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21、第 21 章

　　平定了岭南最后一郡，昭煜一统百越之地的野心终于得尝所愿。

　　虽然接受吴王封侯已等于默认了成为东吴的附属，但实际上苍梧却一直保留着独立兵权，此次全胜而归，昭煜去武昌拜见吴王，便更有了坐实这统兵自治的底气。

　　二人一路率军离开泉中山，昭煜意气风发，整个苍梧军都沉浸在得胜归来的喜悦里，陆议所带来的东吴将士也不免受此影响，人人笑容盈面。

　　众人归心似箭，行军了近一天一夜后，才终于感到疲倦，准备扎寨宿营。可不想就在众人方要停下来搭建营帐时，一队死士却突然从队伍后方杀了出来，打了苍梧军一个措手不及。此时离泉中山已有近百里地，早就不在居氏势力范围之内，一时间晓宇等人也并无法判断这路人的来历。

　　敌人目标明确，十支冷箭一齐射向陆议，显然是有备而来。电光火石间，离陆议最近的昭煜只来得及一把抓住他的战袍，将人掼倒在地。

　　好在整支军部一贯训练有素，顷刻后众人已经作出迎敌反应，迅速将敌方包围了起来。然而这队死士个个身手不凡，陷入重围后也不惊慌，互相配合着左右突击，很快就冲开了吴越军的围剿逃之夭夭，剩下一两个没逃出去的为便当场服毒自尽，不给吴军留下活口。

　　而此时昭煜也无心顾及其他，陆议虽幸运的躲过了致命伤，右肩锁骨处却中了一箭，几乎贯穿了整个肩头。

　　伤口处殷殷涌出鲜血，陆议只觉得一瞬间半边身子的骨头都像碎掉了一样钻心的疼，他咬着牙，大滴冷汗从额角处滚落，脸色苍白如纸。见状昭煜立刻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大步冲向了最近的一座营帐，并招呼军医前来为他疗伤。

　　其实单从皮肉伤来看，陆议伤的并不算太重，可没想到就在军医拔掉箭头，将将处理完伤口时，他却忽然浑身痉挛着颤栗起来，片刻后竟已经昏迷不醒，嘴唇也呈出青黑色。

　　“这箭头有问题！”坐在榻边的昭煜低骂一声，伸手摸向陆议颈动脉，指尖混乱不堪的脉搏让他瞬时心惊肉跳，立即对军医命令道，“拿楝芜丹来。”

　　楝芜丹由一种生长于苍梧之渊深处的藤蔓制成，本身也是剧毒之物，故而又名断魂藤。但这楝芜藤却有以毒攻毒压制寻常毒物的作用，可以在人生命垂危之际吊住一口气，随后再以古楚人早就研制出的解药缓解毒性。

　　军医犹豫不决，蹙眉看着榻上失去知觉的人，对昭煜说，“将军，毒理药理向来复杂难解，而楝芜藤本身的毒性，病人能不能受的住也全看个人体质……”

　　“管不了那么多了，”昭煜抬起头，迅速打断他道，“这才多一会的功夫，我都快摸不到他的脉搏了，不能再拖了！”

　　“是！”军医不敢再多说，立刻去竹箱里取药。楝芜藤十分稀有难寻，能用来做药丹的部分又只有新叶最嫩的根部，所以即使是苍梧渊实际意义上的主君，昭氏一族所存也是寥寥无几，平时行军打仗昭煜带在身边的更是只有这一颗。

　　昭煜轻手轻脚的把陆议从榻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军医指尖托着药丹，轻轻掰开陆议的嘴唇送了进去，用常用的手法试图帮无法自主吞咽的人用药。

　　可惜试了好几次，不知怎的失去神智的陆议似乎格外固执，那颗血红色的小药丸被他顶在舌尖，无论军医怎么尝试，就是不肯咽下去。

　　“这……这，”军医急的满头大汗，心道喂个死人都没这么费劲。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在昭煜面前讲的，谁都看的出来，他们的主帅似乎和这位东吴大都督格外投缘。

　　“拿温水过来，”昭煜沉声道。立刻就有在一侧待命的侍卫将帐外烧着的热水端进来，又兑上温凉的井水。

　　昭煜从侍卫说中接过水碗，低声说着，“伯言，冒犯了啊……”随后含了一小口温水，低头覆上陆议的唇，一边小心不让水流出来，一边用舌尖顶开对方齿间，探到那颗小药丹后便一路推向喉咙口，又迅速将水灌了下去。

