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兮：待舟还》左左Bonny

9、第 9 章

　　我直起身往四周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看上去低调却又奢华。轿车的门窗都紧闭着，让人捉摸不透里面的光景。

　　我总感觉里面有道视线锁住了我，浑身不自在的。

　　但我想不通，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他们。我没钱又没势，唯一引以为傲的相貌和读书识字的能力，在香港也都彻底沦为平庸。

　　或许是我多疑了吧。大傍晚的在这坟地里，阴风习习的，多疑也正常。

　　我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石碑上。

　　“爱子石勇”，我心下一惊，原来玉英奶奶的儿子真的过世了。

　　“我儿子是个英雄。”玉英奶奶突然说道，她跪在石碑前，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擦拭着上面的照片。

　　照片已经褪色，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到这，我莫名地感到背后一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玉英奶奶的儿子，真的是一个大英雄。

　　玉英奶奶一直跪在碑前喃喃低语着，我不好打扰，也不好离开。我站在玉英奶奶身后，渐渐地，只觉得膝盖和腰间生疼。

　　这都是长期在纱厂里站着工作留下的毛病。

　　虽然纱厂的待遇在香港已经不算差，但它本质上还是资本家。

　　纱厂不仅压榨我们的劳动力，还经常无故克扣我们的工钱。纱厂老板仗着我们离不开这份工作，老是让我们加班加点，无形中又缩减了我们的休息时间。

　　近来香港从国外进口的洋纱也增多了，它们物美价廉，比我们的质量好，甚至更加便宜。纱厂的生意一落千丈，幸亏有政府政策上的帮扶，才不至于关门大吉。

　　但总归是大势已去。

　　现在的香港确实是繁华而又热闹，已经完全看不到被日本侵占时的落魄和黑暗，但就像是再完美的人也有缺点，文明如香港，依旧也有贫民窟和臭水沟。

　　纱厂这里，就是其中一处。

　　日本侵略的弹痕和炮痕还清晰可见，英国人重新登岸了之后，还没来得及修缮，又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有把这里放在眼里。

　　纱厂每况愈下，我深知在这里工作不是长久之计，只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和去处。

　　“漫漫，你坐这吧，站久了该腰酸了。”玉英奶奶终于说话了，她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她的声音苍老了不少，这是玉英奶奶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嗯。”我点了点头，心怀感恩，从善如流。

　　玉英奶奶没有和我说过关于他儿子的事，我也没有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我太知道未愈的伤口被再次生生撕开的疼痛了。

　　但玉英奶奶在我面前毫无遮掩地念叨了那么久，我还是能猜到一些。

　　他儿子是被人杀的，尸骨无存，这里也只是个衣冠冢。

　　他儿子原本说等回来就带心怡的女生来见她，但是一去不复返。

　　他儿子的老板对老玉英奶奶照顾有加，每个月都给她寄用不完的钱。

　　……

　　这么听着，这老板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毕竟我们厂里也经常有因工受伤或是殒命的工人，但我们老板，可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甚至连赔偿，都是扣扣搜搜的。

　　人的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

　　纸钱在火盆里熊熊燃烧着，在被放进去的那一刻瞬间萎靡，变软，缩小，然后化为轻飘飘的灰烬。

　　有的飘到了空中，也有的，永远沉在了火盆里。

　　恍惚之中，我想起了我的娘亲和爹爹。

　　女儿不孝，不能送你们下葬，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他们烧过什么东西。

　　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等玉英奶奶终于把一切都做完，等火光终于彻底隐匿在灰烬里，我们才趁着天上的最后一丝余晖往坟场外走。

　　我搀扶着玉英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坟场里突然鬼风四起，阴森森，凉飕飕。虽然我平生不做亏心事，但还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一个没注意，差点被吓破了胆。

　　“少爷给你们安排了车，天也快黑了，我们送你们回去吧。”黑影穿着西装，显然和刚刚擦肩而过的那群人是一伙的。

　　玉英奶奶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拉着我往轿车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玉英奶奶是因为考虑到了我才决定坐的车。

　　看着面前的人一脸不可置信和兴奋拘谨的样子，想来玉英年阿尼以前也没少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这愣头青的样子，倒是有损他的这一身黑西装的煞气。

　　我和玉英奶奶坐在车后，男子坐在副驾，司机则安静地开着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车，感觉很新奇。原来富家子弟的车是长这样的，原来车里是这副模样的，原来坐在车里，是这个感觉。

　　风从车窗的缝隙吹进来，拂起我的发丝，在我的脸上轻轻挠着，痒痒的。

　　谁能想到，我也有机会能坐上轿车。

　　虽然感觉很新奇，但我还是按捺住了我的好奇，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车后。

　　我刚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到车里，就从后视镜看到了一道探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