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间谍后天天心脏骤停》土豆泥莓戚

2、种子2

　　　　 3024年1月1日。
　　瑞曲入职刚满一个月，这是异常难熬的一个月。联邦政府将于明天公示执法员名单，名单让许多员工感到恐惧。谁都不想成为执法员，谁都知道执法员的工作处处藏着危险。

　　执法员名单是部长在她入职当天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宣布的。

　　大会当天，他呵斥众人，居高高临下的态度任谁都难以忍受，四周鸦雀无声，没有员工反驳他，这让他更加自信。部长要求每个员工都要微笑，这样微笑评分才能从4.3上升到5.0。他部长看着近乎垫底的排名，对着底下的员工大发雷霆，顺手摔起一旁的茶具。扫地机器人默默出来清理地上四溅的茶具碎片，尽管这套茶具的价格可以买下一个员工二十年的工作时间。

　　员工们一听到部长说要降薪水，立刻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整齐划一的笑容令人慎得慌，我也同样摆出标准的笑脸。微笑考核原本是其他市区组织的活动，但因为反响好被联邦政府采纳。一年前开始进行全国推广，每个城市都要参与微笑考核。

　　瑞曲笑不出来，她不像一个人，更像被设定好的机器。身为无名者，她已经远离了来自亲情的亲密关系，若是再减少工作上的沟通，只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许联邦政府发现了这一点才开始推广微笑考核吧，但效果不尽人意，考核分数成为了各个城市攀比的工具。

　　瑞曲回过神，看着部长指挥着众人。

　　部长：“各位亲爱的员工们，在这阳光灿烂、笑容洋溢的日子里，我们齐聚一堂，庆祝我们部门的表彰大会。在此，向所有为部门做出卓越贡献的员工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和最诚挚的感谢！让我们欢迎本次的优秀微笑员工，大家微笑欢迎！”

　　部长僵硬的笑容让她了又抖了一下，身上的制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保暖，大脑也因为寒冷的原因被冻得僵硬，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似乎部长说的话就是圣旨。

　　部长话音刚落，会场突然陷进一片死寂，大家用笑容代替掌声，嘴角两侧的肌肉绷紧，微笑着注视台上迎面走来的人，一群男员工从门后走上台前，他们面带完美的笑意向大家挥手。一个身材矮小的员工被挤在他们的最后面，她并没有那群闪耀的男性那样吸引着众人注意。

　　啊！这不正是她的组长吗！

　　组长的微笑评分是无可挑剔的 5.0，这也难怪她能跻身表彰大会的名单。瑞曲正为组长登台暗自欣喜，却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她倒是跟你挺配。”
　　“做妻子再合适不过了。”
　　“瞧这模样，多标致的女人。”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爬上来的？”

　　虽然无名者没有家人，但可以在联邦规定的框架内申请组建家庭。组建申请要复杂的多，双方资料都要经过联邦政府严密的考核，还要进行基因筛查和家庭课程培训，妻子什么的...

　　瑞曲的思考很快被部长令人呕吐的嘴脸打断，他提出要增加一些城市执法员，台下除了一片整齐的笑容，再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人回应他。城市执法员的工作充满危险，能获得的积分确实比记录员高，但需要不分昼夜的在城市巡逻。习惯了舒适办公室的员工怎么可能愿意离开？

　　部长的愤怒无中生有，一脸凝重地说：“我要重新对每个部门进行内审，组长整理好你们的组员资料，在十二月底前发给我，另外，每组至少选出四人调任城市执法员！”

　　部长对自己的决策颇为满意，这却让我的组长十分头疼。她是个能力出众的女性，热情洋溢，在一群沉默寡言的同事里显得格外扎眼。她的眼神总燃着势在必得的光，哪怕只是站在她身边，都能被那份自信从容的气场包裹。就连在微笑表彰大会上，她也是唯一被表彰的女性。

　　瑞曲刚到部门时，组长便拉着她滔滔不绝地介绍工作，组长让她牢记部门标语“重复即完美”，组长还特意叮嘱她：“记录员的工作至关重要，社会秩序的稳定离不开你们。当然，城市执法员、事件审判员这些岗位也一样。”

　　她只比瑞曲大三岁，培育基地的毕业标准年龄是十六岁，而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坐上了第八组组长的位置。只是她身高不足一米六，站在人群里显得十分矮小。在基因编辑技术普及的当下，女性平均身高已达一米七，男性更是普遍在一米八以上。当然，瑞曲也不甘心自己一米七二的身高，她觉得编辑技术员就应该一视同仁，凭什么要比男性矮出这么一截，明明这是一件可控的事情。基地的培育员还是会嫌弃我长得太高，觉得我再矮一些就不愁没有人领养。

