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提灯照夜行》楼倚霜

18、第 18 章

　　清晨虽然还带着冬日的寒气，日头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惨白，有了初春的暖意。

　　崔如林沿着宫道往御药房走去，不知道哪一处宫殿里，传来最后一茬腊梅的香气，隐隐约约缠绕在宫墙下的青砖上，染绿了砖缝里零星的细草。

　　崔如林的心也仿佛舒展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死亡的刀刃已经离她远去。

　　现在最重要的事已经变成拿到解药。有了解药，她仿佛能想象到顾长潜的模样，不会再突然说出扭断她的脖子之类的话，会偶尔露出平静的笑容。也会像昨夜一样，偶尔地关心她。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一起离开这里，不用再隔着墙聊天，也不用再夜半才能站在一起商量事情。

　　他们，会和世间的每个普通朋友一样，在暖融融的春日里，笑谈一番。

　　那样的画面是崔如林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从来不敢想像。但这一刻，在这条长出杂草的宫道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给她带来从未有过的雀跃，将这片红砖碧瓦带给她的压抑盖起了些许，让她经不住呼吸顺畅起来。

　　腊梅的香气渐渐淡了，崔如林轻快的脚步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李熙然。

　　李熙然浓密的黑发如云，发髻上簪着大朵衔着金线的牡丹宫花，衬得素日雍容的脸带着几分蜡黄。

　　崔如林并不想见到李熙然，她还记得意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李熙然泼在她身上的那杯热茶。正是那渗入冬衣的水带起的寒意，让她一瞬间从死亡的恍惚中清醒，刹那间意识到这里没有人人平等，只有高低贵贱，纵使身为公主，只要不受宠爱，依然会受欺辱受折磨。

　　“怎么，你现在见了姐姐也不行礼了？”李熙然的手肘搭在大宫女景珠的手上，冷冷地说。

　　“皇姐。”崔如林行了礼。

　　李熙然出现在这条宫道上，显然不是意外，枫雀阁是个偏僻的宫殿，与凤阳宫距离很远，她的脸色看起来还带着病气，就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闲得发慌，随便走走。

　　崔如林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显得恭敬一些，尽管来者不善，在顺利拿到解药之前，她不想再生出新的事端。

　　“这么急，这是要去哪里？”

　　“难得天气晴好，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是么？那我陪皇妹走走。”

　　李熙然这是打算跟着她？为什么？她高傲挑剔的性格，怎么能允许自己和一个低贱宫女生的公主走在一起。虽然崔如林对李熙然的态度嗤之以鼻，脸上却不得不平静地微笑。

　　“皇姐，虽是春日，却还有些寒气，听说你前几日病了，还是莫要吹风的好。”

　　“怎么，不能和你一起走吗？你现在翅膀硬了，不过是想说几句话，你都不乐意了。”李熙然撇了撇丰满的嘴唇，雍容的脸上便出现了几分鄙夷的厌恶。

　　崔如林低下头，“皇姐误会了，妹妹没有这个意思。”

　　“误会？”李熙然冷笑一声，“你倒是乖觉，素日我真没看出来，你这幅低着头受欺负的模样倒是挺招人疼。”

　　李熙然好大的邪火，崔如林心道，除了出身皇家，相貌美丽，李清妙记忆里的长公主可谓睚眦必报，每个毛孔都流淌着孔雀开屏的傲慢，但这种傲慢无论出现在多么美丽的脸上，那张脸都会看起来扭曲不堪。

　　崔如林不想说话了，一个人想给别人找茬，喝水都会是错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李熙然都会找出讽刺她的由头。

　　“怎么，被说中了就不出声，你就是靠这幅低贱的风流模样勾引尹掌学的吗？”李熙然声音尖利刺耳，她的手甚至恨的握了起来。

　　她勾引谁？尹意重？

　　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居然能被李熙然扯到一起，崔如林被她劈头盖脸的指责当头一洒，除了无奈，甚至有些好笑。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口，去思考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是哑巴了吗？”李熙然眉毛微微一挑，眼里涌出厉色。

　　看来不得不说些什么了，崔如林微微叹气，“皇姐，尹掌学是你我的老师，我岂敢有不尊之想。”

