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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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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燕雪醒来时,脖颈酸痛不已,但体内灵力流转轻盈,想必迷香已经解了。
此刻他还有些晕头转向,躺在床上,几个片段在眼前闪过,沈余心似痴似怨的脸,沈昀回利落凌厉的剑,满地尸体和冰雪,还有……
——你爱洗澡吗?
黎燕雪:“……”
他抬手缓缓捂住眼睛,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掀开床幔。
守门的人立即扣门询问:“公子,可是醒了?”
黎燕雪踱步到门口,打开门,微微一笑:“劳驾挂怀,请问我睡了多久?”
那人回答道:“已有一天一夜,公子身体可还有不适?”
黎燕雪眉眼含笑:“已无大碍,多谢关照,请问我的小猫在哪?”
“公子昏睡不醒,小猫饿得直叫唤,淮师兄将它带去照顾了。”
“多谢,我去寻它。”黎燕雪转身下楼。
——这是一家新的客栈。
不比他大半夜随便找的凶宅,这一看就是沈家人精心挑选的,雕栏画栋,假山流水,后院种着一片桃树,白石子路弯弯绕绕,风雅气派。
黎燕雪穿过桃花林,绕过潺潺流水,从后院进入客栈大堂,里面只有零星几人在用饭,一览无余,没有淮师兄,没有小猫,角落一人,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沈昀回竟然亲自来吃饭,黎燕雪抬脚上前。
刚穿过三两张桌椅,还未靠近,大堂内乍然刮起一阵疾风,只听“砰!”一声,大门敞开,一条板凳当头砸来,黎燕雪皱眉后退一步,凳子正正好好碎在他的脚下。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一群服饰精致、装束一致的人,鱼贯而入。
“好好吃着饭呢,干什么?!”“什么东西??”“谁呀!”“怎么回事?!”“是……是……快走!”食客们认出来人,大惊失色,放下筷子就走,大堂内一下子就空了。
为首之人长眉修目,环视一圈,脸色阴沉:“你还不走?”
黎燕雪抬起眼皮,笑道:“凤凌剑的热闹可不多见,我难得碰上,自然要瞧瞧,你们请自便。”
——昨天昏迷前,他认出来人的剑,也借此确定来人的身份。
沈郁,沈昀回,北方第一势力沈家的大公子,凤凌剑的主人,威名赫赫,世无其二,如雷贯耳。乍然相见,果然不负众望,风姿极其出众。
为首之人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宣家的热闹也敢看,不怕血溅当场!”
黎燕雪笑容不减:“我不知道什么宣家沈家,我只是来找我的小猫。”言罢退后一步,识趣地将地方让出来,沈郁帮他一回,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人,未必需要自己。
角落包间内,半开屏风里,沈昀回坐姿端正,白衣委地,眉目不惊,凤凌剑随意地摆在桌面,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没有拿起那把剑,反而端起一杯茶。
茶香袅袅,他掀盖喝了一口,热气模糊他的面容,对屏风外的一切置之不理。
为首之人自然也察觉到他的轻视,脸上阴郁一瞬,又浮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没有再管黎燕雪,而是走到大堂中间,一掀衣摆落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座位正好与屏风内的沈昀回呈一条直线,隐隐形成分庭抗礼的架势。
黎燕雪眉心不易察觉地一皱。
这人又是什么来头?此处是南边,归属宣家,沈家的手虽伸不到那么远,但宣城只是宣家边缘地界,并未靠近核心区域,这人为何如此大胆,当面挑衅,难道两人早有宿怨?
