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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牡丹劫前传 ...


  •   霜雪覆盖的皇城,宫檐下冰棱如剑。五岁的沈潇清裹着厚厚的狐裘,活像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正吭哧吭哧地试图爬上御花园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梅树。目标明确——枝头最高处那朵迎着寒风、颤巍巍绽放的浅粉宫梅。
      “公主!使不得呀!”奶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在树下张开双臂,声音抖得不成调。
      “就一朵!就一朵嘛!”小糯米团子手脚并用,小脸憋得通红,绣着金线牡丹的小棉鞋在粗糙的树皮上打滑,看得人心惊胆战。
      突然,脚下踩着的细枝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啊——!”惊呼刚出口,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松雪气息的怀抱,稳稳当当。抬头,撞进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来人一身玄色金蟒亲王常服,肩头落着细雪,正是她的义父,当朝摄政王——秦衍。
      “义父!”小团子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星星,小手紧紧抓住他胸前冰冷的蟒纹绣线,刚才的惊吓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欢喜。
      秦衍没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稳些,目光扫过她沾了泥灰的狐裘下摆和冻得通红的小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抱着她,足尖在梅枝上轻轻一点,那朵傲立枝头的宫梅已落入他修长的指间。
      “给。”他将花递到她面前,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柔。
      小团子接过花,笑得眉眼弯弯,献宝似的举高:“给义父戴!义父好看!”
      秦衍:“……” 他抬手,用指腹抹掉她鼻尖蹭上的一点灰,避开了簪花的话题。“爬树危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哦。”小团子蔫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小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油纸包,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义父吃!桂花糕!我特意藏的!可甜了!”油纸包打开,里面躺着半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糕点,还沾着几根狐狸毛。
      秦衍看着那半块饱含“孝心”的桂花糕,沉默片刻。就在小团子以为义父嫌弃,小嘴要瘪下去时,他伸出手,用一方素净的雪白帕子,仔细地、慢条斯理地将那半块糕点包好,收进了袖中。
      “回去洗手,用膳。”他抱着她,转身朝温暖的殿宇走去。小团子趴在他宽阔安稳的肩头,看着义父线条冷硬完美的下颌,偷偷地、满足地蹭了蹭。义父的怀抱,比最暖的熏笼还安心。
      转眼沈潇清十二岁,褪去了婴儿肥,眉眼初绽,已有了几分少女的清丽灵动,骨子里那份被秦衍“娇惯”出来的活泼却与日俱增。
      这日,太傅的经史课沉闷得如同催眠曲。沈潇清百无聊赖,眼珠一转,瞄上了前排那个总爱板着脸、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教训她的老翰林。她悄悄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那是她上次溜去玄清观找小道士“交流心得”时,软磨硬泡得来的“清风符”,据说能让人头顶生风,发型不保。
      她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没怎么弄明白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将符纸叠成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心中默念:“去!”
      纸鹤晃晃悠悠,如同喝醉了酒,慢吞吞地朝着老翰林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发髻飞去。沈潇清紧张得手心冒汗,小脸憋得通红,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害怕。
      就在纸鹤即将“着陆”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无形的、冰凉的微风,如同最精准的镊子,轻轻拂过。那只歪斜的纸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方向,稳稳地、极其“乖巧”地落在了沈潇清自己摊开的《礼记》书页上,正好盖住“非礼勿视”四个大字。
      沈潇清:“!!!”
      她猛地抬头,只见太傅身后那扇雕花木窗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窗外回廊下,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秦衍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瞬间变得煞白又迅速涨红的小脸,以及书页上那只“罪证确凿”的纸鹤。他什么也没说,只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沈潇清觉得比太傅的戒尺还吓人,仿佛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那双寒潭般的眼睛看得透透的。
      窗外身影一闪,消失不见。沈潇清蔫头耷脑地坐好,规规矩矩地翻开《礼记》,再也不敢造次。只是没人看见,她藏在桌下的小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锁骨下方——那里,一朵极其微小的牡丹花苞印记,在无人察觉的皮肤下,似乎随着她刚才催动符纸时那点微末灵力,极其短暂地、微弱地灼热了一下。
      时光荏苒,沈潇清出落成了十六岁的明媚少女。宫规森严,却关不住她向往宫墙外繁华的心。上元灯节,满城火树银花。她借口身子不适早早歇下,实则换上偷藏的民间衣裙,带着同样胆大的贴身宫女小桃,熟门熟路地溜到了宫墙根一处隐秘的狗洞旁——这是她和小桃“勘探”多年的秘密通道。
      “公主,真要钻啊?”小桃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有点发怵。
      “怕什么!外面可热闹了!”沈潇清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压低声音,“听说朱雀大街有西域来的幻术班子,还有比人还高的糖画龙!快!”她撩起裙摆,就要弯腰。
      “想去何处?”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沈潇清动作瞬间僵住,脖子僵硬地一寸寸扭过去。只见月光与宫灯的阴影交界处,秦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静得让她心头发慌。
      “义…义父……”沈潇清瞬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心里哀嚎:完了完了!怎么又被抓包了!