　　与其他组长不同，她做事亲力亲为并对瑞曲说：“我们不能过度依靠人工智能，毕竟我们是为人类打工，而不是为人工智能打工。”

　　微笑表彰大会的当天，瑞曲还认识了同一组的一位前辈，编号是2-81-2901，从前辈身上能看到一点组长的影子。

　　部门里有独一无二的黑咖啡，2901前辈说只要喝了咖啡就不会再犯困。茶水间管道内流出来的黑色物质令人头皮发麻，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反胃。起初，瑞曲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可一想到办公室里人手一杯的咖啡，做一个特立独行的新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只好排着漫长的队伍去打咖啡。

　　2901前辈悄无声息的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将杯子塞到她手上，小声说：“没问题的，下次我会帮你。”

　　2901前辈拿起装有咖啡的杯子将咖啡一口喝下，不停地抿着嘴唇，回味着咖啡遗留下的特殊味道。瑞曲学着样子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咖啡在嘴里化开，痛苦被稀释，快乐被浓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微笑慢慢在脸上浮现，感觉身体轻飘飘地，瑞曲笑着对她说：“你说的很对，这个咖啡很好喝，真希望每天都能喝到这样的咖啡。”

　　“我就猜到你会喜欢。”2901前辈回答。

　　瑞曲问了2901前辈许多的问题，比如自由者是什么？去哪个超市可以买到划算的罐头？她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聊着天，直到2901前辈被组长喊去办公室。

　　瑞曲本想和2901前辈一起回仁爱社区，可2901前辈住在和平社区，两座社区恰好在临森市的对角线两端。和平社区是百年前规划的社区，许多工程项目不达标。正因如此，几年前还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坍塌事故，许多公民葬身于此，但联邦政府未介入调查此次事故，没有人会为无名者维权，最终不了了之。

　　2901 前辈去年申请了更换社区，以她在联邦的积分排名，明年年底能搬进去，她让瑞曲再等一年。

　　“仁爱社区的甲醛还没除净，明年再入住或许更稳妥。” 瑞曲顿了顿，想起今早醒来时那几声轻咳，艾达贴心地提醒她早日去买除醛喷雾，“艾达会上报你的身体状况吗？”

　　“毛病肯定有，上了年纪嘛，多少都带点。”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那具脆弱的躯体，“我的腿部肌肉有些损伤，阴雨天关节会疼，老毛病了。倒是最近呼吸道感染厉害些，已经按艾达的指令吃了药，能缓解点。”

　　她才二十五岁，但她口中的这些病倒像是四五十岁才有的症状，或许不是随口调侃，而是她糟糕身体的如实写照。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新闻上一堆教授和实验机构都在研究人类身体，这么....这么简单的疾病到现在都没法医治？”

　　“文章天天发，进度半点没动。不过也没关系，我又没家人，死了就死了。”2901前辈笑着说完，瑞曲感到背后一阵发凉，恍惚间怀疑供暖局是不是又偷懒。那股诡异感说不清道不明，上一秒瑞曲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下一秒就被人命轻贱的寒意拖进地狱。

　　执法员名单公示前的那些日子，那股诡异的情绪从没散过。

　　下班时，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半空中的悬浮车畅通无阻。公交上里的灯光昏沉沉的，压不住窗外的喧嚣。霓虹灯下闪烁着充满消费欲的广告，美食与美女的搭配更是让路过的人停下脚步观望。模特美得像画，罐头里的食物堆得像小山，可瑞曲只觉得眼皮发沉，她单手抓着吊环，目光被那些循环滚动的广告吸引着，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离。

　　公交车驶出市中心，面对她的是漆黑一片的跨江大桥，对面没有半点车灯的光亮，整座桥像被临森市遗忘，寥寥几辆公交车行驶在深渊的巨口之上。窗外的霓虹没了踪影，只留下模糊的镜面照映出憔悴的她。临森市拔地而起的高楼是束缚着她意志的围墙，宽阔无垠的江面是困着她自由的沙漠，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是约束她行为的眼睛。

　　下班回去后第一件事吃饭，第二件事洗澡，第三件事睡觉。瑞曲不再思考那些无法控制的问题，有时候会忽然沉默不语。她飞快地通过了培训考核，成为了一名正式的记录员。

　　然而，执法员名单的提交迫在眉睫，组长很少出现在办公室，只是通过邮箱发送工作内容和几句简短的问候。瑞曲不知道名单里会有谁，但2901前辈透露消息，得知组长是专门把她调过来的，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她走。其他员工就没有那么幸运，那是疯狂的一个月，员工每天都胆战心惊，时不时会被喊到领导办公室谈话，一谈就是一下午。

