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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固执与完美 ...


  •   西蒙把夫人参选的文件重新递上去,等待为期一个月的审核。对于夫人来说这是漫长而持续兴奋,西蒙也适用,两个兴奋体一旦靠近,极易失控,况且其中一人的兴奋是由另一人引燃、煽动而活跃的呢。
      所以,西蒙比以往更常出入大门奔赴于总部与葡萄园。
      空闲,是时间被砸出的一个深洞,也是夫人留给自己的调整时间,先把交际聚会搁置一旁,白日尝试在庄园内无人陪同地走走停停,尽管略显空虚,傍晚密闭在房间内写上万字的演讲稿。
      一日两日过去,不由得让特蕾西感到反常,她还在等待西蒙的那件寻找时机的事情,不过她并不得空,这段时间莱娅的事让她忙碌。
      想把莱娅的事说清楚,就不得不回溯战争,但特蕾西想不通人们为什么打响战争,为什么不能安定、互爱?
      除去战争因素,特蕾西把她理解的与莱娅所讲述的相联系。哈里森是厄尔家族的次子,他有一个比他年长五岁的哥哥特里,他由于某些原因必须上前线打仗,可能执着追求所谓“男人应该做的大事”,所以哈里森有长达七年没有见过特里,为了消磨时间,哈里森四处留学交际、收集前线战报。据特蕾西分析特里之所以离开数年,一是为了他的“大事”;二则是为了躲避哈里森对自己畸形、猛烈的爱,这点在莱娅那得到证实,他迫切需要一位像莱娅般美若天仙的女人来掩饰真我、说服外人。所以,他才在一个月内对莱娅进行无微不至的关爱,致使莱娅深陷迷局。然而婚后,两人的相处模式与莱娅、特蕾西的相处模式如出一辙。
      最让莱娅感到委屈与耻辱的是,他不爱自己,甚至不感兴趣。这发生在从小到大都被视为仙女下凡的莱娅身上显得极其不真实,她受不了失宠。
      看到这,令特蕾西想起侍卫布鲁图斯的一句盛赞“我没见过对莱娅不感兴趣的男人,除非他……”居然应验了。
      侮辱受尽后本该一走了之的莱娅却在正视他时,惊觉每至清晨守候在邮箱旁不是无家可归的某种直立动物而是哈里森!他木乃伊似的肢体任凭女仆裹紧皮草大衣,在寒风呼啸中蓄足力气,只为了与第一班信使问早,然后接过一封薄薄一层的逃过战火轰炸的回信。
      摩挲特里用裹着渗血纱布的油棕色手指写下的好言相劝:既然结婚了就幸福生活,不要再跟自己较劲,像是拽住单行路的人不加询问就说和他顺路等种种胡话,走好你自己的路。哈里森几度哽咽,泪水模糊视线,不肯接受却也不舍得撕毁沾染特里气息的信纸。纸面右下角一片浅浅的赤色一定是血印,或是血痂,哥哥受伤了……可能中弹了,哥哥每天在疲惫与对死亡的忧虑间摇摆度过,一定很痛苦!
      思念的煎熬、安危的担忧、爱而不得的痴狂还有难以描述的情愫一并喷涌而出,他的太阳穴咚咚乱跳,心脏痉挛着抽搐,一个人蜷缩在寒光的床上,嘴里紧咬着一团床单克制着失声痛哭,双脚相互踢踏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乃至身份都厌恶至极。
      一幕幕,莱娅看在眼里,不禁联想到内心熄灭的爱火,深感同情,所以莱娅没有疏远哈里森,承担起了他“名正言顺”姐姐的责任。
      正当特蕾西怒火中烧之时,信的背面莱娅给她打了一剂镇定剂:我知道在夫人实现州长梦想前,我都要老实待在畸形的婚姻中,但好在厄尔夫人带我去了一个酒会,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小提琴手,我们情投意合,他愿意当我的情人。尽管这种关系见不得光彩,但黑暗中甜蜜更私密更刺激,不是吗。妹妹,你暂且心安。
      替我问候西蒙。
      信末尾,意料之中的不甘心、擦除多遍的脚注。
      特蕾西忽而有种想再次擦除的冲动,这么做自己能少些心虚,再收到信时双手不会颤抖,不会把姐姐的苦难和屈辱关联到自己身上,而仅限于作为一位心软的旁观者。
      她折起信,塞进抽屉的底层。
      一别两月,欧内斯特回来了,特蕾西极快地下床穿鞋、飞奔出房间只为让欧内斯特映入眼帘的第一人是自己。身为家族中的长子,欧内斯特成熟兼备博学,给特蕾西推荐了人生的第一本诗集,那时她总沉溺在自己泡影般的幻想中,读后方知感激。
      “欧内斯特!”
