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谋（重生）》一二人耳

130、第 130 章

　　拉货物的马车上，林清瑜渐渐醒来，她的头还有些发昏，回忆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在江芮家中等着江芮回来，门口忽地传来声响，她才开口喊了一句“江大人”便有人冲向她所在的厢房。

　　见人来势汹汹，根本不像是江芮，林清瑜本能地拿起手边之物准备御敌，房门被砸开，两个身穿黑色铁甲的士兵直接将她打昏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察觉到自己被那两个青州军士兵抬到了一辆拉货的马车之上，手脚都被捆住、眼睛用黑布蒙着，嘴巴也塞了布条。

　　听着那二人的交谈，似乎是要将她送去北蛮荒原。

　　林清瑜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微微仰头，面上清晰的滚烫，让她察觉到此时的日头越来越晒，她正被带着往北蛮荒原的深处去。

　　前世她在青州城住了两年，虽未去过北蛮荒原，但关于这魔鬼荒原的奇闻听了不少，便是丁执也几次追赶蛮族之人，追到荒原边上便不敢深入。

　　只因自古以来，每一个踏入北蛮荒原的邺朝军士都有去无回。

　　“赶了一夜的路，就扔在这儿吧，马上要起沙尘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迷失方向了。”马车前头，一道男声提议道。

　　并没有其他声音回应他，回应他的是渐渐停下来的马车。

　　林清瑜正猜测着她此时人会在何处，胳膊一痛，被人蛮横地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颠簸一天一夜的林清瑜腿脚酸软，落地便瘫倒在地。

　　那士兵并没有理会，将她丢下就走。

　　“那绳子不解开吗？”又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管她做什么？这儿离那些蛮子的部落不远，解不解绳子的也没什么所谓。”方才扯着林清瑜下马车的士兵道。

　　他十分警觉，四下看了一眼，又道：“听说这荒漠之中夜里还有狼群出没，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另一个士兵觉得此话在理，接上同伴，直接驾车而去。

　　听着马车滚在沙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林清瑜的耳边渐渐地只剩下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手脚都被捆着，林清瑜蜷缩着身躯，躺在地上，慢慢地动起来，熟悉着如今所在的地方，可行动实在受限，她伸出手，抓了一把地上又软又厚实的东西在手中。

　　沙子？

　　这里是荒漠？北蛮荒原的最中心之处？

　　丁执竟将她扔到了这一处。

　　林清瑜心中震惊，可又觉着不对，纵使江芮向丁执告密说她知晓孟渊在陈府安排的刺杀计划，丁执也该寻她上门问话才是，为何不仅不审问她，还将她直接丢到了荒漠之中。

　　眼下不是揣摩丁执心思的时候。

　　林清瑜很快冷静下来，离开此处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荒漠之中白日热得几乎要烤死人，夜间则是要冻死人，身下的沙子越来越烫，烫得她几乎要跳起来，若是再不有所行动，怕是她要被活活晒成人干。

　　林清瑜重新调整姿势，仰躺在地上，后腰处传来的硬物触感让她心中稍稍安定。

　　还好，那两个官兵并没有搜身，匕首还在。

　　她躺在越来越烫的沙地上，灼人的热意隔着薄薄的衣裳传至她的后背，林清瑜咬牙，用后背一点一点地在地上磨蹭，姿势动作不雅到了极致，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有，有的只有烫人的疼痛。

　　不过三四下，林清瑜便清晰地感受到后背被她在沙地上蹭破了皮。

　　她咬牙，强忍着剧痛，继续磨蹭着，将腰间的匕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拔出来。

　　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什么雅致的动作姿势都不重要，后背恍如被烈火灼烧的疼痛也不重要，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论丁执如何想的，那两个青州军将她扔在这荒漠之中转头就走是事实，她必须尽快逃离荒漠。

