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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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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一个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弟弟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收了好些个徒弟,我的小店也开了好几个连锁店,业内口碑评价极好,很多电视台都来我们这里拍美食宣传。
我每天吃饱喝足,不用愁柴米油盐,我前半辈子受的苦,终于在后半辈子浇灌出了花来。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每每午夜梦回,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偶然想起过去和陆修远一起的那段日子。
现在想想,陆修远在我家里养伤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怀的日子。不用流离失所,有瓦遮顶,不用担惊受怕,有稳定的工作。
被爱情滋润着的日子,浪漫足以把希望灌满,再大的苦难,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已经老了,再也没有精力想过去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但我依然在爱,只是更多的是悔。
我现在很害怕,因为我发觉自己已经记不清陆修远的样子了。梦里的他,五官开始模糊了起来,只剩一团黑影,仿佛一吹就会散。
我才发现,我竟然一张陆修远的照片都没有,我们之间,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在过去,以陆修远的身份,拍张照,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放下陆修远,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越来越想他了。
独处的寂寞就像是慢性溺水,一点点抽去我赖以生存的空气。早已荒芜的心田,都不用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就自己散成了一堆沙,消失在时间的大漠里。
我都怕自己哪一天,因为太想陆修远,就跟着他走了。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通来自大陆的电话。
他们问我是不是苏漫漫女士,我说是。
他们说他们是陆修远救下的兄弟的后代,现在在苏州。
他们的父辈按照陆修远的遗愿,在苏州建了很多学校和医院,但因为苦于一直联系不到我,所以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他们说,他们又新开了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纪念馆,主题是苏州的苏绣,邀请我去开幕式。
我笑着答应了,然后就哭了。
原来陆修远还做了那么多事,给我积了那么多功德。
离开苏州的第五十年,我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可惜我已经找不到家了。
回去的路上,我深切地体会到了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也体会到了那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苏州发展得挺不错的,和我童年印象中的穷乡僻壤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小孩也很快乐,比香港的还要快乐。
我去几个学校和医院都逛了逛,里面不约而同都有一座修远楼和漫漫楼,修远楼倒是挺好听的,也有内涵,就是这漫漫楼,听着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他们说,这是陆修远交代下来的。
我还去了苏州烈士陵园看陆修远,多亏了墓碑上的照片,我总算是回想起,并记清了他的样子。
他永远都那么年轻英俊,面带微笑,可我已经老了,脸上已经长了皱纹,走几步路就喘个不停。
剪完彩,弟弟想来接我回香港,但是我拒绝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玉英奶奶弥留之际为什么坚持要回广州,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人都执着于落叶归根。
家虽然没有了,但根还是在这里的。
我在陆修远建的学校附近的养老院住下了。
早上和老太太们一起耍剑,午休之后一起打打牌,晚上一起跳跳舞,唱唱歌,听听评弹。兴致到了,我便也露上一手,总是能获得满堂喝彩。
陆修远过去也没有这个福气听我的评弹。
他没有给我留照片,我也没有给他表演过评弹,我们算是扯平了。
每到周末,还会有小学生和志愿者来探望我们,给我们搞活动,表演节目。
很多人都羡慕我的晚年生活,说我自食其力,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
一个名为“陆修远”的遗憾。
我原本也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以儿孙绕膝的,不是吗?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也曾经幻想过这些,只是最后遗憾退场了而已。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一直受罪。想来真是不公平。
窗外,阳光明媚,我坐在摇摇椅上,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从学校里传来的朗朗书声。
他们朝气十足地念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可是明明我才刚刚睡醒。
阳光透过树梢筛下了一地斑驳,光影落在我的身上,朦胧又恍惚。
是我在做梦吗,我怎么看到了陆修远,他在缓缓地向我走来,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鲜活……
我终于笑了。
陆修远,你可算来接我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你也不要,再把我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