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记得喂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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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捡到一本笔记。
灰色封皮，有破损痕迹，背面有指甲状的半月形压痕，以及几道抓痕。翻开未能寻见署名，中间被人撕去了几页，其余部分由大段的实验文字记录，夹杂少量——可能并不少的咒骂与怨言，些许涂鸦，填充。
这是一本被结结实实使用完毕的笔记本。
或许已经不再需要，又或许是无意间遗失。你与字迹的主人足够熟悉，熟悉到只需看一眼字母末端弯钩的形状就能够辨认出它的所属。
因此你只是捡起了它，轻轻拍去灰尘，与其他文件一道夹在臂弯里。
正巧，十分钟前兔毛手袋联系过你，声称需要你的帮助，限你十五分钟内到达它的实验室。
现在，距离单方面的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拉普拉斯的地界宽敞，你需要穿过许多扇门，走过许多个长走廊，小心别撞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还有半分钟，很好，可以少听许多怨言。
你在实验室门口站了二十秒，里头静悄悄的，听不出有什么特别。
路过的人们忙着自己的项目，除非这扇门内的人又搞出了什么大动静，才会再次引发大规模投诉。
当兔毛手袋保持安静，没人会来打扰它重要的实验，除了你。
紧了紧手上的文件，你轻轻推开门。
灯亮着，内部是无人的寂静，但你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椅子后方翘起的几缕白色头发。
以开门时同样的力度关上门——与兔毛手袋不同，你是懂得社交规则的常识人，没有制造噪音扰乱公众秩序的爱好。隔绝了外界的脚步与人声后，呼吸声才逐渐清晰。你大步走上前去，把椅子转过来。
睡美人正深陷梦乡，身下的办公椅就是它的寝床。
——眉间深深的沟壑昭示了这个梦并不美好的现实。
你拍拍它的脸：
“兔毛手袋？哈喽？能听见我说话吗？”
本该苍白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它的呼吸频率时高时低，仿佛忍受某种痛苦似的紧咬牙关。在你锲而不舍的呼唤下，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来，捉住你的手腕。
顺带一提，这是它日常用的那双。实验用的隔离手套早已被丢进医疗废品回收箱。
“……我好得很……”它断断续续地说，声音是显而易见的虚弱，有点沙哑，“你知道的，只是……晕过去了……”
兔毛手袋半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被一层迷雾笼罩，生理性的眼泪随着眨眼的动作滴在你的手指上。
它尝试坐正，却只发出忍痛的嘶声，再次倒了回去。用力抹掉泪痕，清明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你的脸上。
“……很好，看来你……没有迟到。”
“事实上，我早到了十秒，”你说，翻开了桌上刚取下的崭新笔记，“但似乎没什么意义，距离注射过去了多久？现在开始记录还来得及吗？”
疼痛使它废了点劲儿才理解你的话。满意于你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兔毛手袋缓慢地点头，指着对面的空椅子，示意你坐下。
“三十一分钟，感谢你来得准时……我没睡太久……”它不再废话，“注射十分钟后……药物起效，伴随……神经兴奋……”
“……”
“……副作用……强烈，间歇性头痛、嘶……以及全身……骨关节刺痛……”
发热与阵痛使它每说几个词就需要停下喘口气，你的记录工作毫无压力。笔尖在书页上划过，沙沙作响，你一心二用地观察它的状态。
“兔毛手袋。”
“……喔、什么？”
冷汗使白色与棕色的发丝弯曲地盘踞在它的额头与脸颊上，你伸手拂开它们，把手掌贴上去，擦了擦。
“我猜你又要睡着了。”
或许昏厥反倒能好受些，但你们需要观测副作用的症状种类与持续时间。
它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又一次，当然这对缓解疼痛没有效果，只是身体应对疼痛的自然反应。你替它擦去额角、鼻尖、两鬓那些无处不在的冷汗，随着手部的动作，冷风灌进它的耳朵后方，使它无意识打了个寒颤。
“抱歉。”
你缩回手。
它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你没听清：
“什么？”
缺乏默契的对话令它生气地竖起眉毛。
“……和、我、说、话，”这回你听清了，“……别再让我晕过去。”
如今的状态使它没有额外的力气出言讽刺，否则你大概率被扎得满身是刺。
但这又如何呢，你早就习惯了。比起有气无力的兔毛手袋，你还是更喜欢它精神饱满、言语充满攻击性的模样。
你腾出左手，与它相握。