　　终于，当她后背鲜血淋漓之时，林清瑜成功将匕首卡进荒漠的沙地之中。

　　她转过身，小小的动作牵扯后背的伤口，痛得她几乎将银牙咬碎。

　　额头上大汗涔涔，林清瑜分不清这汗水是因为太晒还是因为太痛。

　　纤纤玉指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她将匕首反手握住，小心翼翼地将捆住手腕的手腕绳子割开。

　　拿下遮住眼帘的黑布，林清瑜闭了闭眼，慢慢适应眼前的场景。

　　四周是一片金黄色，热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沙漠，金色的沙海泛着刺眼的光芒，热风卷起沙粒，林清瑜肉眼可见空气微微扭曲，仿佛身处一座巨大的火炉之中。

　　她咽了口口水，后知后觉地庆幸一件事儿。

　　在江芮屋中，她倒是喝了许多水。

　　只是不知，体内的这些水，能否支撑她离开这片荒漠。

　　林清瑜站起身，跌倒在地。

　　她缓了片刻，很快再度站起身，稳住脚步，以免再摔倒，而后抬脚迈步，步履蹒跚地行走在沙丘之上。

　　那两个青州军马车行驶过的车辙印子还在，她必须在这些痕迹被黄沙掩埋之前，能追多远是多远。

　　时间在这里仿佛没有了意义，太阳无情地照在林清瑜的头顶、追在她的身后，终于夜幕降临。

　　林清瑜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片深不可测的灰蒙蒙，整片金色的大地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她咬牙，往高山之后跑去。她知道，夜间的寒冷也会要她的性命，她必须寻找一处可以御寒的地方。

　　沙漠之中，风儿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林清瑜走了一整日已经发现风吹的方向，她必须翻过前方那座沙丘，躲在山丘背面，才有一丝扛过即将到来的黑夜的可能。

　　她裹紧身上残破的衣裳，试图在荒漠之中寻找一丝温暖，然后回应她的只有绝望。在这片无尽的沙漠之中，死亡似乎是唯一的归宿。

　　干渴、饥饿像是两只无处不在的梦魇，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

　　林清瑜躲在沙丘之后，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她插在沙地之上的匕首与刀鞘，地上的车辙印越来越模糊，一夜过去怕是要被风沙覆盖抹去，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方向。

　　她要保留好体力，明日要继续赶路……

　　可眼皮越来越沉，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昏睡之前，林清瑜想，重活一世，她活得竟比前世还要差。

　　一步错，步步错。

　　从她第一次见到谢安之，没有彻底将人杀死之时，她便错了，她错得离谱……

　　*

　　“阿瑜…阿瑜…”连声的呼唤，让林清瑜恍惚，她艰难地睁开眼，可眼皮似是有千斤重，她努力想要看清眼前是谁，却一直不能。

　　一声声的呼喊就在耳边，林清瑜想要抬手，发现身上连这点力气也没有。

　　恍惚间，她像是听见了三哥哥的声音，还有阿娘的声音……

　　难道，她要死了吗？

　　突然，她唇上一湿，干燥的口舌像是活过来一般，麻木地接受着喂到嘴边的“水源”。

　　林清瑜慢慢回神，她抬手，抓住眼前之人，握在手心之中结结实实的触感，让林清瑜意识到，她还没死。

　　孟渊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刚恢复了一点力气，林清瑜便推开孟渊，下一瞬，她又扑到他身边，扯下腰带捆在孟渊的手掌之上。

　　鲜红很快渗了出来。

　　孟渊看着“活过来”的林清瑜，苍白的面色浮上喜悦之情，“阿瑜，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便是将我的血放干给你喝，我也愿意。”

　　“孟渊，你是疯子不成！”

　　林清瑜暴喝一声，她回神之后发现孟渊割开手掌以血喂她，将她吓了一跳，当她真的发现眼前的是活着的孟渊，而不是什么梦境之时，她再也忍不住怒骂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孟渊顾不得手伤，张开手臂将林清瑜紧紧抱在怀中。