      特蕾西紧密环住他的腰,头埋入仍在调整呼吸的胸膛,手不断轻抚他直而骨感的背,不免让人怀疑特蕾西把对西蒙做的亲密举止提前在欧内斯特身上演练。拥抱给予特蕾西慰藉,她也霎时清醒,感知到自己张冠李戴的热情,尴尬地离开依旧敞开着的怀抱。
      “听说你这次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啊对,新卢斯州新建了一座天文瞭望台我来这考察。”
      欧内斯特与天文界的机缘要归功于陪伴康斯坦蒂先生余生五年的望远镜,放置在书房的床边永远朝向一片死寂、空旷的星海,康斯坦蒂先生日夜查看,唯恐错过一颗新星诞生或旧星坠地,他更希望亲眼见证后者,毕竟他死了若全地球的人同他赴死,也算死于必然,死得陪伴了。并非说他的思想歹毒厌世,他只是希望把绝无可能共度余生的心爱之人一同带走——她在遥远而贫瘠的土地上生活,一生悲不见喜,卖艺卖色,藏匿在小巷深处,微伏的白帘后,一双尖叫着的眼睛在等候,油光的嘴唇已经把一句话重复千百次:“客官,战争的胜利让您来到我们这座由尸体砌成的小土堆,您带来了世上最好的葡萄酒,掠走了钱币,既然我和钱一样让您神魂颠倒,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那一刻,他心跳的频率超越腕表的秒针,他迷醉的眼变得坚定:我带你走,即刻启程。下一秒,他就思索她的话到底是恳求还是嘲讽,她所言的尸体土堆,是否注定了我们在一片充斥仇恨、血腥、腐臭的土地上无法坦诚相爱。
      夫人介绍望远镜时眼底含泪,语无伦次地说:“你们的父亲通过这个来寻找你们的母亲,它能穿墙穿云,总之望得很远,呵,鬼知道他要看什么。”
      欧内斯特是首个知道它真正用途的人,他请求夫人每天能让他来这观摩学习,夫人准许了,亦如她当年同意康斯坦蒂把这沉重的玩意搬进她的庄园,没料到之后的种种……
      别墅风格丝毫未变,白洁,规整。欧内斯特环望四周忙碌的人们却不见一张熟人面孔:“所以,莱娅她真的搬走了?”一双因渴求而闪光的垂眼湿漉漉地盯着特蕾西看。
      “嗯。”特蕾西低下头,不知道他会不会进一步追问,会不会带着怒火追责至厄尔庄园。
      他没回应,长久的沉默中是在构想莱娅优雅松弛的幸福模样还是在感伤孑然一身的返乡之旅,只有吹入耳廓的窗风知晓。欧内斯特举起格拉巴酒抵着唇:“来之前我去见扎克利了,他在一个赌场里赌钱,满面油光,仿佛老了十几岁。”
      特蕾西目光黯淡,没有勇气问艾丽莎和莉莉以及两个想不起名字的小少爷的消息,弯腰抱起夫人养的小猫,摸着它的下颌:“远离世俗吧,能让自己保持纯净。”小猫微弱地回了一声。
      夫人慢悠悠地被搀扶着走下楼梯,两人闻声习惯性站起让出主位,夫人身穿揉入珠光的绀色拖尾裙入场,脱骨的白肉连同裹脚踝的纱布堆在低跟鞋面,刻意回避。
      “欧内斯特,我的骄傲,坐。”她笑脸盈盈未曾想张开双臂拥抱他。
      “特蕾西,坐。”
      当电视替代广播悄然潜入人们的生活,更直观更无暇思索地浏览热点事件,你就会明白“欧内斯特·康斯坦蒂”这一名字铺在屏幕中央再经主持人复述是多么具有冲击力,多么让人心潮激昂。
      同时,这也使夫人颇感亏欠,她在他初来乍到的一年内记不住他的名字也不在乎,提到时指指点点,西蒙就自动排列大小王位置,下次只需一个眼神就能锁定目标了。想到西蒙,她的心情愈加阴沉,因扭伤而肿胀的脚踝愈加酸痛。午时,他吃过饭了吗?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可曾想过逃回我身边继续本分作为一家之管?夫人神游的思绪无意识安排了欧内斯特留下暂住。
