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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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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的病好了,我对那些往事绝口不提。
我也去读书了,我是个大姑娘了,坐在一堆孩子中间跟着识字,可是教书先生从不轻视我。有一天,那个年轻的教书先生的叔叔来看他,而我坐在教室的窗边,只要一抬眼就看到那个男人。
那时,我想,或许我的灵端有个失散的哥哥。
缘何男人与灵端如此相似?
灵端,这两个字,我在心口难开。
我与灵端,相识于一场风雪之中。
灵端坐在破败的庙中,双腿盘坐在蒲团上,闭目不动分毫。
我来此处躲雪,见到了灵端。
他身上衣衫褴褛,薄薄的滥裳如何能捱过这寒凉?
我虽疑惑与心惊,但只坐在离他远远的地方避风雪。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想打扰他,于是在只有两人的破庙中,扭头看看风雪。
看看风雪,看看他。
风小了,雪停了,戛然而止的雪给了我惊喜。我从地上起身。
他也同样动了起来。
我们的目光交汇。
下一瞬,我已不知我是谁,置身何地,眼前所见,是满目的漩涡,天地都消散了,唯有极速向左旋的黑色漩涡,我清楚的知道,我是左旋的一部分。
我感觉左旋了好长时间,左旋的状态忽又停下,我的眼前蔓延进了天与地,还有他。
从黑色漩涡里醒过神来,头脑涌入风声,雪落的声音。
而我清楚的看见,他有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看他的外貌,似乎大我两轮,但眼中却没有任何沧桑之感,我见到的外男不多,但幼老青壮也是看过的,他是其中最独特的。他的眼神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个年龄。
因为震撼,我迟迟不移开眼。
他见我呆若木鸡,温和的笑着。
我见过爹爹豪放的笑,闷声的笑,却没见过,这个男子脸上这抹奇妙的笑。
是的,我感到新奇,却也将我从呆愣中唤醒。
我匆忙的别过眼,我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但又无从说起,只得走开了。
走出了庙,但我又想多看那人一眼,转头回望,蒲团上,已无一人。
我想,他走了,走得比我快多了。
我心里有些落寞,可能是雪地中的寒凉让我心情沉闷。
冬雪过后便是春光,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薄薄的衫。
搬来几张长凳拼成一个堪堪容我躺下的“床”,天上流云转啊转,我的思绪随着目光探入云层,慢慢消散在天外。
娘亲看见我,轻笑出声。她叫我吃早饭去,我嘴上应答,心里却对这广阔的天空念念不舍。
我多想看着这风云变幻,偶有早起的鸟儿略过天际,心情一阵通畅,不免神往,天外的世界是怎样。
顷刻间,天塌地陷般,我眼前忽然一黑。
再醒来时,却不过眨眼一瞬,云淡风轻,我呆呆地睁眼,回想刚才一瞬发生的稀罕事。
被满目的黑暗席卷,置身于一个全黑地带,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说......
她说,我死了。
在黑暗中,我很是平静的听着她的话,我在想,那我现在要去哪里?
结果,下一刻,我就睁开了眼,同上一瞬闭眼前的景象没什么两样。
我糊涂了,方才是做了一个梦吗?
这个梦,与寻常的梦很是不同,没有曲折的情节,没有各样的人物,有的只是短暂和特殊。
我也并未将这事挂怀于心上。
只是,再次遇到了那个奇怪的人。
衣衫褴褛像乞丐。
比上次更为落魄。
娘看见这个出现在小小山村里的怪人,让我躲远些,恐怕他是个疯子,做出伤害人的事。
说也奇怪,我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在那个风雪之日同我一起在破庙的人。
我不怕他,相反,我觉得看见他,心中便升起从未有过的欢喜与宁静。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而我却欣赏接受,没有排斥的理由,彷佛从来都是如此。
从那以后,我常常借着出来送刺绣的机会,同他远远的看着。
我观察过他,他不是坐着,便是漫无目的的散步般的走着。若说与一般人不同,就是他的不修边幅,以及他实在太安静了。
我至今未见过他说话。
我怀疑,他是个哑巴吗?
就在我产生怀疑的第二天,他看见远远躲在树下看他的我,同我招招手,那是让我过去的意思。
若是其他人,我恐怕会觉得怕,若是他,我的脚先行我的脑往他那行去。
我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置身于他面前,他比我高两头,我需仰头才能看到他。
他的脸彷佛被提前洗过,散发着一圈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晕,我心下一跳,我从未在别人身上看到这种奇特景象。
他低垂着眼眸,朝我笑了,无声的笑。
不知怎的,自那以后,我便时时来他身边,不再像从前远远地跟随,偷偷地盯着他看。
他极少在村子里出现了,他常常同我去那个破败的庙宇中,我们之间仍然是没有除了眼神以外的交流。
他经常盘腿坐在蒲团上,几乎从日出到日落都极少动一下。
我日日伴在他身侧,娘和爹整日忙着其他事,倒也不怎么管我。我从他这里学会了盘腿坐着的姿势,也学着他的模样,找到一个挨着他的蒲团坐下,闭目。
明明是冬日,身子却渐渐暖了起来。
细密的汗布满额头......
随着时日的增加,我越来越习惯我们之间这样的相处,只要在他身旁,我就失去了慌张、惶恐、不安。
冬日渐渐远去,春日快要到来了。
他消失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一年。
终于有一天,我半夜起来,身子蓦地来到院子里,那里除了那棵茁壮的枣树外,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不确定地走过去,看见是他,心中的欢喜大于他突然出现我家中的吃惊。
此刻的他不复以往的邋遢,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站在我面前。
也是那一天,他和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姑娘,你从未张口说过话,是为何,难道天生有哑疾?”
我摇头,心里感慨,他不是哑巴,但他也把我认成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