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旋律》清琦安

6、chapter6

　　林繁送走韩一后觉得头脑发昏。
　　为什么答应帮他？明明自己的事情都还有很多没有解决。
　　林繁手肘重重地往门上一抵，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
　　他觉得十分不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一种没了“宁静”这层保护壳的不安。
　　他的宁静，是被谁打破的呢？是阴魂不散的林倩，还是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韩一？
　　尚未可知。
　　浴缸里的水渐渐流满，水汽氤氲，浴帘上挂上水珠，又顺着纹理往下滑，林繁怔怔地看着墙面上放的一面小镜子里自己的身影逐渐被水雾模糊。
　　水满出来，林繁惊觉，连忙关掉水流开关，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
　　他慢慢躺进浴缸里，里面的水随着他身体的没入，又顺着边沿流出来，浴室地面留下薄薄一层水。
　　被温热的水流包裹，林繁慢慢从疲累中缓过来，却又陷入一种强烈的困倦。
　　他觉得眼皮很重，但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睡，否则要被淹死了。
　　怎么能这样死了呢？韩一那个麻烦的小子还没有解决，林倩还在咄咄逼人，自己其实也还过得一塌糊涂。
　　林繁突然怒上心来，双手重重打向水面，激起四溅的水花。
　　浴缸里的水现在只没到林繁的锁骨处，何况他还几乎躺在水里。
　　或许是浴室里空气不流通，有些缺氧，又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别的什么，林繁的眼圈有点红了，他觉得眼睛一周热得心慌。
　　但林繁没有动，他静静地盯着水面，直到眼前的水面轻轻荡开两朵小小的涟漪。
　　林繁匆忙地抹抹脸上，却忘了手还没擦干，脸上顿时留满了水迹。
　　他松开手，站起身来去寻浴巾。
　　浴室里有供暖，并且是在南方的初夏，算不上冷，林繁刚刚也还觉得有些闷，但是站起来之后，身上的水蒸发带走了他的热量，竟也有几分寒意。
　　林繁擦干身上的水，随意套上浴袍，关了客厅的灯，在一片漆黑中躺倒在沙发上。
　　沙发很硬，买的时候选的垫子就是偏硬的，又没有多少时候坐，所以一直维持着最初的状态，窗外已经有了东点西点的微微蝉鸣。
　　林繁的卧室整装的时候安了隔音墙，很安静，床也更软更舒服，但他不想回去，太安静的话，他反而有点害怕。
　　就像曾经被关在那间窄小的地下室里，始终只有他一人的哭喊声。
　　林繁本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安静，宁静，但林倩的突然出现，像是给了他一记令他措手不及的耳光，唤醒了他本已经沉睡许久的回忆。
　　翻开尘封的回忆，反而更让人恐惧。
　　躺着躺着，林繁扛不住困倦，坠入梦境。
　　最初梦里是一片黑暗，突然开了一方光亮，是门的形状。
　　随后有人进来，但林繁怎样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好像被一团雾蒙住了，但他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被狠狠拖着走，放在了一架钢琴前，细长的鞭子打在身上，竟是真实的疼痛。
　　林繁皱起眉头，在鞭策下忍着身体的不适弹起琴来。
　　那是他总被逼着弹的《致爱丽丝》，本是一首很美的曲子，但林繁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弹过了。
　　一种本能的恐惧令他颤抖，浑身冷汗，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魇，但他却怎么也醒不来，奋力挣扎，鞭子却不断落在身上。
　　突然，一人拉起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替他挡住鞭策，声音有点颤抖，但仍旧轻轻地问他：“小少爷，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赛车场吗？”
　　林繁猛然一惊，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有些粘黏在额头上，身上的一层薄汗此时令他感到一丝凉。在硬质的沙发上睡了一晚，他现在浑身都难受，尤其肩膀很痛。
　　林繁勉强支起身子，扶着墙壁缓步走动，拉开窗帘——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随手放在钢琴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繁换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来电人是韩一。
　　林繁又清醒了几分，整理了一下心情，接了起来：“早，有什么事吗？”
　　“早啊，小林老师，”韩一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很阳光，一如他的少年形象，“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去云城各处转转，但是没人陪我，就想问问你。”
　　林繁听见这话还略微有点迟钝的脑袋里出现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找我？然后又反应过来，他说没人陪，等等，那昨天那个小卷毛呢？刚醒的林繁还有点懵，说话也没来得及过脑子：“昨天看见一个小卷毛在你家门口，看那个身形，应该是你当地的朋友吧。”
　　说完林繁就想抽死自己，这样显得他好像很关注韩一的样子。
