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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见喀秋莎 ...

  •   啪嗒、啪嗒……咚!

      窗玻璃被果壳或是木块击打,发出钝钝的脆响。你整理床铺的动作顿住,顾不上添件衣服就小跑到窗前,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你的朋友莉莉娅,她是一名神秘学家。而你,则来自再平凡不过——除去富有程度以外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家庭。
      如今这个年代,尽管人类与神秘学家的关系并不像过去那样紧张,但你的父母依然心有挂碍,不大乐意瞧见小女儿与神秘学家往来过密。于是童年时期,你俩总是躲着这对夫妻偷偷见面。
      只是次数多了,松懈的“捉迷藏”难以瞒过狡猾的大人。在莉莉娅几次三番将被禁足的你偷出去、并造成了数次无伤大雅的小破坏之后,他们早已经对女孩儿们的交往睁只眼闭只眼。
      归根究底,他们是一对爱着孩子的好父母,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你。

      监管放松了,那段时日养成的习惯却延续了下来,莉莉娅来找你时依旧不喜欢走正门。最初只限于爬树、爬窗、爬阳台,自从被芝诺军备学院选中后,她甚至会高调地骑着心爱的Su-01ве从屋顶降落。

      你把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探出头去。刺骨的北风像嗅到血腥气的秃鹫,争先恐后地从窗缝挤进来,只眨眼便驱散了屋内的热气,将你的脸啄得生疼。

      砸窗的人如你所料。你下意识对她露出笑容,紧接着睁大了眼睛。

      莫斯科的冬季来得很早,落雪几乎数月不止。十一月份正值隆冬,窗外自然是一片肃杀的白。莉莉娅坐在窗前矮橡树粗壮的枝干上,裹着严严实实的皮面棉夹克,脖子上是你去年作为附赠品硬塞给她的粗糙红围巾。

      她举着一颗干松果,起手准备下一轮投掷,恰与开窗的你对上视线,于是反手将剩余的松果丢下树,也笑着挥手:
      “嗨,太阳要照屁股了!才睡醒?”

      你嘴巴张合了两下,被围巾夺走了一切注意,脸涨得通红,没能发出声音。
      “为、为为什么……”

      “什么?”
      风声吞没了你的诘问。她爬起来,试图凑近些、方便听清你的声音,一边随意地将脚边树枝上的积雪踹下去,找了个好姿势站稳。
      你霎时又顾不得纠结围巾的情况,提心吊胆地紧盯着她,生怕她从树枝上滑下去,摔断腿甚至脖子。

      慌乱中,你将手圈在嘴前作喇叭状,用力冲她喊:“别动,莉莉娅——不对,我这就下去!在树下等我!”

      不等她回复,你已经风风火火地关上了窗户。莉莉娅对着紧闭的窗玻璃眨眨眼,忍不住吹了吹遮挡视线的刘海,将水壶的绑带转了几圈缠到手臂上,开始往下爬。

      今天太冷了——对你而言。莉莉娅没将她的扫帚带出来,只因为上个月她带你在半空飞了五分钟,让你病了整整两周。
      你实在弱得可以,宅子里那只名贵娇气的宠物猫都比你强壮。话虽如此,莉莉娅也没法押着你锻炼——瞧,过去你们成天待在一起时她就没能成功,更遑论如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芝诺,你只会加倍懈怠。

      她依言在树下等你,懒散地倚着树打哈欠。抬头,二楼会客室窗子里,面熟的贵妇人投来隐晦而探究的视线。莉莉娅不以为冒犯,反而朝她举起水壶——尽管里面实际装的是酒——无声地打招呼:
      干杯。

      贵妇人——你的母亲因这轻佻的行为皱起眉头,高傲地转过脸,身影从窗边消失。

      莉莉娅拉下眼皮,冲空窗子做了个鬼脸,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灌伏特加。在寒冷的冬天啜饮温过的酒别有一番风味。

      “莉莉娅!”
      你总算下来了。

      莉莉娅放下酒壶瞥了你一眼,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容易才将它咽下去,她捂着嘴咳嗽:
      “呃……咳咳、新帽子不错,很适合你……”那张脸上的眉毛扭曲了,“噗、哈哈哈哈……”
      她终于还是没憋住,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你打扮得像一团毛球,或者说异色魔精,从帽子与围巾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
      “只有它能保护好我的脑袋,我可不想头疼,”你不在意她的“嘲笑”,当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注,“你的围巾!你怎么……你怎么会把它带出来?”

