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谋（重生）》一二人耳

127、第 127 章

　　小小的宅邸之中，江芮听着屋内洗漱的声响，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怎么就古道热肠地，救了人。

　　林清瑜并没有拿刀威胁江芮，也没有说丁府士兵对她图谋不轨之事，她只是拦住江芮，跪在江芮面前，开口道：“求江大人救命，带我出府。”

　　江芮便向她伸出了手。

　　对着守门的士兵说，她是他的书童。

　　林清瑜便这么出了丁府。

　　离开丁府后，江芮问她为何出现在丁府，她答不上来，问她身份，林清瑜也不肯说。

　　她唤她江大人，那她是民，他是官。

　　一介弱女子在丁府自然是弱者，江芮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只得将人带回了家。

　　青州宵禁比襄州还要厉害得多，街上的客栈都关了门，林清瑜实在无处可去。

　　除了跟着江芮，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一间厢房、一间厨房，两间屋子，这便是江芮在青州的住处。

　　林清瑜梳洗一番，将衣服上和身上沾染的血污清洗干净，而后打开房门，江芮见她衣着整齐，端着碗进屋。

　　“姑娘你……先吃饭吧。”他欲言又止。

　　林清瑜看了眼碗里的稀饭，又看了眼江芮，“多谢江大人救命之恩。”

　　吃饭的动作一顿，江芮放下碗筷，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沉默半晌，看着林清瑜，反问她：“你为何叫我江大人？”

　　这回轮到林清瑜愣住。

　　江芮不急不慢道：“我曾在国子学待过，后奉职翰林院，做了不过三个月的江大人，便被贬出京城来到青州，如今在书院讲学，青州百姓唤我江夫子。江大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般叫我了。”

　　林清瑜抬眸，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

　　江芮贫苦。不论是书院讲课还是为青州达官显贵们讲经学，他都收获不少银两，可这些银两都被江芮捐给了青州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如今，他家徒四壁，除了桌案上的书，只有一盏发黑的烛台，也不知用了多久。

　　烛光映照下，一身清雅长衫的江芮更显瘦削高洁，宛如山涧中流淌的清泉，又如皎皎明月，清风拂过，叫人心神往之。

　　林清瑜心跳瞬间加速。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那曾让她沉醉的眼眸，回忆着前世与江芮的点点滴滴。她与江芮的认识十分偶然，谢安之弃城逃跑之后，宁州陷入苦战，被藩王率领的军队围剿，陷入苦战之中。

　　宁州多年在林谢两家的经营之下，经济发达，一旦打下宁州，藩王获得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数以万计的银两，他们起兵谋反最缺的银两。

　　可那时孟渊的反叛军将京城皇室杀了个干净，朝廷不可能派兵救援宁州、帮助林清瑜，在城破之际，是江芮带着为数不多的襄州卫兵援防宁州。

　　若是没有江芮，林清瑜早就死在藩王乱党的刀兵之下。

　　他们二人历经千难万险方才守住宁州，谢安之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扬言守下宁州全是他的功劳。

　　林清瑜没有说什么，江芮也没有说什么，他默默回了襄州。

　　那时，林清瑜满心满眼都是谢安之，甚至写信给江芮，望他不要将谢安之弃城逃跑的事情说出来，江芮没有回信，也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再然后，林清瑜决定跟随临淄王起义，讨伐天下诸侯，江芮向林清瑜写了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信中写满对林清瑜的失望。

　　江芮眼中，他的襄州刺史之位是孟邺皇室给的，他忠于的是孟邺皇室，临淄王也姓孟，可在他登基成为正统之前，与那些不成气候的藩王无异，都是乱党。

　　书信的末尾，江芮还是忍不住写上一句：“此去经年，道再不同，唯望娘子珍重”。

　　再然后，林清瑜收到的便是江芮的死讯。

　　不知哪路藩王攻打襄州，江芮守城七天七夜，最终战死。他死后，那藩王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襄州城楼门口，供过路的百姓观看。最后还是襄州城中的百姓看不下去，将江芮的头颅偷下来悄悄掩埋掉。

　　想起江芮前世悲惨下场，林清瑜垂眸。

　　若说这世上她唯一钦佩的人，那只有江芮了。

　　他的死太过凄惨、太过悲壮，以至于让林清瑜念念不忘。

　　江芮见她不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碗看，面上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家中寒酸，只得委屈姑娘了。”

　　林清瑜忙摇头，“不委屈，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

　　说罢，林清瑜将碗中稀饭尽数吃下，江芮收拾好碗筷，二人坐在屋中，沉默相对。

　　“今夜，我去厨房睡，这间屋子便留给姑娘……”江芮起身出去。

　　“江大人。”林清瑜叫住他。

　　江芮站住脚步，不敢回头看她。

　　林清瑜：“江大人明日可是要参加陈延大人的寿宴？”

