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量爱情学》带头大蛙

48、错要认打要企定

　　银河璀璨，但夜空黑暗，仰望星空的人，以为是在欣赏点点星光，却忘了眼中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才是底色。

　　黎伟俊若是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也会感到后脊发凉。

　　听到他的要求，贝力澜立刻破口大骂道：“你痴心妄想！”

　　贝潇捏了捏哥哥的胳膊，将他推了出去，又把手机塞给他：“先给阿嫂打个电话，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她找过你没有。里面，我自己应付。”

　　“他……恶心得要命。”贝力澜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贝潇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不怕，横竖他这个样子，也动不了一指头。”

　　单人病房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令贝潇觉得鼻腔发痠，她提醒自己要冷静：“说实话，如果我现在答应嫁给你，你是不是哪天想起不爽了，就要用今天的事情来威胁我？”

　　“小宝，我怎么舍得？”黎伟俊想露出个柔和的表情，但面肌一动，便感到阵刺痛：“今天的事情，我是受害者！都是因为爱你，我才没有马上报警，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贝潇抿了抿唇：“我没办法相信你，而且，感情不是交易——”

　　“你必须相信。”黎伟俊声音疲惫而低沉：“就像我只能相信，如果你回到我身边，总会慢慢再爱我。”

　　贝潇看着他那副笃定心思要死缠烂打的模样，心头百感交集：“阿俊，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没变，变的是你。从头到尾，我一直在爱你。”

　　“你总是口口声声说爱我！你让我很痛苦，非要强求，便是你的爱吗？”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黎伟俊感到辛酸又愤怒：“贝小宝，你懂什么？”

　　他嘶哑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如同困兽之音：“是你先追的我！是你给了我承诺！是你又亲手将我推开！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我问你，如果今天，你那个新男朋友说他爱上了别人，你能冷冷静静地说什么‘不要强求’的话，安安心心送他抱别人入怀吗？”

　　贝潇看向他从纱布中漏出的两只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里，仿佛有着万丈深渊——

　　他曾经同她青春年少、风花雪月，曾经是一个骄傲放着光芒的人。而现在，他从内到外满目疮痍、面目全非。她问心有愧，所以尽量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但是她的心，其实一丝一毫也伪装不出爱他的模样，她甚至连对他的怜悯，都带着敷衍和无法抑制的烦躁。

　　她知道他看破了她虚伪的体面：她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一副要与他和谈的姿态，一切只源于一点。

　　她是先背叛的人，而且，变心变得彻彻底底。

　　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卑劣：当她不爱他时，是多么的残忍。

　　“你看，你的爱，跟我一样自私。”黎伟俊的声音冰冷，但勉力将手指往前伸了伸：“小宝，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那个人能给你什么？他什么时候都不在，他还有绯闻，他身边的环境那么复杂，你跟他不会有未来的，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阿俊，你别恨我。”贝潇垂下眼睑：“我真的没法再爱你了。”

　　纱布中，两颗黑炭一般的双眸如同燃起了火：“这样的话，我也真的没法原谅你哥哥了。”

　　“别这样！你可以提别的要求！”贝潇心下一沉，正要出声请求他，门被“咣”一声拉开。

　　贝力澜三两步走了过来，抓过她的手臂：“贝小宝，爸妈怎么讲的？错要认，打要企定，我们贝家人不会受人威胁，更不会和禽兽做交易。”

　　贝潇心底涌起可怕的预感，拉了拉贝力澜的衣袖：“哥……”

　　“有点骨气。”贝力澜说完，平静地转向一旁的黎伟俊：“我已经报警了，你那些恶心的计划都收收吧，人渣。”

　　“我妹妹就是终身不嫁，也决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黎伟俊，呼吸平静，眼神坚定。

　　他拿到手机，便立刻拨下了电话号码——打给了宝华和业的董事长，他的父亲贝毓林。

　　十分钟的时间，法务便给出了初步意见：动手打人是既定事实，而对方又全程没有还过手，即便私下和解，也断绝不了反悔的隐患。按照对方目前的伤势，还不如主动投案——

　　警方一般会尽量调解，调解成功自然是好，若是调解不成，说明本来对方就要借机生事，更不能受其胁迫。

　　至于什么董事、股东……

　　贝毓林呵呵一笑：“又没上市，宝华和业我说了算，谁有意见？你三叔公吗？小宝户口还上在他那里，若是真要拘留，大家只会大赞你，祖宗牌位前齐齐帮你多上几柱香。倒是说起来，你怎么这么不济事？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三拳头就能把那个扑街打死……”