　　“阿瑜，我找了两日，我遇上了那两个青州军，我杀了他们，他们告诉我将你丢在了荒漠腹地，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孟渊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落泪了，自阿娘去世、老师去世后，他再也没哭过，他以为世上之事再不会有什么让他触动的，可他此时才发现，世间之事总是那般变化无常。

　　他没了阿娘、没了老师，如今他又要失去阿瑜……

　　当他得知林清瑜被丁执送入北蛮荒原之中，在荒漠之中发现匕首之时，他慌了，他彻底慌了，看着一动不动躺在沙丘之上的林清瑜，孟渊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你怎么来青州了？”林清瑜鼻尖发酸，可身子实在缺水，眼眶中竟是连哭都落不下泪来。“你不应该在云县在襄州吗？为什么来青州了？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青州的？”

　　孟渊将周青云给的马儿乃是双生之事说了，林清瑜苦笑一声，竟未想到还有这般稀奇的事情。

　　笑过之后，摆在二人面前的是一轮孤寂的弯月，渐渐降下去的温度，向二人侵袭的寒冷。

　　林清瑜身上提不起半点力气，任由孟渊抱着她，互相取暖。

　　想起夜幕之后的明日，新的一天，新的太阳，她该如何走出这荒漠。

　　她轻轻推了孟渊一下，并未用力，孟渊将她抱得更紧，林清瑜失笑，轻声道：“殿下，为我这种人死在青州不值得，你要活着，你一定要回云县、回襄州，我此番从云县一路来青州，瞧见各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既要揭竿而起，请一定要做个明君，好吗？”

　　明君……

　　孟渊垂眸看着怀中闭着眼的小姑娘，为了保存体力，林清瑜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时候了，她竟还在劝他要做个明君？

　　她都要死了……

　　不行，她不能死。

　　她若是死了……他怎么办！

　　孟渊想不出来。

　　他从来只活一个念头，阿娘身死之前，他为阿娘而活，阿娘说他要用功读书、获得皇爷爷的赏识，那样阿娘太子妃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当，他用功读书了、获得皇爷爷的赏识了，可阿娘死了。

　　阿娘至死都是太子妃。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后来，他有了老师，老师说他要学诗书、学礼仪，更要学政治学纵横谋划，那样朝臣才会发现他拥有太子之德，才会将属于他的太子之位还给他。

　　可是，老师也死了，他成了襄王，而不是太子。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他纵横谋划数十载，布局多年，还有谢承之的帮助，只差最后一步……

　　偏偏这时，他的生命之中出现了一个变数

　　——林清瑜。

　　他受她威胁而生气，又被她哄笑；受她嘲讽生气，又因她一句话而喜笑颜开。在云县忙着耕种之事的那段时间，是自阿娘去世后，孟渊生命中少有的闲暇时光。

　　过去近二十年，他不仅要学着比其他皇子多几倍的功课，还要布局谋划在邺朝各处布置党羽。这样的日子，一日复一日，直到林清瑜出现。

　　他打着护送的名义去云县，又状似受胁迫一般留在云县，贪图这人生少有的美好光景。

　　终于，他明白了，谢承之为何会说阿瑜像个小太阳，她永远热情，永远充满干劲，遇到什么难事都不放弃。

　　谢承之贪那抹光，他亦是如此。

　　所以在得知林清瑜离开之后，他便不管不顾地追了过来，不论她去哪儿，他都愿随她而去。

　　哪怕阴曹地府。

　　孟渊想，若是在阴曹地府遇见阿娘与老师，想必他们都会对他很失望吧。

　　孟渊稍稍松开一些手臂，林清瑜无力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抬手指着弯月北方一颗闪亮的星辰道：

　　“阿瑜，你看，那颗星星是天渊星。我出生之时，天渊星现，光芒甚至遮住了月亮，皇爷爷以此星为我命名，钦天监说过，我只要顺着天渊星的方向走，一定可以回到家。”