　　江芮沉默一会儿，摇头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并不在陈大人邀请之列。”

　　陈延做寿，请的都是青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邀请他这个只会讲经的夫子做什么？

　　林清瑜本想着让江芮带她去参加明日陈延的寿宴，却不想江芮根本不在邀请之列，既如此，她又该如何混进去呢？

　　“江大人今日出现在丁府，可是去为丁将军讲经？”

　　江芮转过身，点了点头。

　　林清瑜很快有了主意：“不知大人明日在丁将军赴宴之前，能否带我去见丁将军一面。”

　　让丁执不去参加宴会，也是一种办法。

　　江芮摇头，他不知道林清瑜今夜为何出现在丁府之中，不知她是敌是友，一时激动将人带出来，此时已十分后悔。

　　明日再带林清瑜去见丁执，更是不可能。

　　不论林清瑜如何保证，她对丁执绝对没有任何不轨想嫁之心，江芮都不肯答应。

　　情急之下，林清瑜忽地看见他桌案上的书卷，道：“江大人可知，你早已成了他人谋害丁将军的刀？”

　　江芮心中一惊，问她此话何意。

　　事到如今，林清瑜也不想隐瞒什么，将孟渊手下在江芮书卷上萃毒的事情说了，江芮自是不信，行至桌案前，将当初薛且交给他的几卷书简都翻了出来。

　　仔细查看，发现书简做工精美，上头的刻字清晰没有错漏，完全是一卷篆刻者用了许多心思书简，怎可能会萃毒？

　　林清瑜端着烛台走近，从江芮手中拿过一卷书，而后拿到蜡烛上头去烧，江芮出声想要制止，对上林清瑜坚定的眸光，还是咬牙忍下想将书简夺回来的冲动。

　　谋害丁执，便是将整个青州乃至整个邺朝西北的安危都置之不理，区区一卷书，和丁执比起来，孰轻孰重，江芮还是分得清的。

　　林清瑜先是将书简摊开，用火左右烘烤，后又将书简卷起来放在蜡烛上。

　　书简很快被烧得竹片发黑，也没有任何异常。

　　林清瑜不死心，想将整卷书简点燃，江芮再也看不下去，从她手中抢过书简。

　　“今夜将姑娘救下，是江某一时冲动，明日姑娘自行离去吧。”江芮收起书简，当即下了逐客令。

　　林清瑜想不明白，分明前世她用丁执手中的那书简在火上烘烤的时候，能看到书简逐渐渗出紫色，为何这些不行。

　　她伸手还想拿书简，被江芮拦住。

　　江芮是个脾气秉性极好的人，还是头一回这般生气，眼前这小姑娘，模样姣好可行为十分恶劣。

　　他救她，难道当真是救错了吗！

　　江芮虽是书生，但毕竟是男子，力气根本不是林清瑜所能抗衡的，他将桌案上所有书简都收了起来，直接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林清瑜一愣，等她追至门口想要推门出去，发现江芮已在外面加了把锁。

　　“江大人，此事事关丁将军的性命，我绝不会信口胡言，或许他们只在那一两卷书简上淬了毒呢，还请江大人信我！”

　　她拍门，可门口没有任何动静。

　　不论她说什么，喊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

　　江芮将房门上锁，在报官和上报丁府之间，犹豫半晌，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捧着书回了厨房。

　　这位姑娘不过一个弱女子，总是要害丁将军，凭她的能力又能翻得出什么浪花呢。

　　江芮将书简放在灶台上，再三确认灶膛之中的火已经熄灭，绝无可能将书简点燃。

　　他倚靠着灶台，感受着灶台的温度，才生火烧了饭，灶台有些热。

　　青州地处西北，不比宁州与襄州，五月的天，襄州已经进入暑气，青州还有些冷意，夜间更是。

　　还好，屋里有锦被，冻不着那姑娘。

　　*

　　丁府突然遭了贼的事情没有瞒过丁执，问过事情经过后，随手将石二虎发配了青州军前线。

　　丁府不养闲人。

　　他丁执不养闲人。

　　不仅让人偷溜进丁府，发现刺客的地方更是距离丁执的书房不过几十丈的距离，而且还让刺客逃了……

　　今夜丁府巡逻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数受罚。

　　守门的卫兵想起什么，将江芮带走一个小书童的事情如实上报于丁执。

　　“书童？”

　　书房中，丁执听着属下的汇报，丁执若有所思。

　　“江夫子所带走的书童必然是刺客。”一道清冷的男声在书房另一侧响起，一道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正是已丧命月望手中的谢安之。

　　谢安之：“将军到现在都不相信，那江夫子早已与襄王勾连，试图取你性命吗？”

