　　他不着痕迹地想，沈廷现在在做什么？看起来像是已经工作了。

　　沈廷翻了一页书，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看过来。

　　卫临咻地低下了头，稀里哗啦开始翻手里的本子。

　　偷看差点被发现，好尴尬。

　　沈廷感觉有人在看他，下意识转头，结果就看到了小老板手忙脚乱的动作，不由失笑。猜测小老板应该是害羞，也不主动戳破，又把头转了回去，假装没发现，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下去。

　　卫临忙活了半天，偷偷瞟了一眼，发现沈廷又低下了头，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没被发现，等雨停了他就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去。

　　一上午的时间悄然而过，直到墙上挂着的钟表突然响起，卫临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那个，”看到沈廷看过来，他紧张的抠了一下手指，“二楼有厨房，也有很多食材。”

　　沈廷点点头，“好的，谢谢你，你要一起吗？”

　　卫临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连忙摇了摇头，“不……不用了，”他有些慌，声音不自觉放轻，“我出去一趟。”

　　沈廷见状也不强求，只说，“好的，那我们就自便了。”

　　“嗯。”

　　卫临回答的声音跟猫似的。

　　不一会儿，沈廷就站起来，把书放下之后朝二楼走去了，卫临猜测他应该是去准备午饭了。

　　他看着沈廷走上去，好半天才收回视线，站起来拿了把伞离开了。

　　雨又下了一天，路两侧有了一大片积水，雨滴落在水坑里往外溅起泥点。卫临皱着眉往路中间靠了靠，随即脚步匆匆地离开。

　　虽然下着雨，打着伞有些挡视线，但是卫临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就算闭着眼也能在心里摸清楚路在哪里。

　　他绕过旅店，经过了一个吊桥，来到了一大片房屋前。这里的房子有些奇怪，像是没有什么规划地建造起来的一样，排列得杂乱无章，让人怀疑晴天时阳光到底能不能照进这些房子。

　　卫临把伞抬起来一点，看向那片房子。

　　雨幕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屋子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罩子，把生气都遮盖住，远远望去死气沉沉，乍一眼看过去有些瘆人。

　　卫临丝毫不害怕，或者说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这些房子里面本来就是没人住的。

　　他径直走向最靠前的一间房子，离得近了能看见里面有个人影。

　　他走上前，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然后后退一步，耐心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卫临收了伞，走了进去，里面的光亮了一瞬，然后又暗了下去。

　　雨哗啦啦落下，把整个村子都掩盖了，四周山上的树被雨洗得愈发苍翠，茂密的树枝遮盖了山上的一切，甚至把山谷里的村子都掩盖得完完整整，一丝不漏，只有沈廷一家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消散在漫无边际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