　　见父亲越说越激动，贝力澜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爸，搞不好要上新闻，怕不怕？”

　　“怕个叼毛！”电话那头，贝毓林的声音震耳欲聋：“我们家搞实业的，上新闻有什么影响？我把报纸用相框镶起来摆公司门口，跟牌匾一个作用，让人知道我们宝华和业的人有血性，不是好惹的……”

　　所以，现实不是过家家，不是所谓一点点小事就能令得集团企业破产，闹什么皇帝还要给太监低头之类的笑话。贝潇觉得天要塌了的事情，在贝力澜看来不过是伸头一刀，而在贝毓林眼中，更只是跳梁小丑在挠痒痒。

　　黎伟俊今晚的行为只是临时起意，他还是太年轻幼稚、头脑发昏，未料得会是如此的结果：“小宝，这样……”

　　“嘘。”贝力澜低下头：“你再敢喊我妹妹一个字试试？！”

　　他说完，便将贝潇拉出了病房，看了一眼她凌乱的模样：“老豆和法务马上到了，你还不快收拾收拾，等会儿又要挨骂。”

　　贝潇正要转身，贝力澜将她喊住，又递给她手机，斜眼睨她：“哦，对了，刚才有人给你弹视频，我顺手接了一下。”

　　“？？？”贝潇立刻打开微信瞥了一眼，瞬间石化了：“你没瞎说什么吧？”

　　“没有啊。”贝力澜耸耸肩：“我都是据实陈述而已，你知道的，你哥从来不说瞎话。哦，那小白脸还算上道，倒不否认今天这些，本来应该是他的事。”

　　“……”贝潇满脸无语：“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说笑话？等会儿警察来了，真要抓你进去吃牢饭怎么办？”

　　贝力澜抱着双臂，讲了讲个中缘由，然后，一记爆栗敲在妹妹乱糟糟的头顶：“你以为演狗血剧？说起来，头先你在病房打算干嘛？没点骨气，我怎么有你这种妹？你不会真在考虑要嫁给那个扑街？”

　　“我脑子乱糟糟的，那个情况下，能有多少巧思妙想？”贝潇又气又羞：“走一步算一步而已，你不要很骄傲的样子，打人始终是不对的，手还破着，不去包一包？”

　　“不要，好不容易爸爸赞我一次，等会儿在他面前，好好卖个惨，你要有良心的话，记得添油加醋。”

　　看来事情确实不如她想的那么糟糕，不然这个人不会又成了这副白痴模样……贝潇翻了个白眼，去到卫生间整理自己。今晚走得匆忙，身上连条皮筋也没有，只得用手抓了抓头发，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遮住里面的睡衣。

　　做完这一切，她掏出手机发信息给李尔山：

　　【啊我的眼睛：刚才手机给我哥哥了，你睡了吗？】

　　【天神下凡：怎么可能睡得下？】

　　贝潇赶紧回复说自己没事，等下家里人会来处理这一切，让他安心休息。

　　李尔山只回了一个“好”字。

　　贝潇当然能从这个字里感受到他心绪不佳，但此刻也无暇顾及，只匆匆回了个“晚安”，便回到了大厅。

　　几分钟后，贝毓林带着五六个人出现在了急诊大厅，一亮相，便惹得咨询台的护士直皱眉：“要讲话出去讲，这里是看病的地方，保持安静！”

　　法务郑律师顾不得贝家父子正在寒暄，立刻问道：“小贝总，刚才你讲，他车子的钥匙在你这儿？”

　　见贝力澜点头，郑律师立刻将他拉走，去了停车场。

　　留下贝潇一个人面对贝毓林。

　　贝毓林扫了她一眼：“你眼光能不能再差点？”

　　以前你和妈妈，不都觉得黎伟俊好得很？再说了，这次事情追根究底，还不是从那日他在小洋楼等我开始的……

　　一见到爸爸，贝潇心下便生出了安定，同时，也生出些任性的怨念。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自然是不敢讲出口的，只捻着衣角，嘟起嘴不说话，一脸撒娇的模样。

　　贝毓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这里留给我们处理就好了，你回去睡觉。”

