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哨向）》汪汪汪汪君

4、美味

　　战事当头，一板一眼的纳伦当然不可能听从康沃尔上校的个人规劝，而把基地集体安危置之脑后。
　　“视察基地一切风险是首都授予监督官的权柄，康沃尔上校。纵然你的军衔比我高，军事资历比我广，也不应该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耍脾气。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纳伦啪一声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手中的战术记录板，扔给了身旁的下士，说：“带路。”
　　这几天为了便捷工作，下士主动以纳伦副官的身份向基地索要了战时临时指挥权限授权的ID，并在纳伦的默许下代为保管。现在可就派上了用场。
　　下士默默庆幸着自己的马屁拍出十环命中的效果，一边一把抱住飞来的战术记录板，调出上面自带的便携式智脑投影，熟练地登陆权限id，自动导航，开启通道。
　　二人在康沃尔上校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走出了指挥室，直通艾普西龙居住的中央区而去。
　　副官和指挥室官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拦截。从来都是康沃尔上校在基地里面说风就是雨，指东没人敢打西。现在从南边来了个首都检察官，看起来又和上校私交甚好，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帮他拿主意去拦截。
　　康沃尔上校发愁地扶了扶额，思索着这几天积极支持检查工作的怀柔政策是哪里出了错，竟然不能让纳伦给他卖一个人情，在艾普西龙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首都来的检察官的毅力，这次来的这个年轻人可不是收钱收人情或者谈感情就服软的草包。
　　康沃尔大手在粗犷的眉宇间狠狠揉捏了几下，把额头的肌肉都捏变了形，他抬头往空气中短促地啊了一下，斜眼看到指挥室里的士兵有一半都呆呆地看着他，等待命令。
　　康沃尔心虚地故作怒喝：“还不快派几个人去盯着！”

　　这边指挥室众人还在焦头烂额地恢复前线侦查信号的时候，纳伦二人早已启用战时特殊授权，坐着小型航空器从快速通道直达中央区。
　　纳伦从空中简单的扫视了一下。中央区的机械制造部因为战争原已经暂停，关闭区域，让出能源，只有大型机械智脑区还在提供实时大数据运算，为空中拦截、地面部署、武器投射提供无比精确的运算。但是现在智脑区也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混乱，一个维修通道闸口冒出了丝丝缕缕的人工烟雾，一些身穿维修荧光标识制服的人员进进出出，明显比正常维修要频繁，走近了还可以看到他们佩戴武器并装载着防护盾。
　　纳伦示意下士把小型航空器停靠，下车，直奔混乱的源头而去。
　　因为战时缘故，他们两人都提前穿上了银色便携装甲，在维修人员的队伍里特别惹眼。
　　“请问…您是？”一个看似队长的维修人员站了出来，拦住了他们。
　　下士上前，直接打开康沃尔上校授权的战时指挥ID投影：“指挥室战时计划，任何人不得阻拦。”
　　维修队长僵硬了一秒，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但是乖乖让了路。
　　纳伦直接冲了进去，下士紧跟其后。
　　数十秒后，康沃尔上校派来盯梢的安保人员才姗姗来迟：“蠢货，你放他们进去干嘛？”然后也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
　　维修队长本来就被临时维修的事情搞得无比烦心，又挨了莫名其妙地骂，登时冲着远去的安保人员背影吼道：“不是你们自己授权放行的吗！”突然他过电般想起来：中央区好像确实是有一个特殊的装置，上头叮嘱每个首都月都要检修闸门，然后就是每次超大型异兽潮到来，应该安然无恙的中央区就像遭了家贼一样，部分基础防护设施损坏。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事后故障发生期的记忆全部变成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不由摸摸自己只懂技术不懂人情世故的木鱼脑袋，暗自思忖这几件事情的关联。

　　纳伦赶到大型晶体培养箱的时候，箱子里只剩下一池起伏的培养液，孤零零飘荡的输送管，以及一地凌乱的水迹。
　　培养箱唯一的光源是仅有哨兵才能看到的光波。在光的照射下水痕有迹可循，明显是一些脚印和无数丝线一般的东西刮擦的痕迹。脚步毫无章法，显示这个生物曾晕头转向，左右碰壁，就像一只弄乱毛线团的猫，留下满地连贯又纠缠的线。
　　纳伦废了点时间理清源头，水痕在一处纳米液晶壁障前断了，透明的壁障后空无一物。
　　他俯下身，近看那一处水痕，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伸出手触碰，手指直接消失在了壁障后。
　　“幻觉。”
　　没等下士阻止，纳伦已经起身撞墙而去，空气中亮起一圈幻彩的光波纹，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天啊，”下士惊呼。他们来时的通道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明显是有人追随而来。下士咬了咬牙，也一头钻进了“壁障”后。