　　如此，那颗救命的毒药总算给陆议喂了进去。

　　而后昭煜却依旧垂着眼，保持着和陆议唇齿相依的状态。他从未与陆议这样靠近过，呼吸间全是那人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恍惚。

　　片刻后，他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便直起身来故作淡漠状，又小心平稳的将人放平在了榻上。

　　吃下药丹后陆议的脉搏渐渐恢复了一些，但却跳动的十分缓慢，像是进入了一种类似休眠状态。

　　昭煜轻轻舒了口气，这是楝芜藤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抬手挥退了军医和士卒，又独自坐在榻边守了陆议一会。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对方的唇瓣，与榻上安静昏睡的人相反，此时胸口处狂乱躁动的心跳却吵的昭煜坐立不安。活了三十年，他自然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可像这样不伦不类的悸动却是头一次，他无从解释，也不知该如何搁置这瞬间涌上来的既紧张欣喜，又迷惘苦涩的情绪。

　　昭煜深吸了口气，收回了停留在陆议面上的目光，将头埋在了手掌之间。

　　为了使楝芜藤彻底发挥效用，中和毒性的解药一般要等过三天以后再服用，除非用药人在楝芜藤的毒性下已有性命之忧。好在陆议并无危险，呼吸心跳一直保持着缓慢稳定的状态。

　　昭煜这几天守在陆议身边，一边按军医的安排给他定时喂水换药，一边派了一支探兵四处搜索那群偷袭人的下落，可惜至今一无所获。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当晚入夜后，军医熬好了解药送到主帅军帐下。昭煜接过药盏，迟疑了片刻，又把药放在了案几上，转头对军医说：“你先出去吧。”

　　随着军医离开的脚步声远去，营帐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榻上沉睡的人眉眼轮廓恬静如画，苍白的肌肤在烛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昭煜敛眉凝视半晌，伸出手指轻轻顺着对方鼻骨描摹到嘴唇，而后停留在了那里。

　　到底还是摆脱不了那点见不得光的私心啊……

　　昭煜低笑一声。

　　这几天守在这人身边事事亲自照料，难道他又敢说就完全没有是出于那一点不该有的贪恋？他觉得自己是个趁人之危的恶徒，尤其陆议此行本来就是为了助他征闽南而来。可偏偏正因如此，那点渴慕就变的更加欲罢不能。

　　不过好在，等过了今夜陆议醒来以后，这一切也就该回到正轨了，没有意义，也没有立场再肖想什么。

　　昭煜心下一哂，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坐在榻边将陆议扶起来靠在了自己肩头。他犹疑着，最后却还是在对方额角上落下一吻：“伯言，我……”

　　“报大将军，吴王到！”

　　帐外忽然传来了士卒的大声汇报，昭煜目光一凛，随后就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和走动间银甲碰撞的声音。

　　不过片刻间，吴王已经大步走入帐中，身后紧跟着两个亲卫。

　　昭煜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就此放下陆议，只是迎着来人冰冷肃杀的脸色，低头行礼：“在下见过吴王，不知至尊亲自赶来，着实失礼了。”

　　“伯言怎么样了？”孙权蹙眉盯着对方怀里人，沉声问道。

　　昭煜低头看了看陆议，离开了焰光的映照，那张脸苍白的像一抹被烟云遮掩的月光，凄淡的让人不免心惊。他不愿再看，回过头对孙权道，“过了今夜应该就无大碍了。但东吴大都督在我军中重伤至此，在下实属愧疚不安，还请吴王惩罚。”

　　说什么甘凭惩罚，却连将人放下都不愿意。

　　孙权心底冷笑一声，开口却依旧温和，“将军言重了，孤这一路来已经听过了大致始末，这并非是苍梧军的过错，孤更要感谢你救了伯言一命。”

　　“勉强将功补过而已，”昭煜轻声叹了口气，而后端起了一旁案几上的药盏，对孙权歉然一笑，“至尊还请稍等片刻，待在下给陆将军服下解药后再向您细说这件事。”

　　看着昭煜一边捧着怀里人的脸，一边小口的将药渡到他口中，显然很是娴熟的样子，孙权脸色沉郁，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直到那一碗药都见了底，才淡淡开口：“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说吧，将军这几天照顾伯言想必很是辛苦，孤先带伯言回吴军的御帐，将军也好休息一下。”

　　“那就多谢至尊了，”昭煜答道，垂着眼睫掩饰住眼底那一点讥笑。在孙权走过来从自己手中抱起陆议时，他忽然贴在吴王耳畔低声道，“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孙权动作一顿，到底也没说什么，随后径直走出了帐外。

　　望着空荡荡的营帐，昭煜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