      相较于观赏整体美感,欧内斯特更注重细节美观,当他观察到夫人脚踝的纱布,脑中就开始猜测她经历了什么,他倒是从扎克利那听闻夫人退位、西蒙继承的事情。夫人有所不知,她的心腹——扎克利认为自己是一场骗局的牺牲者:她欢送我们,不是让我们获得自由和发展机遇,而是驱逐,是放任自流,以证明她病态的痴恋独属西蒙一人。欧内斯特一度想解释夫人行事的内心活动,但斗不过扎克利凶猛的偏见以及被背弃的恼怒。这场会面以扎克利推翻筹码,转身去阳台抽烟告终。
      特蕾西仿佛读取了他们各自的心绪,面色坦荡,清早夫人去喂食蓝知更鸟的路上扭伤了脚,她前去搀扶借机询问西蒙的去向。
      夫人竟没有隐瞒,她自第一眼起就懂得特蕾西的特别——总作为一位局外人却能在被忽略之时不失落,转身投入书籍的怀抱,在夫人的监控下,房间床底下从书房借阅的关于葡萄酒工艺、经营管理的书籍将野心暴露无遗,而在众目之下,她却捧起一本诗集混淆视听。
      夫人儿时也同特蕾西一样有着不可示人的野心——在男权社会任掌权之人。当时没有伯乐,妈妈被六个孩子围绕着,她看不清夫人的脸感受不到她内心躁动的胜负欲,嫁人后夫人由于残酷的爱情牺牲论:两人必有一人主内一人主外,而退居幕后,打点庄园。她的野心虽然随着年龄增加而间歇熄火但从未燃尽。
      还有一件不可示人的事,她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为特蕾西定制的职位藏入遗书,连西蒙都不知情。
      特蕾西瞪大懵懂的葡萄眼静待夫人回答。自独处以来,夫人适应了放松的眉眼,似失去臣民的国王不得不压低头颅、露出怯懦。
      不过夫人光风霁月,威严未减,她平淡一笑宣布了退位的事情:“特蕾西,你有什么感想?”
      “尊重夫人的决定。”她恍然醒悟,夫人在提醒自己那沉醉爱情怀抱中的野心是时候抽身离去了。
      午餐后,特蕾西、欧内斯特回房间,夫人马不停蹄去参加茶话会。几位平日熟络的姐妹听闻夫人参加竞选的消息,似女权意识觉醒般地热烈追捧、全力支持,兴奋溢于言表。茶话会主要由几位政府官员的妻子张罗,她们甚至扬言放弃投票给丈夫的机会。无论真假,夫人都被她们的热情所感动,盈满自信。
      因为她知道,她值得。
      她们在茶话会上的确提出许多有趣的见解和演讲技巧。夫人第一次凌晨时刻回到庄园不感到困倦,她在台灯下又将她们的建议加以整理。然而第四次的茶话会,夫人满怀的自信逐渐被压炼成重任,几日的深夜畅谈让她的头脑混沌,而床上的清醒状态又促使她依靠酒精入眠。
      她愈加思念西蒙了。
      一周过去,庄园送别了欧内斯特,西蒙迎来了叔叔的到访。
      计划外的相聚让西蒙不自在,上次叔叔来访就险些让西蒙的计划毁于一旦。首先,夫人知道叔叔的存在。其次,她浑然不知自己对叔叔来说是何等恶毒的存在。面对夫人盛情邀请,叔叔纯粹的怨恨、愤怒表露无遗。
      关键时刻,西蒙悄悄耳语一句:“夫人莫怪罪,叔叔他生来有点儿仇富。”若不是他的解释让夫人坦然接受,一场晚宴就变为鸿门宴了。
      这次归功于西蒙的早起出发,撞见了坐在庄园铁门旁的叔叔,心脏骤停了几秒,脸颊的血被吓得退缩,他随即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大脑作为维持镇静的最后一道防线,立即引叔叔到最近的餐馆,全程眉头紧锁。
      “九年未见,你瘦了更成熟了。”
      “叔叔,您却更老了。”
      “我父亲怎么样?”