　　壁障后一片漆黑，纳伦站定数秒，眼睛逐渐适应。
　　这里已经完全超出了培养箱特殊灯区的范围，逐渐深入智脑区，指示灯顺着线缆游走，幽幽亮起，缓缓熄灭，此起彼伏提供一点点幽光，微弱的反光描绘着地面的无数路径，洞顶高大的石钟乳因为在此地缺少光照，宛如一把把黑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纳伦仔细搜寻着一切关于艾普西龙的信息。哨兵的五感相对比较敏锐，他轻嗅着洞内的空气，到处弥漫着一股因为机械硬件长期运作而导致精密金属部件轻微灼烧的气味。
　　忽然他闻到了一点湿润的水汽，就像小狗冬季干燥的鼻子忽然被舔了一口，一种奶油淡淡的咸咸的味道犁进鼻腔深处。
　　顺着那一点毫无攻击性的奶香，他不由走进了一条小道。
　　死胡同。
　　纳伦四下打量，气味确实是从这里传出的，但是光线在这里几乎断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品轮廓，到处都是四四方方的机械构件。
　　正当他准备效仿之前，用手摸一下死胡同崖壁的时候。
　　崖壁一脚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吓——”一个蜷缩着的、小的不可思议的身影，瞬间跳起来，弓着身躯，紧紧的挨在崖壁上，发出低低的兽吼声警告来人。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赶来的下士惊呼。
　　纳伦小心翼翼的没有动，甚至拦住了下士，问他拿回了战术记录板，打开投影。借着投影的一点光，二人看到：
　　这个生物有着一头长长的黑色毛发，披满身躯，乍一看像一只长满黑色绒毛的小怪物。一双金黄色的反光的。眼睛从黑密的毛发里露出来，瞳孔因为强烈的情绪而不断震颤，从尖尖的竖条到圆圆的形状来回”变化收缩。
　　哨兵和向导几乎都有自己的獸化精神体，但大多数人都不甚了解其他人的精神体。大多数军事学院都设定了精神体选修课，其一就是认识这些野兽形象的情绪。但因为贵族把精神体视作自己的精神底裤，羞于展示内在个人信息，实际生活中很少有人把精神体光天化日放出来，这门课程几乎被当成了调情课程，与生理卫生教育处同等地位。
　　下士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生物要干嘛，只是觉得他想干架，手附上腰际的武器，时刻准备着。
　　只有纳伦隐隐感觉他有一些害怕。
　　纳伦蹲下身体，缓缓的向祂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而小心，就像触摸一只野生的幼猫。
　　黑毛生物的头发瞬间炸起一片，更加用力地嘶吼，但身躯明显往后退，只是因为身后有崖壁，祂无路可去，狠狠地贴着崖壁。
　　纳伦一动不动，只是坚定而固执地伸着手，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黑毛生物狠狠地观察着艾伦，过了一会，祂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身体逐渐松懈了，脑袋缓缓抬起，鼻子闻嗅着空气里的气味，一边闻一边缓缓靠近纳伦的手，瞳孔也逐渐睁圆。
　　看纳伦一动不动，祂更加放肆地闻嗅他周身的气息。
　　纳伦的个子本来在哨兵里就不算高大，幼年也曾长得白皙儒雅。自从他在军事学院毕业后，多年内新来的同事总是误以为他还是应届毕业生。后来有了一张阎罗脸，英气逼人，便也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略偏幼齿的外貌上了。
　　此刻纳伦蹲下来之后也成了一小只。在黑暗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祂冒犯地穿过纳伦肩头，鼻子伸到纳伦脖子后，闻嗅着颈部气味。
　　黑色丝绸一样的长长毛发从纳伦的肩头滑过去，温热的呼吸亲昵地扑上脖颈。纳伦突然心中一颤，专注事业孤寡多年的冷硬心脏里，一种不可名状的柔软感觉荡漾开来。“这只是一头蠢乎乎的野兽”他对自己说。
　　“烟丝的味道，混杂蛋奶的甜味，不喜欢，好杂。”“野兽”突然开口了。
　　纵然纳伦心中有所准备也吃了一惊。
　　是人？
　　“你身上既有男人的味道，也有小孩的味道，很混乱，很冲鼻子。”祂皱了皱鼻子。
　　柔软的发丝、温暖的气息被从肩头收走了，只剩下一双金黄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但是你的情绪很好吃，基地其他人的不好吃，讨厌。”
　　长久沉默。
　　黑暗中没人能分辨纳伦的表情。
　　下士听得汗毛直竖，听到这么个惊天霹雳的私人评语，无异于当面翻看纳伦活阎王本人的底裤。没人比他更知道讨好纳伦有多困难了。这个首都来的贵族小少爷向来公事公办，软硬不吃，除了用过硬的专业技术提供工作辅助，没有任何手段能得到赏识。他现在有点后悔跟上来了，最好现在就自割双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纳伦发出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我可没有过饲养生物的经验啊，拿你怎么办好呢。”语气轻柔，好像还带娇嗔。
　　下士怀疑耳朵出了毛病，他刚才可没真动手割自己的耳朵。
　　纳伦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祂头上，公式化地抚摸着。
　　祂只是戒备地看着，时不时发出一声条件反射的低吼，往身后退去，直到再次退无可退。
　　纳伦坚定地迎上去，手指一遍又一遍触摸着祂的发丝。
　　回应纳伦的，是张牙舞爪的稚嫩攻击。有的被纳伦躲过去了，有的竟然没有。
　　纳伦挑开手臂上的防护板，揭开自己的袖子，在黑暗中莹莹发光的白皙肌肤伤痕累累，有许多横竖交叠、早已淡化的成年旧伤。最上面的两条新鲜的红痕赫然在目。祂的攻击竟然穿透了护甲，留下钝器撞击才会碰出的灼伤。
　　他还是大意了。