　　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纠结了一番，还是嘟嘟囔囔开了口：“贝董，那个……贝小姐可能还是要留一下，等会儿，警察来了说不定要了解些情况。”

　　“还关她事？”贝毓林皱皱眉头。

　　此时，贝力澜和郑律师也回来了。郑律师走上前来，低声说道：“车子确实加装了影像记录，资料拷贝了，揍人，咳咳，‘冲突’的经过很清楚，基本没有转圜余地，不过，倒有点别的收获。”

　　“哦？”贝毓林眯起了眼睛。

　　郑律师看了一眼贝潇，将声音又压低了些：“这台车似乎是在跟踪贝小姐，影像能保存三天，时间比较紧，刚才我只大致看了看。这三日晚上，似乎他的车子都是从差不多七点，便停在贝小姐家附近。”

　　“什么？”贝潇惊呼一声，贝力澜立刻示意她小声点：“对他，还有什么可惊讶的？”

　　贝毓林使了个眼色，郑律师上前耳语一番，见老板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人进了病房。

　　派出所的两位警察此刻也到场了，一进门，扫了一眼便直接走到贝力澜的跟前：“报警的是你？”

　　贝力澜点点头，接着便跟两位警官入了病房。

　　贝潇站在大厅，紧张地搓着手，贝毓林倒是气定神闲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甚至还开始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度日如年地熬了十多分钟，病房门又开了，两位警官走了出来，看也未看大厅里的人，便直接离开。

　　贝潇咬着唇，盯着随后出来的贝力澜：“？？？”

　　贝力澜走过来，说道：“那小子倒老实了，坚持说我们两个人没有起冲突，只是地太滑不小心摔倒了。”

　　贝毓林“唔”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屏幕上，似乎并不在意。

　　“不用立案？就这么完了？”贝潇向贝力澜投去疑问的眼光。

　　“按照郑律师的指导，我直接打的派出所电话，程序就没那么复杂。”贝力澜回了妹妹的话，盯着还在看钓鱼佬视频的父亲：“那个人那边，郑律师已经基本处理好了，应该没那个胆子再骚扰小宝了，要进去看一下吗？”

　　“看个屁！晦气！”贝毓林收了手机，站起身来：“我怕我忍不住打死他。这么晚了，我出来的时候，跟你妈说的是你公关客户搞不定，要我出马，等会儿回去，你也别胡说八道。”

　　“……”贝力澜梗着脖子走在他身后：“爸，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显得我很无能似的……”

　　贝毓林理都不理他，皱着眉头问贝潇：“你不走？”

　　就这么走了？贝潇还有些状况外，茫然地走出急诊大厅，裹紧衣衫往停车场走。说了再见之后，见父亲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乖巧地站着不动。

　　贝毓林张了张口，半晌，只说了一句话：“你，下周跟我回老家好好祭祖。”

　　“哦。”贝潇老老实实点点头，目送浩浩荡荡几台车鱼贯而出后，拉开自己的车门，坐在驾驶座上，长叹一口气。

　　当嘈杂的车声远去，此刻，四周的寂静张牙舞爪地将她包围，她将头埋在方向盘上，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如潮水般汹涌地呼吸，全身战栗。

　　今天的事情解决了，可是，如果一切，没有这么顺利呢？

　　没有人指责过她一个字，但耻辱和不洁的审判感，如影随形地将她蚕食。脑海里黎伟俊被纱布包裹的脸挥之不去。她或许应该恨他、厌恶他，毕竟他跟踪她、强迫她、欺骗她、威胁她，可是，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她确实如他所说，追求了他，与他承诺一生，然后，又转头爱上了别人。

　　在她和黎伟俊的爱情中，她才是那个坏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震动的声音在宁静的车内，吵得像坦克碾过废墟。贝潇对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看了很久很久，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两分钟后，黎伟俊开了口：“小宝，我一个人在医院，你就算出于人道，也不能丢下我。”

　　“阿俊，放手吧，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还是回到了急诊大厅，低声问护士能不能请护工，发现自己又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

　　贝力澜走的时候，已经给黎伟俊请了护工。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妥帖，除了总是在惹祸的她自己。

　　黑夜中，她轻轻发动车辆，想到躺在医院里身心俱裂的黎伟俊，心底有个阴暗的声音在尖叫：

　　爱情太残忍了，一旦成为弃子，不管是白月光还是朱砂痣，都会落得惨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