      秦衍没理会她瞬间垮掉的小脸,目光掠过她身上那套明显不合规制的桃红色襦裙,以及她身后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他缓步走近,月光勾勒出他挺拔清瘦的身影。
      就在沈潇清以为又要被拎回去抄《女诫》时,秦衍却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玉符。玉符通体温润,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光华内敛的深蓝色晶石。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若遇危险,捏碎它。”
      沈潇清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枚玉符,又看看秦衍。义父……不是来抓她回去的?还给她……护身符?
      “想去便去。”秦衍将玉符放入她犹疑的手中,那微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亥时三刻,宫门下钥前,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日天气,“走西华门,守将是本王的人。”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流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沈潇清握着手中那枚尚带着他掌心微凉体温的玉符,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涨。她看着义父消失的方向,嘴角一点点扬起,绽放出一个比满城灯火还要灿烂的笑容。
      “小桃!快!咱们走西华门!”她拉起还在发懵的小宫女,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雀,欢快地奔向那灯火辉煌的人间烟火。指间的玉符紧紧贴着皮肤,仿佛义父无声的守护。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奔向热闹灯市时,宫墙最高的角楼飞檐之上,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目光如同最沉默的星辰,始终追随着她桃红色的身影,直至她安全地汇入朱雀大街汹涌的人潮。
      岁月如梭,沈潇清迎来了她二十岁的及笄大礼,也是她正式获封“昭阳公主”的盛典。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她身着华美繁复的公主朝服,云鬓高耸,金钗步摇,眉间一点朱红花钿,衬得容颜越发娇艳明媚,顾盼生辉。然而,这份明媚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数月前,齐阑北境接连有村庄遭逢惨祸,死者皆心脉处有细微灼痕,死状诡异,与当年刘氏幼子如出一辙!民间已有“蚀心魔焰再现”的恐慌流言。更让她不安的是,她锁骨下那朵沉寂多年的牡丹魂印,近来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传来隐晦的灼痛与悸动,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此刻,盛大的典礼在太极殿举行。百官朝贺,万邦来使。沈潇清端坐于御座右下首的公主宝座,仪态万方,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与艳羡目光。她的义父,摄政王秦衍,一身庄重威严的亲王衮冕,端坐于御座左下首。他面容沉静,眸光深邃,如同定海神针,支撑着这煌煌盛典的秩序。只有离他极近的沈潇清,才能从他偶尔端起酒盏的指尖,捕捉到一丝几不可查的、因极力压制体内寒毒而带来的细微僵硬。
      典礼进行到最高潮,皇帝亲自为沈潇清戴上象征成年的九凤衔珠步摇冠。礼乐奏响,群臣山呼。
      就在这时!
      一名捧着金盘、献上贺礼的西域使臣,在距离御阶仅三步之遥时,眼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掀翻金盘,盘底暗格弹开,一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毒针,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射沈潇清眉心!
      “护驾——!”尖利的叫声撕裂了喜庆的乐章!
      变故陡生!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沈潇清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毒针所携带的、冻结灵魂的阴寒之气!是蚀骨寒髓!与当年毒害少年秦衍的毒,同源!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如同凭空出现,稳稳地挡在了沈潇清眉心之前!食指与中指之间,赫然夹着那枚细小的幽蓝毒针!针尖距离沈潇清的肌肤,不足半寸!
      是秦衍!
      他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一步跨至沈潇清身前,以身为盾!宽大的亲王衮冕袖袍因这迅疾的动作而微微扬起。
      毒针被他稳稳夹在指间,针上那幽蓝的寒芒与他指尖萦绕的、肉眼可见的冰霜寒气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轻响!他原本沉静如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雪,薄唇紧抿,一丝暗红的血迹不受控制地自唇角缓缓溢出!显然,强行截停并压制这霸道的蚀骨寒髓之毒,瞬间引动了他体内沉积五百年的旧伤寒毒!
      “义父!”沈潇清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秦衍却恍若未闻。他看也未看指间那枚致命的毒针,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足以冻结九幽的恐怖寒意的眼眸,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冰刃,死死锁定了下方那个行刺未果、正欲暴起或遁逃的西域使臣!
      “拿下!”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天玄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滔天威压,瞬间席卷整个太极殿!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唯有秦衍指间那枚幽蓝毒针与冰霜寒气碰撞的“滋滋”声,以及他唇角那抹刺目的暗红,如同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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