　　头顶突然大亮，无数炫目的炙热灯管在洞顶全部打开，把中央区照得雪白一片。
　　无数基地官兵的神经网络端里响起了电流音“异兽潮撞击警告！异兽潮撞击警告！一分钟准备！59，58，57，56…3，2，1！”
　　轰！复合金属与石的洞壁发出巨大的雷鸣。
　　“河套基地防线被突破！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二次撞击警告！二次撞击警告！30，29，28，27……”
　　“人在这里！”混乱的基地里，安保人员终于找到了纳伦一行人。
　　“纳伦战署官！艾普西龙！”
　　“跟着我们走，跟着我们走！情况很复杂，河套基地被突破了！大家先到负20层的电控指挥室躲避一下撞击波！”
　　黑毛的小怪兽看到来人，猛然竖起金黄的瞳孔，露出一对森白犬齿，全身黑毛倒束，使祂的身高长到了两三米。
　　一发麻醉枪剂飞了过来，它灵巧地躲过。
　　众目睽睽之下，艾普西龙一头钻进没来得及起身的纳伦怀里，只露出一双金黄的眼睛警惕着往外瞪着。
　　基地士兵齐刷刷惊掉了下巴，下一秒寒毛倒竖：“纳伦战署官！离艾普西龙远点！您会受伤的！”
　　霎时一种奇异的精神冲击绽开，以纳伦怀里的艾普西龙为基点，向周围扩散。
　　一瞬间纳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无数情绪像色彩斑斓的油画一样冲进脑海，面前蹦跳挥舞手臂、慌张的基地士兵身上，飘出强烈的情绪：绿色的惊惶，浓郁的紫色的忧虑关怀，以及一抔红色的烦躁，夹杂在一起，混合成为黑的恶灵。艾普西龙朝着这些朝夕相处、对祂关怀备至的“恶灵”，疯狂呲牙咆哮。而一旁散发着淡淡粉色谄媚与橙色惊恐的下士，正在逐渐变成骚包的粉红色，相比而言居然不太惹眼。
　　慌乱中，下士手忙脚乱碰到了战术板的内线联络端口，立刻从那边传出了首都鹌鹑们的鬼嚎。
　　“妈妈呀！”“见鬼呀！”“救救我！”“我不想死！”
　　艾普西龙朝天空皱了皱鼻子，嗅了嗅，瞳孔一瞬间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