　　丁执垂眼，看着桌案上发紫的儒经卷，陷入沉思。

　　眼前这人，自称是谢太傅之孙，前几日忽地出现在军营之中，丁执感怀当年谢太傅广开学堂的功绩，也十分佩服其以命死谏的英勇，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当得知谢太傅的孙儿在军营门口求见时，丁执可谓是十分热情地将人邀请到中军大帐，询问谢安之此为何来。

　　没想到，带来的却是襄王孟渊要杀他的消息。

　　谢太傅的孙儿，说襄王孟渊要杀他？

　　丁执听了觉得荒谬极了。

　　邺朝上下谁人不知，当年谢太傅对襄王殿下视如己出，谢太傅的孙儿更是与襄王一块儿长大，不说是生死之交也关系莫逆。

　　丁执抬眼，看着谢安之，复又问了一遍：“谢承之是你阿兄？”

　　谢安之点头，对上丁执怀疑的眼神，谢安之内心鄙夷。

　　戒备之心如此重的一个人，前世为何能对林清瑜那般好，林清瑜除了相貌过人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丁执喜欢的？

　　纵然是相貌过人，可阿瑜已经是他的妻子，丁执与阿瑜之间，莫非……

　　谢安之很快否定这一想法。

　　纵然丁执有心，阿瑜也绝非那种人。

　　难道一次救命之恩对丁执来说，当真那般重要？

　　思及此，谢安之心中有了主意，“将军不信在下情有可原，毕竟谢家与襄王殿下交好，只是正因为我阿兄与襄王交好，我才能得知他们二人密谋这等要事，才能及时来青州禀报将军。”

　　“等待明日陈府宴会之上，下毒也好，刺杀也罢，过了明日，一切便都明了了。”

　　既然救命之恩当真这般重要，那就由他来救丁执。只要丁执为他所用，区区孟渊，根本不在话下。

　　丁执了然，送走谢安之，命人即刻去陈府之中，务必把陈府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守住了，明日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丁执夙夜难寐之时，孟渊踩着林清瑜的前后脚进了青州城。

　　还以为马儿会带着他去丁府，却不料引他到了马行。

　　看着马行马厩中的久别重逢、耳鬓厮磨的两匹马儿，孟渊简直气疯。

　　襄王府在青州的探子及时发现孟渊的踪迹，好话说尽，薛且和花问才将孟渊劝住，没让孟渊当场砸了马行。

　　“她怎能将马儿卖了呢？缺银子花？不应当，在并州的时候卖过一回首饰，身上的银子是足够在她青州找一家客栈住下，那她为什么要卖马？难道是发现我跟踪她了？不对，她人已经到了青州，发现我跟踪她也定然知道我猜出她的意图了，卖马做什么？”

　　孟渊在院中来回踱步，想着一切林清瑜卖马的可能。

　　思来想去，念叨好半晌，将花问的头都念叨大了，也没个结论。

　　花问张了张嘴，想劝两句，却见孟渊看向他：“你说阿瑜会去何处？客栈？驿馆？丁府？还是陈府？还是她在青州有其他的落脚点？林同仁任兵曹，在青州军中是否有什么相识之人？花问，速去调查一番，林同仁、不对，林家在青州是否有何相识之人。”

　　花问苦笑一声，想拒绝，可瞧见自家主子的模样，还是忍住，转身离开。

　　走了没两步，孟渊叫住他：“明日是不是陈延做寿的日子？”

　　薛且拉住花问胳膊，将人扯回身边，回孟渊的话：“正是。”

　　“对，寿宴！”不管阿瑜去哪儿，她既得知他会在寿宴之上对丁执下手，必然会去陈府。

　　孟渊想着。

　　“明日寿宴的刺杀……取消。”

　　“什么？”薛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问亦是十分惊讶，“就因为一个林姑娘，明日寿宴刺杀便不做了？”

　　殿下这未免太儿女情长了些。

　　他与薛且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两分不可置信。

　　自家殿下何时变成了这般？

　　孟渊脸色阴沉，嗓音冷厉带着几分严谨，“阿瑜铁了心要救丁执，她如今在青州城中消失，必然是去了丁执身边。”

　　“她对我明日安排了如指掌，一旦我们动手，丁执势必会知道要取他性命的是我，而不是杨家。既如此，我们再动手，岂不是故意将把柄塞到杨长启手中？”

　　薛且还想挣扎：“陈府安排的都是死士，这些人的身份早已安排妥当，决计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孟渊抬手，薛且噤声不敢再说。

　　“这个风险，本王冒不起。”

　　一旦动手，不论丁执是死是活，他都将阿瑜推向了对立面。

　　不行。

　　他与阿瑜只能是盟友，不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