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提灯照夜行》楼倚霜

20、第 20 章

　　这算是久别重逢吗？

　　崔如林看着随着小太监一起停下来的尹意重，他慢慢的、平和的行礼，“太子妃……二公主。”

　　倘若不是日日跟她读书，早已熟悉了他说话的方式，崔如林恐怕也注意不到尹意重问候中的短小停顿。

　　徐静月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手，算是受了外臣的礼，“尹掌学。”

　　徐静月的回礼并不算郑重，却有着面对熟悉之人的放松。她未成婚以前，还不是如今这般端庄贤淑的模样。她也曾骑马踏春、拉弓射箭，只可惜无人教导，弓马技艺都是半调子功夫。

　　城外镜月湖边，一次骑马意外，她与差点儿受伤的尹意重相识，彼时她也曾惊叹状元郎琼姿皎皎，眉宇清扬。

　　半载未见，如今的翰林学士兼太常寺卿一如往日松风水月，只是旧日的熟识，终究因着那件事，带上了几分彼此的不自在。

　　看着眼前俊朗文官与飒爽将门女相顾无言，崔如林低低暗叹。

　　当初看文，她只知道男酷女美的你追我赶魅力，如今才懂得尹意重多适合徐静月，他不会逼着她违背本性强做贤妇，只会全心全意地爱着徐静月的一切。

　　不忍两人尴尬，崔如林上前一步，“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了？”

　　尹意重从善如流，“二公主，今日有送胤国使臣的晚筵，方才皇后娘娘传召臣，叮嘱要事。”

　　胤国使臣来了，怎么没听顾长潜提过？这与他宫里突然出现的侍寝宫女有没有关系？崔如林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昨夜顾长潜说那几个宫女是来监视他的，还问她难道不知道天祚帝的真实意图。

　　难道这些都和胤国使臣的到来有关系？

　　“我从未见过外邦使臣，不知先生可否拨冗为我讲上几句？”崔如林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胤国使臣的事。

　　“今日不便，若二公主想了解，明日臣可在文华殿告知二公主，”尹意重一面拒绝崔如林，一面又道，“臣有要事，需得先行了。”

　　一直陪侍在侧的太监闻言，便往前走了几步，崔如林也只好让开了路。

　　就在尹意重默默注视了徐静月一眼，意欲离开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徐静月说话了，“尹掌学，可否借一步说话。”

　　尹意重默默收回了已经迈出的右脚，肃静的眼眸再次转向徐静月。

　　徐静月的裙摆缓缓前行，与崔如林并肩而立，此时她眼里的尴尬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对曾经熟稔之人的关切。

　　崔如林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人，随后明智的伸手招来一旁眼观鼻鼻观耳的太监，“陪我去折枝花来，枫雀阁里也该留点儿春色了。”

　　外臣入内宫，一向需由太监陪同，可二公主的话，他又不能完全不听。只能犹豫地随着崔如林往前走去。

　　“放心，就折前面这几枝迎春，”崔如林走到能看到两人的位置，既方便他们说话，又可以做个不是孤男寡女独处的证人。

　　她指着假山上亭子边那几枝蓬勃而生，金灿灿的迎春花，对太监说，“上去帮我折下来，花可别掉啊。”

　　太监也悄悄看了一眼远处的太子妃和太常寺卿，这才沿着假山上的石阶而上，一枝一枝折起花来。

　　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人，在红色宫墙与朦胧绿意之下，如同一副春日美好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

　　这两个人能聊些什么？原书中，徐静月婚后深居简出，每次再见尹意重，都是迫不得已，为了李沧穹的大业，或是为了她遇到的难事。尹意重那些情深义重都藏在克己守礼之下，哪曾有过今日御花园里当着李清妙说话的情景。

　　也许是在徐静月的眼里，李清妙如今改好了，便是她与外臣说几句话，李清妙也不会说出去了吧。

　　她的确不会说出去，可是看着他们如今如同一对璧人一般，崔如林心中却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一场梦。原文潦草结束的结局里，每个悲惨结局的人现在都是鲜活的生命，提前知道结局，却无力改变的感觉像压在胸口的大石，让崔如林眉宇之间的愁绪越聚越浓。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尹意重突然抬头朝崔如林和捧了七八枝迎春的太监看了过来，沉郁的目光打断了崔如林满腹惆怅。

　　她措不及防的被盯着，只好扯出一个尊敬的微笑。

　　尹意重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又偏过头与徐静月说了几句。

　　从这个角度，崔如林只能看到徐静月娴静的侧脸，只见她严肃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面朝自己朝了朝手。

　　看来是聊完了，崔如林带着太监走回来，笑着说：“这迎春不错，我得拿回枫雀阁去。”

　　徐静月笑了，目光里都是温柔，“二公主喜欢就好。”

　　尹意重的面色始终平静，“那微臣先行告退。”

　　尹意重离开之后，崔如林抱着那几枝迎春，状似无意地说道：“每次见尹先生，都不由感叹一句肃肃如松间风，真是好一番胸有丘壑的模样。”

　　徐静月摇了摇头，只淡淡道；“尹掌学虽博学多才，但为人固执。”

　　徐静月还不懂尹意重的付出，崔如林感叹，世人都是一叶障目。但愿有一日，随着李清妙的命运改变，这个世界众人的命运都能改变，不知道那一日，徐静月会不会和尹意重走到一起，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可她也知道，希望如此渺茫。

　　但即使希望渺茫，若不尝试，难道她愿意如同过去的李清妙一般活下去吗?