　　崔如林的本意是用老师与弟子的关系撇清勾引尹意重这等无稽之谈，却没想到这话正戳到了李熙然的痛处。

　　“道理说的冠冕堂皇，私下却做得出私会老师的勾当，你真低贱。”李熙然蜡黄的脸上闪过难堪，嘴里的话却十分强硬。

　　“私会？绝无此事。”崔如林抬起头，双目直视李熙然，这里是与原来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对女人的束缚几乎是从头到脚，就算她压根都不在意，却也不得不面上反驳一番，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私会。

　　“呵，”李熙然被李清妙连番的“误会”“绝无”气笑了，她可当真以为长公主即将嫁人，便拿她没办法了。

　　“手都伸到凤阳宫里了，”李熙然讥笑道，“你真是满嘴谎话啊。”

　　崔如林心中一惊，李熙然怎么知道云枝的事，她已经绕了一大圈，才救的人，怎么这么快就被李熙然识破了。这样的话，庆贵就不能见了，找解药的事也得从长计议了。

　　“尹掌学何等栋梁之才，你居然敢三番五次寻他说话，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李熙然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千防万防，京城的贵女自有分寸，都离尹意重远远的，偏偏是她一不小心，养了一只贪婪的灰耗子，任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有了往来。

　　李熙然到底知不知道云枝的事，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崔如林忖度着，看了看气得一片黄中涌上了几缕红晕的李熙然，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至于这么生气吗？

　　“父皇早已将尹掌学作为肱骨之臣培养，你不过与他多说了几句话，难道你还期待能嫁与他不成，”李熙然嘲笑地与崔如林对视，“看我干什么，论身份论地位，你觉得父皇会为他选择一个宫女为母的公主，还是一个背景深厚的大臣之女？”

　　吴浃不过是鸟尽弓藏的东西，如今胤国式微，只要找准时机拿下胤国，吴浃的死期就到了。至于什么大臣之女，弄死她们不过是简单的事情。到时候，为了父皇伟业牺牲的她，不过是想要一个臣子，难道父皇会不舍得？她的这位父皇，最会精打细算了。

　　她可以隐忍十年，却受不了与宫人之女分享同一个男人，母后已经劝了她好几日，可这仿佛是眼前的沙子，那些远的看不见的也就罢了，眼前的沙子会硌得人流泪，她实在无法接受一次又一次听文华殿的小太监告诉她，李清妙这个贱人又与尹掌学说话了。

　　崔如林无奈，尹意重谁都没有娶，他之所以能成为读者喜爱的深情男二，正是因为他没有一边娶妻一边怀念徐静月，而是孑然一身心系万民，带着对徐静月沉默的爱去沉默的爱着徐静月在乎的宣国子民。

　　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天祚帝压根没有考虑过他的婚姻大事，也许只有痴迷其中的李熙然才会脑补出尹意重娶妻的种种吧。

　　也许是崔如林的否认最终激起了李熙然的愤怒，也许是崔如林瞬间的怜悯眼神彻底勾起了李熙然的痛苦，李熙然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的狗死了，凤阳宫里尚且得赶走几个宫女，你明知我的事，却敢不把凤阳宫放在眼里，是该好好立立规矩了。跪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腿硬，还是你的嘴硬！”

　　李熙然这真是彻底撕破了脸，上次还威胁她不要多嘴，这次却气得自己提起了对尹意重爱而不得的事，看来她不让李熙然出了这口恶气，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崔如林心中无奈之后，却也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只是跪下而已，她并不在意，李熙然这一番歇斯底里的责问，恰好证实了她不知道云枝的事情，这对崔如林而言，可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崔如林虽然跪下了，可她的脸上既没有生气的愤怒，也没有害怕的恐惧，一张素净的脸上，如水面一样平静。

　　这让李熙然越涌越高的愤怒没了落点，像是一拳打在了不知好歹的棉花上，满心的痛苦无处宣泄。

　　她如同一只困兽，圈好的地盘里出现了一只弱小的动物，可她明明有雷霆之力，却因为被拴上了一道叫吴浃的铁锁，能拍死人的巨掌始终够不到对方的死穴。

　　现在她只能恨恨地盯着崔如林，仅有的能力也只有让她跪着。

　　“好——”她的声音里充满愤怒，却也带着一丝虚弱，“既然你死不悔改，那就一直跪着。”

　　崔如林不想再解释什么，只要李熙然肯离开就好，她前脚走掉，她后脚就会站起来离开。

　　僵持之间，一阵脚步声从两人身后的宫道上传来。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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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位收藏了文的小可爱，你给了我继续创作的勇气。这篇文的大纲早就写好了，加油，我会尽力不断学习，把它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