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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一晃又是经年寒暑。
      是夜月朗星疏,秋蝉低鸣,一声响亮的啼哭声落在宜都大将军府,顿时府中上下一片欢呼庆贺。
      陆议等不及产婆将婴孩抱出来,立刻奔进里屋产床前,见母子平安,才坐在榻边长舒了一口气。
      孙茹满面疲惫虚弱,却掩不住再为人母的兴奋,挣扎着要从产婆手里接过那只刚刚包裹好的小襁褓,陆议赶紧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又将婴孩小心翼翼的放在孙茹怀里。
      夫妇二人欣喜万分,终于忍不住相拥而泣。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苦让孙茹肝肠寸断十年未歇,于陆议又何尝不是心底难消的隐痛,也正因如此,二人一直未曾再育子女,生怕再触碰到那道旧伤疤。
      怀中那张皱皱的小脸才不到半个手掌大小,却是上天最珍贵的恩赐,只盼他无忧无虞顺利长大,不惧风霜骤雨,不屈于人世万苦。
      是以取名为“抗”也。
      这几年陆家的地位在东吴平步青云,族子多得吴王赏识器重,俨然已是江东四大氏族之首。于是作为陆氏本家的族长,陆议无子就越发成了本族人心中的忧虑,甚至有长老劝他从族中过继个儿子,却都被陆议一一拒绝了。如今陆抗的降生终于消除了这个隐忧,自然被看作近年来陆氏一族最大的喜事。
      等到了摆满月酒席之时,除了陆氏本族亲人,陆议在军中的好友朱然与一众重将也都纷纷赶来庆贺,作为孙茹娘家人的孙权更是带了最宠爱的长女一同前来。一时间城中驿馆家家满客,到最后,辅国将军之子的满月酒竟办出了个举朝欢庆的意味。
      陆议作为陆家族长,又是此次酒宴的主人,这些天忙的昏天黑地脚不沾地,白天忙着招待同僚,晚上陪着族中长辈,每天回到家里都已是夜深,连和妻儿独自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可为人父的喜悦感动让这一切辛苦繁忙都变的值得,再多再盛大的庆贺都不嫌过分,他只觉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孩子才好。也难怪孙权私下里调笑他,每日满脸笑容灿烂的像个过年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
      这一场热闹前后持续了将近三天时间,直至酒宴方歇,次日吴王车马启程东归,宾客依次辞行后,陆府才又清净了下来。
      午食过后,陆议回到书房,案几上除了日常军中上报的表书之外,还放着一份来自北面的密报,这次被孙权一道带了过来。
      曹丕于月初病逝,魏国新君根基尚且不稳,群臣人心不复,恐怕正是北上进取的好机会。
      前天吴王避开众臣与他单独谈论这件事,陆议就知道,孙权其实对此也并未下定决心。
      这两年间吴蜀两地各自安生,东线曹丕两下广陵皆临江兴叹而归,东吴终得以在绵延烽火之中休养生息,至当今国库丰盈兵壮民安。可一旦吴王决定挥师北进,江东恐怕又要是战火连年不断的局面了。
      ——伯言,东吴若想更近一步,此机不可失。
      那人如是说道。
      陆议撑着额角淡淡一笑,扪心自问,难道他自己就不想将那河山版图再扩一寸吗。
      “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忽然传来了孙登的声音。
      自随陆议来到西陵后孙登就常常在这将军府小住,他和堂姐本就从小亲近,如今又得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外甥后,就更是赖在陆府不愿走了。
      得到允许后的少年推门而入,也随陆议一同站在墙壁上垂挂着的山川舆图之前。
      “殿下今日功课都做完了?”陆议偏头一笑。
      他其实并不是孙权为长子指定的太傅,可孙登却执意对他以师之礼相待,从不肯叫他将军,一来二去,他便也默认做起了孙登的老师。
      孙登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又撇嘴作苦脸,“老师好严格,别人都在给小抗庆生,您就只要我做功课。”
      没了最初生分恭谨,这孩子活脱脱就是与吴王私下和他撒娇耍赖的模样,连那眼中狡黠闪烁的笑意都十足的像。
      陆议揉了揉孙登的头,“殿下这会后悔要臣来做老师了?”
      “当然没有!”孙登立刻否认,又拉着陆议的手,满面笑容,“老师莫气,老师今早布置下的兵法三则我可早都已经背熟了,随您检查。”
      陆议也忍不住笑起来,回过头望着那一尺河山道:“那我想问问殿下,若殿下掌兵为帅,想取这一城池,却又不愿损至尊一兵一卒,殿下当怎么做?”