      她顺着你的视线低头,扯扯围巾,接着弹了一下上面露出的线头——那是你编织时接线失败的证据。其他的还有粗细不一的花纹、大小各异的孔洞,无一不叫你产生把它抢回来丢进火堆的强烈冲动。
      太丢脸了,你为何鬼迷心窍地把它送出去?

      “它是我的了,当然要物尽其用。”
      她又弹了一下,仿佛这是个有趣的游戏,更叫你无地自容。
      “别露出那副表情,作为初学者你做得还不赖……我告诉过你吗?与我同期的新兵,第一次起飞就因为冲刺过猛摔下了扫帚,多亏教官在边上时刻警戒才不至于摔断脖子……”
      “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认为那些麻雀似的围着你喳喳叫的教官烦得要命,但也得承认菜鸟们需要上一层保险。”
      她顿了顿,将差点偏移的话题扯回来:
      “我是说,你的手艺还没到世界末日的程度,比他们强不少,至少我挺喜欢的。”

      “……好吧,”你接受她的宽慰,伸手整理她因为爬树而歪斜的衣领,叹气:“谢谢你……但是等着吧,明年我会给你更好的。”
      “哼哼,值得期待。”

      你们并肩走在街上。

      雪停了,太阳散发聊胜于无的热度。风却依然时不时刮上一阵,将行道树与店面招牌上的积雪吹得四处乱飞,形成一层有碍视线的“白雾”。
      你在围巾底下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我不想旧事重提,但你真的不考虑多锻炼锻炼?”

      “我会的,等天气暖和点,”你恹恹地回答,“但不保证,我讨厌出汗。”
      莉莉娅翻了个白眼,喷气似的冷笑两声:
      “你的不保证基本等同于不可能。但愿下次回来我还能见到一个健康的你。”
      “别那么说,我健康得像头牛……只是你知道的,感冒与发热总来得毫无缘由。”
      “别傻了,我都要同情牛了,一头小羊羔都能把你顶翻。”
      “嘿,你不能一回来就教训我!我每天都在期待你回来,你得对我温柔点。”
      你踢踢踏踏地走,把雪铲到皮鞋鞋面上、再抖落,将行进拉得异常缓慢。
      莉莉娅停下脚步。

      你埋怨似的嘀嘀咕咕:“……我们从未分开这样久,我怕打扰你,不敢给你打电话,你又总是懒得给我回信……”
      “我可没有除你以外的其他朋友——呃,你的那些小弟不算数。”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不需要。你宝贵的时间只愿意花在这一个朋友身上。

      莉莉娅沉默了一会。她又想喝酒了,可挂在胳膊上的只是个空酒壶。

      “你在听我说话吗,莉莉娅?”你把戴着羊羔绒麂皮手套的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我说我想你了,做梦都在想你。”
      “……我的耳朵没出问题。”
      莉莉娅扶了扶头顶不存在的防风镜,这一刻她极想做点别的什么疏解莫名的好心情,于是伸手把你的帽檐往下压,几乎盖住了眼睛,使你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有戏剧大师的煽情天赋,”她真诚地评价,眼神摇摆着看了眼天空,又说,“我总会回来的。”

      说实话,呆在芝诺要自由得多。那些唠唠叨叨的训斥纯当耳旁风,飞行手册形同虚设,她能够无视乱七八糟的规章制度随心所欲地飞翔。离开了芝诺,各种管制条例与政治因素反而使限制变多了。
      要不是知道你在等着她,即便休假她也不一定乐意回来。