“掌柜的,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拿上来,贵客来临,若只喝两杯清茶,传出去,怕是要怪罪我们招待不周。”语调刻薄不善。
“哎呦,宣公子哪来的话,我们岂敢怠慢来这的任何客人,”掌柜的自柜台后面跑出,殷勤热络地道,“可是每样都来一些?我们这别的不说,酒菜必定是极好的……”
宣罗诚打断道:“就拿最好的,免得让沈大公子笑话。”
“哎!”掌柜的迭声应下,小跑出去,赶紧叫人去准备。
黎燕雪若有所思。
能来这吃饭的,身份非富即贵,但无论是他们,还是掌柜的,都对宣家敬而远之,一副不敢得罪的模样,可见宣家在此地是极有威势的,那凤来客栈为何迟迟没人来管?
很快酒菜就一盘盘端上来,满桌珍馐,香气扑鼻,黎燕雪随意扫几眼,大多都不认识,但如他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也能瞧出其精致美味,这鸿门宴,沈郁是吃还是不吃?
宣罗诚一抬下巴:“沈公子,请吧。”
“咔哒”一声,沈昀回放下茶盏。
黎燕雪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歪头盯着沈昀回,宣罗诚等人,亦紧紧地盯着他。
所有人目光汇集处,垂落的雪白衣角一动。
沈昀回脚步沉稳,自屏风内走出,神态漠然至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桌菜擦肩而过。
黎燕雪眼角一弯。不接受挑衅,更不接受威胁,不愧是沈郁。
宣罗诚语气骤然阴森:“沈公子好大的威风,随意进出宣城,插手宣家之事,没有提前过问也罢,如今连当面都无暇理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已凌驾宣家之上!”
“既然沈公子不肯赏脸,来人,将这桌菜,给我砸了!”
立即有人上前,毫不含糊地照办,杯盏摔在地上,盘子四分五裂,瓷片碎裂声不绝于耳,汤汁混着酒液,流了满地。掌柜的站在一旁,一脸肉疼,却不敢伸手阻止。好一个下马威。
沈昀回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开口声音又沉又冷,半点不客气:“凤来客栈短短三月残害数十人,宣家毫不知情,原来你们还未将宣城拱手让人。”
宣罗诚呵呵一笑,语带嘲讽:“这话该我说给沈公子听。沈家连自己的狗都管不好,放纵他出来咬人,我宣城百姓惨遭毒手,何其无辜,这笔血债,沈家打算如何偿还?”
沈昀回眼梢锋利地一眯:“三十五名修士,没有一人与宣家有关,这是你们袖手旁观的缘由?”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宣罗诚眼神极其轻微地一变。
沉默间隙,他身后的一位年轻公子上前一步,愤然道:“沈公子这是倒打一耙?修真界谁人不知,沈家手段众多,妖术横行,祸乱人世,那个戏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整日打扮得不男不女,又善用幻术,迷惑众人迷惑宣家,若非如此,我们怎会迟迟没有发现端倪?!他的背后,难道没有沈家的指使?!”
帽子越扣越大,黎燕雪有些好笑,清冷如沈郁,还会妖术?
沈昀回没有被激怒:“雕虫小技,都无可奈何,难怪宣家近年来愈发没落。”
“你!”年轻公子脸色唰然涨红,还欲争辩,宣罗诚抬手一截,扭头阴沉沉地盯着沈昀回的背影,五指骨节突出,他将手慢慢放在剑柄之上,一点点握紧,利剑寸寸出鞘,杀心已起。
黎燕雪的方向,正好与沈昀回相对,他注视沈昀回平静的脸庞,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是故意试探,还是早有结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凤来客栈,背后竟能牵扯出一南一北两大世家。
黎燕雪手腕一翻,那把五两银子买的剑,又出现在手中。就当还沈郁人情。
与此同时,“当”一声,宣罗诚长剑出鞘,一指沈昀回。
“沈公子,我素来敬重沈家,敬重你,但你作为沈家少主,目中无人,越界在先,辱没在后,今日若不给大家一个交待,我宣家颜面何存?!”