      “老样子,你知道的……西蒙我道歉,没通知你我就擅自来了,我被喜悦冲昏了头。”
      突然间西蒙热泪盈眶,颤抖着握住叔叔的糙手,从未出现过的极度温柔从齿间缓慢流淌:“没事,我知道叔叔和我一样……为这一刻等待太久了……我的错,我的固执和完美让计划延申十几年。”
      西蒙仔细抚摸叔叔的手,粗糙的质地、膨胀的青筋、粗短的手指让他恍惚觉得叔叔是在收到信的那一夜变老的,紧绷的心弦也是那一夜松懈的,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事,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让不敢老去的叔叔终于懈怠、享受衰老。
      “叔叔,今天我把手头的事推迟了,我们尽兴地喝几杯。”
      “可是……”
      西蒙没等叔叔的回绝,起身去前台点酒。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复仇前夕的预演庆祝,自己又怎能错失了呢。
      入夜,西蒙醉醺醺地回到庄园,看门老人为他开门时不免感到惊异:这是他认识的西蒙吗,还是有人窃取了他的灵魂,仅剩一副好看却死气沉沉的躯壳。
      西蒙拖曳疲惫的身体登上楼梯,言语错乱地和远处看守三楼的一个侍卫问好,刚踏入房间的那刻,突然本能地退出,他想起几周未见的夫人,旧职业操守带来的条件反射引导他来到三楼轻轻敲门:“夫人我回来了,有任何吩咐您请说,没有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房间内,夫人正卧床专注看书,女仆跪在地上按摩她淤青未褪的脚踝。夫人一听见西蒙的声音,激动得把书抛掷一旁,身子坐直,一边捏紧嗓子强装柔弱、委屈的腔调,一边摆手赶女仆出去:“西蒙,快进来。”
      听闻夫人娇柔的呼唤,西蒙脑海里联想起餐馆推销酒水的美艳女人,不禁头皮发麻,两股一颤。西蒙惯性地整理衣领袖口,女仆从房间中唯唯诺诺地退出,随即偷瞄一眼令她夜不能寐的西蒙——灯光下,透粉的脸颊、翘挺的鼻尖、隐在嘴角的醉笑……
      “詹宁,晚上好。”
      他在叫我的名字!天啊我今晚恐怕又失眠了,没料到这句不走心的问候的詹宁羞涩而快速地溜走。
      西蒙望着她狼狈离去的模样颇感滑稽:“哎,对了,夫人在等我。”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自言自语,打开了房门。
      夫人看见西蒙的瞬间,眼泪顺颊而落,数日的孤独、劳累、痛苦都化作她此刻讨他关怀、抚慰的伎俩罢了,即将达成目的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头脑持续兴奋、心脏乱蹦,紧抓床单的手心沁出汗水,她渴望着、蓄谋着今晚他的宠幸。
      步步靠近,西蒙见夫人的手已经移至脚踝、侧着头似乎在擦泪。那双苍白松垮的腿腹根部一片椭圆形蠕动般的淤青块着实让西蒙惊出冷汗,他单膝跪地,把她的脚放在膝上,借着灯光仔细查看,他搓热手,轻微地触摸隆起的肿块,每摸一下就会触发夫人低吟的开关。
      思索片刻,他拿起床边的按摩精油涂匀手心,时轻时重地按压脚踝,于是夫人在亲肤按摩中起伏吟唱着,脚也随着间歇性疼痛驱使下尝试挣脱。
      一开始西蒙面无表情地隐忍,突然他停止按摩而紧紧压住夫人干尸似的小足,目光从脚踝重重砸向夫人既紧张又困惑、盈满欲求的脸上。
      五秒的凝睇中,西蒙的眼眸因疲惫、酒精、对夫人本能的胆怯等种种诱因而柔软下来,睫毛垂落遮挡心灵之窗并与外界断绝联系,他抿了抿嘴做出一个自己在事后感到作呕的举动——在脚踝的淤青肿块处落下轻柔一吻。
      夫人再也按耐不住躁动的情欲,她身体前倾紧抱西蒙的臂膀,险些从床边滑落,她急切、忘我地亲吻他的发丝亲吻他的白衣领,亲吻他脖颈的每一寸肌肤。
      发酸的肌肉被湿吻蛊惑着,西蒙闭眼身体也不自主前倾,夫人把他提起然后扑进他的怀抱:“西蒙,今晚让我好好服侍你。”两个人瘫倒在床,夫人被西蒙压在身下,方才的低吟变成了阴谋得逞的□□。
      夫人帮西蒙脱下裤子,抚平掖起的衣角,由下至上一粒粒解开衬衫扣子。他身上浓郁的酒气让夫人明白事态顺利的绝大部分成果都有酒精的功劳,她接受并且庆幸。她散开头发,用手不断疏通西蒙的胸膛,但愿这么做能让他好受些,毕竟今晚的重头戏可不仅仅是入睡那么简单。
      破晓,西蒙发觉身下柔软之物不是床垫,竟是夫人!