　　没来得及辩解一下，他就听见韩一很轻快地笑了一下：“没有啊，他虽然是当地的，但他不是我朋友，他只是我的......工作助理，而且......”韩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一旁一脸“我不可以吗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宁愿跟一个邻居一起都不愿跟我这个专职助理一起我不理解”的小卷毛路满，又把目光撤回来，接着说，“他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尤其公司刚交接给我，所以没时间陪我闲逛，而且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成为同事了吧，想跟你交往一下，聊聊天什么的。”说到“同事”，韩一笑眯眯的。
　　路满想说话，韩一示意他闭嘴，路满只能把脑袋缩了回去。
　　“哦......”林繁拖长这个字，给了头脑还没怎么清醒过来的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但无论怎么缓冲，他找不出理由拒绝韩一，毕竟这个未来“同事”也算是他自己招来的，“那，好吧，不过我才刚刚起来，今天，周末，”林繁刻意咬重了“周末”两个字，“所以你可以等一会儿吗？等我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如果你有时间等的话。”
　　没时间等没时间等没时间等大总裁忙一点忙一点忙一点......我现在不想跟你相处不想不想不想......
　　林繁皱着眉头默默念叨，但换来的是韩一很爽快的答应：“好啊，我当然有时间，今天周末嘛，不是很忙，那你好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吧。”
　　知道躲不过，林繁只能勉强缓和着语气：“好。”挂断电话后，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既然答应了人家，照林繁的性子，他就不喜欢让别人等太久，于是他匆匆冲了个澡，洗了洗头发，又快速吹干，随便从冰箱里拿了些食材出来弄了一个很简易的三明治，热了一杯牛奶，坐在厨房的吧台上吃起来。
　　边吃他边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跟韩一这个才到这里，曾经养尊处优，可能现在也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相处。
　　但他没有结果，因为从本质上讲，他不善于和这类人打交道，他比较喜欢和许霍这类简单背景的人打交道。
　　等等，许霍？
　　林繁僵了一秒，灵光乍现，才又嚼起嘴里的三明治。
　　对啊，许霍，最擅长热场子，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更不会有尬尴没话说的情况发生，而且也能让韩一知道，自己有属于自己的交际圈，而圈子里的人跟他完全不同，这样就能让他不再一天到晚找自己帮这样忙那样忙。
　　林繁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可能不太对，因为其实韩一没有给他添过任何实质性的麻烦，但他害怕会在和韩一的相处中因为自身原因伤害到他。
　　想到这里，林繁似是下了决心，给许霍打去电话，简单叙述了事情，许霍就笑了起来：“不是我说，把我当工具人啊？”
　　“没有，”林繁喝掉杯里最后一点牛奶，有点头疼，“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啦，等着吧，我很快过来。”
　　挂下电话，有种莫名的失落从林繁心底浮起来。但他说不上来，只得甩了甩脑袋。
　　林繁开门出去的时候，看见韩一正坐在他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跷着腿玩手机，淡淡的阳光撒在他的白衣灰裤上，显出耀眼的金色。
　　不等他走过去，韩一就站起来，笑着冲他招手：“嗨，林老师，你收拾好了吗？”
　　林繁不经意露出一丝笑意：“嗯。”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跟韩一说话，许霍就来了。
　　虽然许霍本就住在不远处的一间公寓，但这还是很快了。
　　许霍很自然地勾住林繁的肩膀，笑着朝韩一道：“你是林繁的朋友吧？我今天本来约了他的，但他刚刚告诉我会再带一个朋友。”
　　看见许霍的一瞬间，韩一被一种陌生的，但确实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包裹着，因此对许霍也就没了几分好语气：“哦，我叫韩一，是林老师的邻居。”
　　林繁敏感地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只是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但又不想破坏互相之间的关系，只得打着哈哈道：“抱歉啊韩一，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有朋友要来，许霍，他是我的新邻居，所以你之前不认识。”
　　许霍还是弯眸笑着：“好啊，没关系，那就让新朋友跟我们一起吧。”
　　韩一脸上的笑却几乎褪干净了，他拉了林繁一下，声音闷闷的：“林老师，我可以单独跟你说一句话吗？”
　　“诶，”许霍又把林繁朝自己的方向搂了搂，“就在这儿说呗，我是林繁很久的朋友了，不用顾及我。”许霍刻意强调了“很久”，韩一更觉得不舒服了，眼巴巴地看着林繁不说话。
　　林繁又是一阵头疼，只得很轻地拿开许霍的手：“那，小许，你等一下吧。”许霍眸光一暗，但只是摊开手：“好吧，二位请便。”
　　站到一旁的树荫下后，韩一还是用闷闷的声音说：“小林老师，其实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跟你好好说谢谢，然后，想说以后如果我真的能去云城中学的话，能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是......你要是有事的话，那我们改天再说吧，祝你和你的朋友玩得开心，我就先回家啦。”韩一恢复了平时的笑，跟林繁挥手告别，转身进了家门。
　　但林繁却觉得莫名难受，站在原地愣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看见韩一家的窗帘被之前看见的那个小卷毛拉上。
　　“哟，怎么回去了？”许霍无所谓地又勾住林繁，戏谑地看向韩一家的方向。
　　林繁没有说话。
　　是啊，怎么就回去了呢？

　　开饭了开饭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