兔毛手袋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鼻音。
“我猜这样能好点，”你用笔点了点腿上的笔记本，示意这个行为并不影响记录，“前提是你不排斥。”
“哈，你握吧。”兔毛手袋说。
尽管它不认为这有效。
看看你的眼睛，你总是这样。
你从不置喙它的科研方式，是个敬业、干练的保镖兼助手，愉快的工作伙伴。兔毛手袋喜欢这点。
只除了你看着它的眼睛。真希望你别再这样看着它。
那种、恨不能替它分担痛苦的眼神，像母亲看乖宝宝的眼神，换句话说，简直像圣母再世，每一次都让兔毛手袋汗毛倒竖。
是的、是的，你清楚它做这些就只是出于兴趣，因为想做所以做了，不需要任何理由。它天生就适合干这个。你了解兔毛手袋就如同它了解你，它是天性如此，你也是。
因此兔毛手袋从不会真的将这个请求说出口，就像你一直以来帮助它做自己想做的，它只在你需要握手或是拥抱的时候——这比起安慰它更像是安慰你——毫不抵抗地顺从，像你的乖狗狗口袋一样，温驯、忠诚，让温暖的皮毛缓解你的不安。
或许它和狗狗也没什么区别。
兔毛手袋数着关节刺痛的不规则频率，在心里摆手。
而且，喔，没错，忽略那令人不适的目光，忽略它，兔毛手袋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关怀。
你当然应该关心它，你是它的助手。
就如同叶肉与叶脉注定相连，你的所属从不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毫无疑问，你属于它。
隔着薄手套传递的体温使混乱的思绪一缕一缕兀自冒出来。或许因此分散了注意，疼痛变得不那么难熬。
兔毛手袋一边观测自身状况，一边想着你，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你对话。不良反应随着时间的递进达到高峰，才终于如同关闸的水流逐渐趋于和缓。
“……持续时间，两小时十三分——该死，糟糕透顶，”它嘟囔着说，“即使再稀释十倍，它也能使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人休克。”
为今天的记录落下最后的总结，它伸直了腿，像长耳朵啮齿类一样跳起来，差点撞上你的额头，接着夺过了你手中的笔记本。
简单浏览了一遍你的工作内容，它还算满意地将本子摔在桌台上。随意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取下用于绑发的止血钳和胶管，重新对发型进行了一次加工，然后俯身在柜子里翻找手套。
你担忧地望着它。它只给你留下一个忙忙碌碌的白色背影。
它找到塑胶手套戴上，路过你时被你的膝盖绊了一下，发出了愤怒的骂声。兔毛手袋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你还坐在那，挑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我不反对你继续待在这儿，好朋友，”兔毛手袋说，“但这个位置会造成一些小麻烦，对你，对我——除非你不介意被药剂泼一身，我们都不知道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或许是过敏，也许是脱发。”
它露出一个坏笑。
见你反感地皱起鼻子，它耸耸肩：
“去外边散散步，然后在我需要的时候回来，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噢，还有，记得带晚饭。”
用完就丢，你早就知道。
顺带一提，它的活力恢复得可真快，几乎看不出十分钟前还汗津津地陷在沙发里，说话都像在呻吟。
你抓起搁置在桌上的文件——这些不是带给它的，当然怎么弄进来怎么带出去。
“你想吃什么？”
它背对着你摆手，喊声有些不耐烦：
“别问我这些蠢问题，你来决定！你都知道！”
你忍了忍，站在门口以同样的音量冲他抗议：“我不是你的生活助理！”
“你不是！但你必须给我带饭！”
你用力把门拉上，砰的一声，门反弹了一下，仍旧留了一条缝。
没握紧的文件里掉出了什么，你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听门内的声音继续喊：
“关上门！”
“我不会总顺着你！”
你愤怒地、轻轻地将门带上，低头查看掉落物。
是那本笔记，你忘了还给兔毛手袋。
现在让你折返是决计不可能的。你将笔记捡起来，它恰好翻到了最后一页。某个字眼和图画吸引了你的注意，边上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口吻进行批注。
嗯哼，瞧你发现了什么。
兔毛手袋和X的约会教学笔记。正是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件事。
“你不能太好哄。”
你对自己说。
但是，谁让那是你的小狗呢？你的愤怒总是难以长久。
再生气半小时，半小时后，你会为它带回今天的晚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记得喂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