      西蒙倏然爬起,敏捷、利落穿上衣服,过程中一刻未停地审视床上那个暴露在青白色月光下仍然气色红润、荡漾蠢笑的老女人,感到一阵阵钻心的厌恶夹杂悔恨从胸口返上喉咙。临走前,西蒙的余光扫过黏在地板上一滩凝固的恶臭的呕吐物,大概能想象昨晚是个怎样的□□场面了。
      不,这绝不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西蒙一边敲打浑沌、昏睡的头脑,一边想办法躲避换班的侍卫,他的双手颤抖着整理衣衫却抑制不了贫血心脏的抽痛。怎么办,唯一的暗梯偏偏位于夫人的房间,我绝对不会再回那恶心至极的房间里!那就只能编造一个千疮百孔的托辞,可处在这个让人难堪的时间段说什么都只会诱发疑点,相当于自爆。
      西蒙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事到如今,上帝也没办法,他的选择仅剩闭嘴从侍卫的视野中飘过。
      “西蒙,早。”
      “早……布鲁图斯。”
      好在布鲁图斯是两个侍卫中善解人意的那一位,一副和善的笑脸,仿佛降生后就从未哭泣过,说话简洁但开玩笑又让人尽兴、不感到冒犯。把以上描述放在背负一条人命的男人身上倒颇具讽刺意味,他的过往丑闻被一张张笑脸掩饰,神秘、圆滑……正是他着迷之处,只要把忏悔的话说出口,每个人就会宽慰地相信这位笑面人。思绪暂时从一夜荒唐中抽离,西蒙由衷感谢布鲁图斯的出现。
      关上门,走廊恢复了宁静。西蒙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一眼不瞅地把旧衣服扔进垃圾桶颇似进行善后工作的凶手。
      他坐在床边思考,手本能去找那只怀表可它已经在雪夜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特蕾西。想起特蕾西——他的小不点,他就满怀愧疚,那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向自己倾注了不可动摇的信任、不求回报的依恋,而作为她的初恋、庄园唯一的知心人,自己白白辜负了这份纯洁无暇的眷恋,他同时也在懊悔,自己本可以不承担爱情的职责,感情单一未尝不是件好事,那会令你有种超脱凡人的错乱感,油然而生的清高、清醒像浅海域被渔网缠住的机敏小鱼,以血的代价引诱大鱼入网。
      破镜难圆,西蒙的情思彻底被打乱,不过他此刻醒酒了,细想了这件事导致的后果似乎没那么糟糕。因为,夫人经历第一次失败的生产后被医生告知她从死神手里抢回的余生无法生育,再者她如今年过半百,自己不必担忧夫人怀孕这种荒谬事情会发生。
      沉默保密,当下只有沉默能拯救他。
      今天西蒙拖延去公司总部的时间。拂晓,他缩着背站在特蕾西的窗口等她醒来,表面冷静,实则被纷纭杂沓的回忆惹得灵魂出逃,混入熟睡中的环境寻求庇护。
      特蕾西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守候,她提前起床。没有什么比睡醒后的第一眼就是自己爱人的笑颜感觉更美妙的事了。特蕾西还收到来自西蒙的早安吻,他很认真,闭上了眼睛,单手捧起她的脸颊,动作迟疑、极不自然地凑了上去,湿吻后还笑着替她擦了擦,像在说“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有种宛若梦境的虚假感。
      此后便是各自成长的两个月,特蕾西专注研读葡萄酒酿造工艺、走访后山的葡萄园,在罗宾先生的协助下前往酒厂;西蒙在公司总部把自己擅长的管理模式不断进行调整,记熟庞大的员工体系的一张张脸;夫人从未缺席任何一场演讲,极尽沙哑的嗓音激情演说为她赢得女人的泪水、全场起伏不断的掌声。
      在政府高级官员的研讨会上,厄尔先生起了很大作用,为了说服全场男人他先发表了自己关于性别歧视的观点,补充了一些选举乱象,而后他摆摆手说:“不妨试试,看女人除了给这个世界带来孩子外还能带来什么?”