　　她分明是不愿的。
　　，
　　于是崔如林笑了，既然不愿，那就去做该做的事。先去御药房一趟再说。

　　“皇嫂，我先走了，这花还得拿回去插上呢。”

　　崔如林点点头，“二公主心情好些就好，那我就少陪了。”

　　拜别了徐静月，崔如林笑盈盈地抱着花往御药房走去。

　　这一路上好一番热闹，到达御药房的时候太阳已经往天空正中行去了。庆贵照旧在院里捣药，见李清妙抱了迎春进来，急忙迎了过来。

　　“二公主。”

　　“张御医在吗？”崔如林笑盈盈问道。

　　“在，您这边请。”庆贵神色古怪地看了崔如林一眼，她真是来找张御医的。

　　崔如林的确得先见见张御医，毕竟她打着感谢御医和对药材好奇的幌子，来了御药房却不去看张御医，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张御医却不想见这位有些疯疯癫癫的公主。且不说她虐待顾皇子的丰功伟绩，上次她头疼欲裂却脉象平和的怪状，还叫他记忆犹新。

　　宫中贵人的病难看，若是有贵人给他找茬，他这条小命不过是贵人一句话的功夫。

　　身为太医，他最怕的就是李清妙这样的病人。

　　但他不敢拒绝李清妙的示好，所以这会儿他只能僵着身子，给二公主讲解茯苓丸的妙用。

　　李清妙把迎春交给庆贵，“找个花瓶，给张御医插上。”说罢，就拿起一丸茯苓丸细细端详。

　　“百日颜色异，肌肤光泽延年不老。真有这么神奇，那我能吃吗？”

　　张御医苦笑，“二公主碧玉年华，不用服用此等补药。”

　　崔如林心道张御医的脸都要皱起来了，这是实在想赶客却不敢赶啊，她还是不要为难他为好。

　　“行，”她笑眯眯道，“方才路过御花园，见迎春正好，特地折了些给你送来。若不是张御医妙手回春，我这张脸怕是也要百日颜色异了。”

　　张御医张了张嘴，为难道，“二公主过奖了，此乃微臣本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二公主被打肿的脸是长公主命人扇的，皇家公主之争，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看着张御医发黑的脸色，和他那开始冒出细汗的额头，崔如林没有丝毫被敬畏的快感，她再次觉得悲哀，悲哀即使张御医为她治好了伤，却依旧害怕她的事实。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次有了疑惑，再来拜访你。”崔如林尽量显得温和一些，张御医的脸却依旧如同苦瓜一样。

　　她知道张御医不想让她再来，可是埋伏还是要打，倘若她偷药失败，对药材好奇这点是必须咬死的，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折磨个半死。只是哭苦了张御医，这段时间怕是要提心吊胆，担心她再来寻他。

　　推辞了张御医送她出去的客套，张御医只好嘱咐庆贵送崔如林回宫。

　　崔如林这才有机会询问庆贵，庆贵倒是爽快，告诉她十五日后，御药房诸位要前去太医院考校近日脉案，冯内监也要陪同前去。这已经是御药房人最少的时候，不过留了两三个看门的太监，他有八分把握会被留下。

　　他坚定地看着崔如林，“到时候我为公主望风。”

　　他这是冒了杀头的风险。

　　崔如林心中感激，这一瞬间，她第一次理解了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深意。

　　她与庆贵商定十五日后巳时进密库，这才怀着奇异的情绪，一步一步的往枫雀阁走去。

　　她分明离拿到解药更进了一步，一路行来的沉闷却如影随踪。崔如林抬眼看向日头，正午太阳温暖的微光刺得她的眼睛发疼发烫。

　　她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望着春风和煦中一道道红得发暗的宫墙；在宫墙黄得发腻的琉璃瓦上，远远地露出宫殿的一角，在太阳的光辉下刹那间像是着了火似的发出土腥的焦味。她又望着宫道青色的砖石，仿佛很注意地凝视着。最后，红色的宫墙和青色的砖石仿佛都向她挤压而来，目眩之间，仿佛要把她压成一张薄纸。

　　忽然之间，一声鸟叫震动了她的脑海。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便见一只麻雀匆匆划过宫墙之间的天空，她深深喘了口气，这才加快了脚步，往她在这座深宫中唯一的落脚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