“对!我宣家颜面何存!”“给我们一个交待!”“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数十把刀锋跟随宣罗诚的剑,齐齐对准沈昀回一人,前后左右相互逼近,将他围得滴水不漏。
黎燕雪面目沉凝,剑上流转起淡淡灵力,沈昀回伫立人群之中,腰间的凤凌剑自动护主,出鞘半寸,轻声嗡鸣。沈昀回手指一动。
众人见状,顿时一拥而上,宣罗诚自人群中高高飞起,扬起长剑,火红的灵焰裹满剑身,狠狠劈向沈昀回背后,当!!!沈昀回反手按下躁动的凤凌剑,甩起剑鞘横向一挡,宣罗诚的剑便被重重抵在半空,再进不得。一寸都不行。
下一瞬,沈昀回眼眸一冷,长长的凤鸣声登时响彻整个客栈!
黎燕雪猛地回头。虚空中,一只巨大的、有如实质的金色凤凰展开双翅,浮现在众人眼前,又一声清亮悠扬的鸣叫,凤凰翅膀一动,向上飞起,华美的尾羽扫过黎燕雪的脸庞。
黎燕雪倏地怔在原地。
不等众人反应,第三声鸣叫声起,凤凰满蕴灵力,自房梁一冲而下,哗——
羽翼舒展,灿烂至极,凶猛至极,所到之处,兵刃落地,惨叫声起,宣家众人四散逃窜,抱头痛呼,狼狈不堪,离得最近的宣罗诚更是首当其冲,早早被出现的凤影狠狠掀出门外,摔落长街之上,他俯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痛苦倒地不起。
整个大堂,只剩下沈昀回和黎燕雪两人,站立未倒。
凤凰的虚影绕堂一周,渐渐消失,黎燕雪钉在原地,莫名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冲动,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手指却毫无障碍地穿过凤凰的躯体,点点灵力化在指间,黎燕雪怔怔不动。
沈昀回没有回头,一脚跨过门槛,衣角点尘不惊。他的凤凌剑甚至没有出鞘。
黎燕雪扭头,盯着沈昀回的背影,直到他要消失在桃花林下,才恍然回神,脚步一动,追了上去,“沈郁!”
沈昀回没有停步,黎燕雪心头情绪复杂至极,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又是一声,“沈郁,等等我!”沈昀回感受到被拉扯的力道,眉目一寒。
黎燕雪无暇顾及,乌黑的发丝落在雪白的脸颊,他话音凌乱,“凤凌剑……”
千言万语,猝然堵在喉间。凤凌剑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他想做什么?指尖霎时僵硬。
沈昀回冰冷道:“凤凌剑是我母亲六年前所赠,在此之前,二十年未见天日。”想到这人是第二次冒犯他,更加直言不讳,“亦从未有人见到它后,如此失态。”
二十年,黎燕雪今年,也不过二十。在此之前,他不可能见过凤凌剑。
气氛一时凝滞,一片残破的桃花自两人之间悠悠落下。
黎燕雪定定地望着沈昀回。他也知道自己不合时宜,但当那凤凰彻底消失时,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拉住他,不计代价。他缓缓松开手指,恢复冷静。
“……原是如此,是我唐突,”黎燕雪语含歉意,“还未感谢昨日沈公子出手相助,方才之事,请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无心之失。”洗澡之事,他实在没脸提起。
沈昀回冷眼旁观:“若我偏要计较呢?”
黎燕雪秀丽的眉眼攒出一些柔意,轻声道:“那我只能变个戏法,哄沈公子开心了。”
说完抬手,轻轻一挥,两人头顶的桃树,这几日被风吹雨打,狼狈残败,花不成花,景不成景,然而此刻,仿佛感应般,一朵接一朵的桃花,生长绽放,刹那间如云如盖。
沈昀回愕然抬眸,眼底的冷意消失殆尽。
恰逢此时,清风徐来,黎燕雪手指一动,越来越多的桃花盛放枝头,又不堪重负般,化为漫天花瓣,飘然四散,纷纷扬扬,如一场粉雪,温柔地扑了两人一身。
——凋零的桃花树,竟重新迎来了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