      你挣扎着把帽子捋上去,一头槌撞在她的胸口。她站在那,纹丝不动,象征性给了两声善意的嘲笑。
      你气恼地把脸埋在围巾里,拉起她的衣角,扭头继续走。

      莉莉娅也不再说话,安静地跟着你。
      你们经常这么干,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迹罕至的街道或小径,将散步当做热身。

      雪又落下来了,细小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只一会就染了一层白。
      你已经调整好心情,回过头去说:
      “你要记得给我回信,我会一直等你。”

      红弩箭记得你那时认真的神色以及如同烟雾的话语,却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她睁开眼睛,莫斯科冬季的雪从眼前消失。面前是书桌,昏暗的夜灯照亮手臂底下揉皱了一角的信纸。
      她撑起脑袋,粗读一遍上头乱七八糟的文字,随手将它揉成团丢进废纸篓。

      你给她出了个大难题。在基金会总部的日子闲得发慌,她几乎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一写的事儿。
      但最近这一成不变的生活逐渐有意思了起来,她才想到动笔。事实证明,她实在不适合干这个,要怎样才能用文字将经历描述得有趣?那是你擅长的,不是她。

      沉吟了一会,她搁下笔,放弃了这封短时间内无法寄出的信。

      自从升调到基金会总部,红弩箭已经四年没见过你,同样的,也没能梦见你。

      分别那天,没人把这当一回事。遥远的距离从不会成为困扰,对飞行女巫而言,隔得再远,她也总能回来见你。

      可狗屎的现实总爱猝不及防将人一拳干翻。暴雨,紧接而来的暴雨。属于你们的时代消逝了,肆无忌惮的童年与自由翱翔的青春期一道化为泡影,其中也包括身为普通人类的你。
      暴雨过后的第二日,酒醒的午后,阳光灿烂到刺目,正如同分别那天——

      在花园一角,柳树下方,你们的身影被灌木丛遮蔽。
      圆形的浆果长势正好,饱满的果实受牙齿挤压,流溢的汁水使嘴唇显示出湿润而鲜艳的色泽。你侧着头,微微下垂,同即将离开的友人说悄悄话。
      你们一起长大,几乎从未分别太远,直到这天。
      她是天才飞行员,理应有更光明的前程,即使那会使她离你远去。你会在故乡等她,寄去无数封信件,就像她坐在橡树上、等待你打开窗户一样。

      没有风,嫩绿的柳条柔顺地垂落,混杂在黑色的长发间,描摹肩膀温柔的弧线;接着是手臂、张开的掌心,轻盈到如同蔷薇花瓣的手指落在莉莉娅的侧脸,像是拨动琴弦一样轻易。

      你们离得那样近。金子在草地与灌木丛中跃动,而后跳至她香槟色的发梢,最后抵达了你的眼睛。透明的虹膜成为蝴蝶闪光的鳞粉,你神色恍惚,如同陷入一阵眩晕。那亮晶晶的、无声的语言促使她一再靠近。

      一个懵懂、生涩、真挚而背德,却混合着浆果酸甜滋味的秘密在沉默中孕育。

      ……可基金会的午后什么也没有。没有阳光普照的庭院、纤柔的柳树,更不会有一个总是站在她身旁的黑发姑娘。你是未来的幽灵,时代的灰烬,只能存在于她贫瘠想象之中的残像。

      与维尔汀成为司辰的消息共同到达的是一封信——撒了金粉的火漆,其间融进一片压干了的橡树新芽,因远距离的旅途而有些许氧化褪色。
      这本该在暴雨之前交到红弩箭手中的信,因为同事的疏忽耽搁了数日,依然如约抵达了目的地。

      也是那天之后,你不再出现在红弩箭梦中。

      她不喜欢沉溺过去,那会令她驻足不前。但时隔四年,她再次梦见了你。

      “你会带我们回到未来,对吧?”

      她曾笃定地问维尔汀,也在问自己。

      回到未来,回到你的身边。
      她将坐在那颗矮橡树上,无视你母亲审视的目光,用山楂、松塔、橡子或是山毛榉的果实扣响拱形的窗子,耐心等待玻璃后方露出的那张惊喜的脸。

      笑容是久别重逢最好的礼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再见喀秋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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