      上台后,夫人把从前被拖欠而遥遥无期的计划再次启动,她重新敞开政府曾封禁的收信箱。
      失去夫人的庄园陷入一种酣睡的氛围,柔和安详。增添艾丽莎席位的餐桌上,愈加沉浸各自琐事的大家会经常交谈,渴求对方的近况。
      谈笑间,夫人突发性干呕了一下,碎食从嘴角溢流,她慌忙拿起水杯灌饮,连一口都没咽下全部被滚动的喉咙赶出来。特蕾西和艾丽莎慌了神,第一次目睹夫人在众人面前失态的二人同时站起相互使了个眼色,特蕾西先开口:“夫人您没事吧,是食物不合胃口吗?”说着她无助地看向艾丽莎。
      夫人拍了拍胸口,脸色憋得惨白但很快又恢复了端庄:“不,这怪事已经发生三次了,不过只要熬过劲就没什么不适了。”
      听夫人说话的过程中,艾丽莎皱起眉,她现在是有五个月身孕的准妈妈,敏锐的感知力侦察一丝似曾相识的痛苦在记忆里复现。艾丽莎对贴身女仆耳语,命她去取一样东西。
      听到夫人说没事,特蕾西打算先扶艾丽莎坐下然后自己再落座。在费力坐下的空档,艾丽莎试探性问夫人:“夫人是最近才感觉到的吗,以前从未有过?”
      这话似道闪电劈开这些天愚钝的大脑,夫人切肉的餐刀突然从指间滑落,“叮当”一声唤醒了在场的人以及沉睡了半生的记忆。
      头晕、乏力、干呕等等症状与此刻一一对应,不免让她感觉时间正在倒流,众人凝视的目光闪耀着扎向她,眩晕感袭来,她朝右侧习惯性一倾倒,接任这位置的詹宁却呈现一张陌生而焦急的脸面对她。谁敢想象记忆中遥远而陈旧的伤疤会愈合会展示它完美的皮肉并让你一瞬间接受,这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夫人被这一奇迹、这一诡事吓得当场昏厥,詹宁也被惊吓到,她觉得夫人必定是中邪了。
      “医生,快去请医生。”特蕾西镇定地下令。艾丽莎在一旁不慌张,把女仆拿来的缓解孕吐的药摆在桌上,特蕾西认识它,以为现在是艾丽莎吃药的时间,于是转身递来一杯温水。
      艾丽莎笑吟吟地说:“妹妹,你还是把水和药递给夫人吧。”
      特蕾西手一抖,水杯滚落下来,场面更混乱了。被乱糟糟氛围裹挟的特蕾西分辨不清任何一句话的内容,脸变得和夫人一样惨白,手紧抓着桌角,她望向夫人原本在心中积攒的感激又转化为怨恨,她憎恨夫人把运行在有序轨道的生活急转入另一条计划之外的黢黑、未知的隧道里,骇然发觉这一切似命运轮转般必然发展。
      诊断室外,特蕾西几位仆人等候最终的宣判,坦然接受一切的艾丽莎回房间休息。不久后,医生既欣喜又惊异地蹦出来,激动得差点叫错特蕾西的名字:“特勒……抱歉,特蕾西小姐,夫人她……怀孕了,据我推测大概两个月具体时间还要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真是百年不遇……您知道吧,本来她体内都不会产生卵子……奇迹啊,足够我下半辈子研究了……奇迹啊。”
      特蕾西木讷地看他一边兴奋地讲话一边瞪大眼睛自顾自比划,她失神地摸了摸心脏,它还在跳只是悄没声地跳,自己还没死。当下仅剩一件悬而未定——能让她恢复一丝生机的事情,即夫人怀孕与西蒙没有干系。
      毫不知情的西蒙在五十英里外的公司总部与高管们品鉴新酒,他还有几小时末日前的极乐世界体验限额。冥冥之中像是接到了上帝的指令,今晚他打算回庄园,有几周没有见他的小不点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红着眼眶说:“西蒙,我想你,想你想到抓狂。”