　　孟渊松开怀抱，跪伏在地，将林清瑜放到了后背之上，缓慢地站起身子，顺着天渊星的方向往前走去。

　　林清瑜想要回应他，想让他把她丢下，带着她是走不出这片荒漠的。

　　然后她有意识，却没有张口说话的能力。

　　除了趴在他的后背上，静静地感受着透过衣衫传来的点点温度，感受着孟渊一腔固执，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林清瑜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在看到孟渊喂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完全不能明白孟渊这个人，一个将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究竟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孟渊一腔孤勇地追了过来，身上也没有带水囊，也没有食物，若是有，早在第一时间就喂给林清瑜了。

　　此时，两人只能一块儿忍冻挨饿。

　　晨光的初曦出现在天际线，日头来得很快，不消半个时辰，太阳高悬便将大地烤得像火炉一般。

　　孟渊唯恐林清瑜受不住，走得更快了。

　　林清瑜全然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或许，连孟渊也不知。

　　临近北蛮荒原边际之时，孟渊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摔了下去。

　　他有心想要护着林清瑜，故而林清瑜只是重重地摔在了他的身上。

　　“孟渊……”林清瑜看向天际线，那儿终于不再是望不到边的金黄色，而是出现了点点其他颜色，有黑色有绿色，只是她实在疲累，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些颜色代表了什么。

　　她从孟渊背上翻下来，抚摸着他的脸庞，才发现他面上不是曝晒之后的潮红，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一片，唇瓣更是白得吓人。

　　林清瑜想起什么，低头看向孟渊的右手，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手上暗红色一片。

　　“孟渊，你醒醒，我们马上要走出去了。”

　　林清瑜呼唤他，可无论如何，眼前之人都没有半点回应。

　　她慢慢地跪起身子，而后抬起孟渊的胳膊，用尽所有力气架着孟渊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扑倒在地。

　　林清瑜没有放弃，再次抬起孟渊的胳膊，孟渊拦她：“阿瑜，你走，你一个人，可以走出去，我是，累赘。”

　　“不，你不是。”林清瑜欲哭无泪，她咬着牙想要抬着孟渊往前。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林清瑜抬头望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黑甲卫队，她连忙将孟渊护在身后。

　　一匹枣红色的高马出现，丁执手持长枪，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襄王殿下，一别数年，不承想再相见，竟是这般场景。”

　　孟渊摔倒在地，连爬起来与丁执对峙的力气都没有，他无奈，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半分，想为林清瑜求得最后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却见身旁的小姑娘，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阿瑜…”他嗓音沙哑，看着走向丁执的背影，目眦欲裂。

　　丁执愣神，望着向自己而来的弱小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路都不稳，一身装束更是不像样子，可不知为何，他像是被林清瑜这凭本能走向他的动作惊到，下马候着。

　　身旁，紧追而来的谢安之瞧见这一幕，急忙劝诫丁执：“将军，这姑娘是孟渊心爱之人，你千万要防备切莫被她伤了性命。”

　　丁执没有回应他，他此刻所有心神都在慢慢向他走来的小姑娘身上。

　　瞧见谢安之出现在丁执身边，孟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爬起身，想要拉住林清瑜，可他很快被黑甲卫队按倒在地。

　　“阿瑜！”孟渊拼命喊道。

　　林清瑜充耳不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与丁执，她不信丁执想要她的性命，她不信那与她志同道合为天下苍生奉献一生的丁执，会没有审问就要杀了她。

　　“将军小心，我来助你！”恐惧让谢安之心中发麻，他始终猜不透林清瑜前世和丁执之间的关系，见丁执此时呆愣愣看着林清瑜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高喊一声，拔剑冲向林清瑜。

　　“敢尔！”丁执一声怒吼，长枪挑开谢安之的玄铁长剑，抬脚将人踹开。

　　林清瑜也到了他的跟前，她抬手。

　　丁执下意识伸手去接，将人搂在怀中，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还有一句喃喃：“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