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很想一个人的四月》火山猪妞

1、讹人

　　海城东面临着大海，一月里的天空万里无云，风轻轻地在城市上方休憩，空气里没有寒冷的气息，只有天际线处浅浅的蓝灰透着点冬意。
　　蒋池砚出门时胡乱地裹了件略显小的黑色棉袄，里面的白色厚卫衣不甘示弱地溢出下摆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白皙的脸上架了副古早黑色方框眼镜，他脸很小，陷在卫衣帽子里，鼻头和两边的脸颊冻得有些泛红。牛仔裤裹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他步伐随意地踩过旧小区里肮脏到处坑洼的路面，抬眼看到不知哪户人家放在路中间的旧微波炉，漫不经心地跨过去，眉间被过长的刘海挡住，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走到小区门口时，旁边便利店里遛鸟的大爷看到他，笑着喊道：“小砚怎么快过年了也不去你爸那儿。”
　　那鸟会学话，也搁笼子里喊道：“爸那儿！爸那儿！”
　　蒋池砚回头看向杜老头，浅浅笑起来，显出一对酒窝道：“还是待丁奶奶这儿习惯，谁高兴去那扫兴地方。”他嗓音清冷，末了还带着感冒初愈的沙哑和鼻音。
　　杜老头看着他说完又转身离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这孩子……”

　　蒋池砚要去趟医院，前两天丁奶奶说睡不着觉，眩晕症犯了，她大冬天怕冷，年纪大了也不好出门，主要是她也懒。蒋池砚想着今天给她去开服药。临走时他问她：“还是之前喝的那个药吗。” 丁奶奶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道：“是，记得多带两板，省的我跑。”蒋池砚只能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这懒劲儿。

　　隔着半个城区远的体育场里，一场篮球赛也刚好结束，观众不多，约十来个，高中生的年纪，个个打扮出众，像是聚在一起玩的少爷小姐，此刻也随着比赛结束三五成群地离开了，只剩下那几个打篮球的人。场内开着暖气，一堆人里站着个模样异常出众的少年。刚打完球，他正在喝水，穿着短袖露出了半截麦色肌肤，肌肉线条流畅又不夸张的小臂。他五官精致，挺直的鼻梁中间靠上的地方，还有小小的凸起，配上锋利的眉型，更显英气。陆远舟垂眸不知在听谁讲话，然后又仰头喝水，长睫毛还未抬起，喉结已顺着水流上下滚动了一遭。
　　“陆哥你至于吗？！我就偷了你一次面纸，你今天让我输的裤子都赔了！”许胜君也抱着水狂灌，还抽空气喘吁吁地抱怨几声。他们今天这场比赛搞了点规则，毕竟小赌怡情。陆远舟把水瓶盖子拧好后又放回包里，做完这些后他才简洁回应道：“是吗。”
　　许胜君看他这副模样更气不打一出来，陆远舟看他也放下水杯，还抹了把嘴，大有厥词一番的架势，便不动声色准备起身离开。幸好杨嘉嵩不知从哪里抱着手机跑过来了，他一脸激动地刷着页面道：“云幕端和我老婆出联名了我操！”他老婆是某社的一个虚拟主播，陆远舟大致知道是如此，但他没深入了解过。云幕端他倒是知道，市中心一家连锁餐饮品牌，陆覃挺喜欢他们家的，办了张卡。“我决定了！中午大伙儿去那聚餐！”杨嘉嵩振臂一呼道。说完后就有人笑着骂他：“妈的你小子请！那高级玩意，一顿老子半个月零花钱！”
　　许胜君这下来劲了，睨了眼陆远舟笑道：“陆哥今天大赢家，赚了钱让不让兄弟们讨点彩头？”
　　陆远舟嘴角微微上扬，掂了掂手里的篮球袋，看着众人期待的眼光道：“我请。”少年的嗓音已经过了变声期，增添了低沉的底蕴，却依旧带有独特的清爽。
　　众人开口道：“这气魄！不愧我们陆哥！”
　　陆远舟已经起身兀自往前走了，没理会这群人夸张的赞美。