      此刻,她的确因为他而眼眶红肿,不过绝大多数的思念被注入愤恨、绝望和无数关于她缺席他日与夜的猜疑。
      五年前,特蕾西仅仅在悠远的过去阻止了一夜情事的发生,夫人渴望被爱的模样她又不是没窥见过。毋庸置疑,夫人比任何人更配拥有爱哪怕是逢场作戏,与她共度春宵的无论敌人还是友人皆是获利者,正如那句话所言“把有利用价值的敌人称之为友人。”迷情时刻,西蒙一定会保持清醒引诱一生之敌吐真言,然后操控他的床上之友。总之,若西蒙真这么做,其中一定蕴含着他的道理。刺骨月光的冷照下,特蕾西像一个萎缩着接受月光洗礼的天使,为西蒙犯下的罪孽开脱,但这件事情带来的刺激和不可逆转的后果致使她不能绝对偏袒西蒙,他们的房间离得那么近,天知道他会不会单纯因为情迷意乱背叛自己而屈就她呢。
      特蕾西被胡思乱想折磨得一夜未眠,信或不信,起誓或破戒,在爱的天平上始终保持平衡,很难说不信任会让爱失衡、破戒会推翻爱,因为信任也可能是对待现实的自我麻痹,发誓也可能是哄骗你的卑劣手段,她自认为她的爱太宽容、太伟大了。特蕾西撑着笑脸想听西蒙坚决的否认。
      大厅,西蒙站在水晶吊灯正下方监督仆人工作,他还是改不掉属于管家的习惯,特蕾西惨笑着停在楼梯口,手撑石柱,虚白通透的脸颊融入灿阳亮光里几乎快消融了。
      “西蒙,早。”
      只有她虚弱的早安才能让西蒙从管家冷血的身份中抽离,他抿嘴笑着快走向特蕾西,离她一步之遥轻轻呼唤:“小不点,早。”
      瓷砖的浮光不断射来波纹,特蕾西低头用仅剩的一星半点儿耐心把昨天的事情转述给他听,她颤着声音说:“西蒙,告诉我,夫人怀孕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西蒙沉默了,可现在连沉默也无法保全他了。
      “嗯?西蒙?”特蕾西找他垂落而躲闪的目光,像一位母亲在引导孩子主动认错,她站在两节台阶上与他相平,紧紧抓住被西装裹住的两节冰冷僵硬的手臂,摇晃、摩擦。特蕾西急得涌出了眼泪。
      沉默。
      貌似经历了艰难的内心挣扎,西蒙挣脱束缚,气息深沉起伏,他摇着头、绕过特蕾西登上台阶。
      他是去夫人房间还是回自己房间,特蕾西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恶心,导致反胃的那种恶心在腹腔翻涌,她狠狠地斜睨旋转楼梯,心底发出冷笑:她能怀孕,这怎么就不是怀孕呢。
      二楼,西蒙回房间了,他和特蕾西一样感到恶心的同时感到自己不可饶恕、弥补无济于事,他又重新调整了计划……
      三楼,夫人房间,艾丽莎正慷慨地向夫人分享那些她遗忘了的孕期注意事项,热切而亢奋的模样让夫人一直以来对她的嫌弃和鄙夷一并消散,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姐妹畅谈至深夜。艾丽莎走前夫人突然说了句:“西蒙,是西蒙的。”如小女孩般羞涩地揉搓被单。
      艾丽莎早就猜到并且脑补了他们翻云覆雨的那一夜,她色眯眯地笑:“嗯,夫人晚安,明天还要去医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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