      孙登随陆议手指处看过去,见一“皖”字落于江北关口,想了想,回道,“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但具体实施起来还要看城垒的防守地形,后方补给情况,和守城将领的行军处事习惯,不可一概而论。所以我暂时无法回答,还请老师指教。”
      陆议赞许的点点头,“沙场战事瞬息万变,只懂一味背诵兵法远远不够,还要学会随机应变,故而我有意问的空泛,只是想看殿下如何作答。不过,我还另有一问——若殿下以一国主君之立场来思考这一场战局,与为将者又有何不同?”
      孙登沉吟道:“为将者,至关重要之事为取胜克敌,可为君者却不能只论战事输赢,更要考虑战后安民富国之策,切不可一味穷兵黩武,恐日后无以为继。此外,为君者还要权衡与邻国之间的关系,此消彼长亦或存亡与共,皆要以时局为尺,逐情度量。”
      陆议久久望着少年人那张稚气未脱却已初现锋芒的脸庞,忽而展颜一笑,如新月盈空,柔澈清亮。
      孙登被他看的迷惘,下意识的握住陆议的袖口:“老师,我说错了吗?”
      “不,臣只是……喜出望外而已,”陆议垂下眼柔声笑道,“下次再见到至尊,恐怕我要愧言再无可授殿下之事了。”
      听到陆议的称赞,孙登眼睛都亮了起来,“怎么可能!老师一定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下次见了父王我要和父王请求,来日一同与老师同赴战场,如何?”
      “不行!”陆议脱口而出,厉声之下竟使二人同时吃了一惊。随后他缓和了语气,叹道:“殿下,战场刀剑无眼,切不可轻率儿戏,这事等殿下及冠之后再议吧。”
      好不容易将对方安抚走了,陆议重新回到案几前,又拿起了先前反复摩挲翻阅的竹简。
      逝者如斯夫,只需朝夕,今日少年便会长成参天栋梁之才,而他和孙权……或许他们将会华发皑皑,行将就木,也或者不得白头之幸,就已如一烛随风。
      正如当初孙权所言,天地之大,他二人不过沧海一粟,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唯有这万古长流的江水年复一年濯过百里延绵的山峦丘壑,又盈满旧年今岁澄澈如初的月光。
      陆议轻轻阖上眼,他想,他也终于可以体会到那人说到机不可失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焦灼与无奈了。
      所以再到后来吴王终于传下诏让他回武昌时,陆议毫不惊讶,孙权早已将那一盘天下棋局摆好,只等他来共谋对弈。
      烛台摆在书房案角,对坐于棋盘两侧的人在一片焰光剪影下,饮酒也饮茶。
      薰烛沁香,于这黄昏将落的夜幕下蔓延开,又给吴王宫殿内添了一片幽雅恬淡。
      却不及这棋局方寸间的风谲云诡更扣人心弦。
      陆议执白子,在成环饲围困之势的黑子中落下一步,垂眼望着棋盘,唇角噙笑。
      孙权敛眉沉思,那颗白子初看之下在声势浩大的黑子中如一叶孤舟,四处无援,丝毫没有扭转局面的可能。可若将棋线稍稍放长,便又隐约可见渺渺生机,仿佛皆由这一棋眼悄然铺开。
      孙权抬眼朝陆议一笑,平淡无奇的走棋落子,只将黑子围攻之路又向前推进一分。
      沉吟片刻,陆议却先端了酒盏,朝孙权致意,随后一饮而尽。酒盏在案几上一声轻响,那一颗捻在指尖的棋子也落了下去。
      陆议轻笑一声,“我输了。”
      所谓生机皆杀机,不过棋线虚掩时的幻象,在白子孤军深入的一刻便已成败局。孙权需要做的不过是瓮中捉鳖,守成中将攻势不断扩大,白子失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孙权又给陆议的酒盏添满,轻轻与他碰杯,笑道,“难为伯言早已看出孤用意所在,却还愿陪孤在此推演这一局。”
      陆议唇边抿着酒盏,也不急着再饮,一双眼还落在棋盘上:“主上既已想好诱敌之策,臣自然要陪你见这场终局胜数。”
      “伯言……”仿佛被陆议言语中所蕴暗流所触动,孙权眸色光影交错一刹,低声道,“你既知孤心中已有谋略,是否也明白孤为何一定要将你从西陵召回来?”
      陆议起身走到孙权身侧,单膝点地行君臣之礼,却又抬手握住了他广袖中攥紧的手指,抬头凝视着那双深邃又炽亮的眼瞳。
      “是。因为主上这一战非赢不可,所以臣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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