　　“这张医保卡卡不能报销，这张卡是外地卡。”负责拿药的窗口里的女医师把药扫了码，提醒了蒋池砚一声。
　　“那请问这些一共多少钱？”他趴着窗口问道。
　　“不报销么，两百块，现在外地卡也能用，你只要做一下转本地的手续。”女医师本没什么耐心，但看到这年轻人镜框下眼角略下垂，眼神纯澈的眼睛，不由得软下声音补充了后面半句。
　　“谢谢。”蒋池砚抿了抿嘴唇道。 他第一次用蒋丰和给的东西，果然就是不靠谱，他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卡，转来转去，又停下来打量几眼。
　　海诚的高中抓的严，过个十天他们就要开学了，蒋丰和刚从京口回来，就着手给蒋池砚转学，他高一在市二中，只是因为离丁奶奶家近，蒋丰和不怎么管他，也随他去了，两个人一直不在一个城市生活，管他成绩好坏和学校质量。直到这个学期蒋池砚在二中出事了，他才对这些稍微在意了点。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懒得过问许多，只是听从了老师的建议转学。
　　至少在蒋池砚心里，他是一百个不喜欢他这个爹的。原因太多，但那又怎样，对方看自己也一百个不爽，陈年往事随他去呗。
　　转到哪儿来着，他边走出医院，边想着事，抬头看了眼路，路对面的香樟树是常绿的。
　　哦，南青附中，因为他记得那个学校的宣传册上有一路茂密的香樟树。香樟树很高，阳光透过去是绿色的阴影，他挺喜欢的。
　　他过了红绿灯还是继续往前走，为了少走几步路算得上是横穿过道，没在意左右的车辆，毕竟只是非机动车道。正当他转身往左时，突然听到一声喊叫：“小心啊！”蒋池砚疑惑地转身，扑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人，骑着山地车擦着风就来了，速度快得成了一个白影，蒋池砚眼皮一跳，迅速往后躲，但来不及把袖口收回去了，山地车的手柄带住他的袖口，蒋池砚是躲开了，如何便是“嘶啦”一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蒋池砚看着自己的袖口，又听到远处声响，思考了两秒迅速做出反应，也索性假装跌倒在地上。
　　一阵动静后，棉袄里的劣质棉絮被风带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吹落到地面和许胜君身上，说不尽的滑稽和戏剧。一众人也骑着山地车赶来，看到地上的两人一切就懂了。
　　蒋池砚抬眼看到那一众人，为首的和他年纪相仿，风吹起那人的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立体锋利，眸色很深，应该是赶着骑过来的，深灰色羽绒服里露出一点Polo领，带着铺面而来的少年气。
　　陆远舟远远的就看到了这场“事故”，他眼睁睁看着许胜君本来还在小人得志领先他们，转瞬间就脸贴大地，似乎还撞到了一个人。杨嘉嵩等人急急忙忙下车去扶许胜君，只有陆远舟不急不慢地停了下来，自上而下地看向蒋池砚。男生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此刻也看向他，慢吞吞地站起身，饱满的嘴唇上有几道裂口，里面渗出点血痂，陆远舟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几眼。
　　“四百。”男生开口道。
　　陆远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冷冷的一声，他后知后觉是对方开口说话。
　　蒋池砚看他愣了一下，以为是他不愿意，难不成是他刚刚看到自己坐在地上？还是他看到自己横穿车道？不可能啊，于是他又费劲补充道：“你但凡换个反应慢的就不是四百的事儿了，对不对？”
　　陆远舟闻言，下意识错开蒋池砚直勾勾的视线，顺道看了眼刚被扶起来就龇牙咧嘴的许胜君，想到这家伙今天刚输了底裤，现在又要让他赔四百，待会儿指不定怎么怨天怨地。于是陆远舟随意把车斜靠在路边，然后索性掏出手机，垂眸滑着屏幕道：“转账。”
　　蒋池砚心满意足地笑了，但是扯到嘴唇上的裂口了，痛的他又立马不笑了。他动作流畅地拿出自己口袋里宛若文物的智能机，屏幕上四分五裂，右下角的钢化膜已经掉了下来，堪堪不知道用了什么还诡异地粘在手机上。
　　“你扫我，我相机没用了。”他坦然地说道。
　　陆远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只是余光略微扫过这些，心里多了丝愧意，毕竟很多人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这一伙人还大过年的给人家添个堵。蒋池砚不知道对面这少年短短几秒内，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把手机往前一伸，然后对方扫，四百块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对，怎么他发了个六百块，蒋池砚正要点开，低头看清后又停下，他抬眼看向某人，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陆远舟突然福至心灵开口道：“四不吉利，不想发。”
　　蒋池砚心底的心虚更是强烈，但他表面还是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个…谢谢配合，祝您新年快乐！”他抬头打了一个再见的手势，眼底带着镜片藏不住的细碎光亮。
　　“嗯…你真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吗？”陆远舟看了他一眼，犹豫道。
　　蒋池砚闻言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酒窝晃眼，他拖着话腔道：“无所谓啊——”
　　说完他毫不在意地甩着破烂的袖口，又揣进兜里，转身离开融进如潮的人群。陆远舟看着他背影走远便收回了视线，转头就听见了许胜君的鬼哭狼嚎：“我真是服了这鬼运气了！”

　　城南别墅区里的风景到了冬天依旧很美，靠东南角的一栋被两排欧洲黑松围着，前面是不知名的针叶树种。
　　陆远舟进了院子大门，往二楼看了眼，天色渐晚，暖黄色的灯光已经亮起，他微微皱眉。打开玄关时，看到了放在一侧的一双女士高跟鞋，看起来价格不菲。
　　“远舟，你房间什么时候添的那些模型？”邢媛边说边从二楼下来。她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依旧气质高雅，染过的暖栗色长发里夹杂了几根银色，虽然保养的很好，但眼角的细纹依旧可见。陆远舟五官和她很像。
　　陆远舟看向她，眼底泛着冷意，语气有些生硬道：“谁允许你进去了。”
　　邢媛闻言，表情有一瞬的滞留，但很快反应过来，像是奇怪地扫了一眼陆远舟，语气平淡道：“看看又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动。” 她说完，转身慢步坐到沙发上，开始摆弄插花。
　　陆远舟依旧神色冰冷地站在玄关位置，他连斜挎包都没放下。
　　“你把我房门密码换了。”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是肯定句。
　　邢媛避而不答，整栋别墅很安静，只有她手上剪花枝“咔嚓”的声音。
　　陆远舟过了会儿，转身又打开门，临走时看了一眼她，随后把门一摔就走了。

　　蒋池砚还在打工，这是家老城区里的按摩足浴馆，方圆百里只有这家店的工作地方全天供暖气，工资也挺高，离丁奶奶家不到六百米。再过两天该关门歇业了，这两天生意很好，但人一多就杂，比方说现在，蒋池砚强行撑着笑脸给一个中年油腻男子按背，不知道第多少次躲掉男人伸出来的咸猪手。
　　“你们这些小年轻，摁都不知道摁对地方，来来来，在这边。”他脸贴着枕头，嘴里满是外地方言的口音说道，手里不老实，胡乱就要拉蒋池砚的手。
　　蒋池砚往右后半步，他虽然陪着笑脸，却隐隐咬牙切齿道：“您歇着，我是专业的，请您放心。”后半句近乎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