　　2901前辈也不例外，那天她正在写记录表，艾达通知她的时候她反而松了口气，傍晚出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十分平静，比起其他人或悲或喜，谁也看不出来她的谈话结果。

　　3024年1月1日，明天就是公示执法员名单的日子。

　　“亲爱的5-90-1167，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神崐节」，祝您节日快乐。”艾达出门前对瑞曲说。

　　瑞曲没有理会艾达，不过是个人工智能，和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话，程序是设定好的，回复不回复都一样。她尽可能拒绝做工作以外的事情，把日子越过越简单，简单到房间的陈设与刚搬来时没什么不同。

　　每年的1月1日就是特殊的「神崐节」，关于「神崐节」的细节，她是前两天才从2901前辈口中得知的，毕竟历史课本从未提到过这个节日。「神崐节」是十分古老的节日，起源于人们早期对天上神明的崇拜。为了祈求神明把美好的祝福带来人间，人们疯狂地献上美食与响亮的烟火，只希望得到它的青睐。

　　瑞曲挤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情形与往常不同，拥挤的人潮导致公交被迫塞在路中央，司机抱怨着前面飘起的气球挡住了视线。车窗外的人们跳舞，扭腰转圈，踩着节拍，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瑞曲站在公交上，平静地望着外面狂热的人群，可那些嘈杂的合成音乐让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您已到达政务大楼分部，请在此站下车。”

　　瑞曲挤进电梯，电梯不会播放楼层的信息，选择需要到达的楼层是通过艾达来完成，头顶播放的舒缓音乐与拥挤的人群格格不入。四周的玻璃反射出人们疲惫的身影，瑞曲觉得这时才应该播放那些嘈杂的合成音乐，就像是发疯的野兽在举办某种神秘仪式，那样才能调动起人们的激情。

　　办公室中央摆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桌子，每个桌面的左上角都放着一株绿植，桌面正中间有一块巴掌大的显示屏，右侧放着一台座机电话，座机看上去落满了灰尘。

　　不知为何，在她迈进办公室的那一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感在心底急速上升，死气沉沉的工作氛围没有被外面的热闹打扰，她就呆呆地站在门口，直到 2901前辈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早啊，「神崐节」快乐！”2901前辈用冰透的咖啡杯碰了碰她的脸，她拍拍脸，喝着前辈提前给她打好的咖啡。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喝一杯咖啡，如果没有喝那这一天将会无精打采。

　　节日当天，联邦政府的员工不放假，白天的时候那些自由者们可以聚集在一起庆祝着，只有晚上无名者才能加入狂欢的队伍。今天的工作任务很快被发了下来，桌子前的显示屏亮起工整的红色大字。

　　“重复即完美。”

　　今天注定是完美的一天。

　　瑞曲如期坐在工位上，对工作中出现的新问题已经习以为常，无论是难缠的公民，还是喜怒无常的部长，她都能得心应手地应对，就算是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也不例外。那股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很快被她压下去，转而专注投入到枯燥的工作中。

　　中午，瑞曲和 2901前辈往员工食堂走，前往食堂的路弯弯绕绕，原以为是在政府办公大楼的内部，可需要换乘了几趟电梯，绕过吵杂的小道来到隔壁大楼的地下车库，车库尽头便是员工食堂。
　　员工食堂会提供了一些干瘪面包和饼干充饥，如果想吃到热腾腾的营养罐头需要自己带，同时食堂也会提供罐头加热所需的锅。食堂里人满为患，氛围也比在办公室要热闹许多，有很多员工会聚集在一起享用午餐。一股机油味混着食品罐头热过头的金属味让瑞曲的胃口瞬间降到了极点。

　　“今天被执法员带回来的人特别多，真希望今晚不用加班。”2901 前辈忧心忡忡地说，显然不想错过今晚的活动，“狂欢夜不光能免费吃美食罐头，聚木集团还会展示新研发的营养剂，运气好说不定能免费尝一下。”

　　聚木集团瑞曲倒是听过，临森市以木业种植为主，城里随处可见扎根生长的大树，连郊区的田地，都是聚木集团的产业。其他城市的富豪常被这里的成果吸引，千里迢迢赶来，就为选一株心仪的树木带回去栽培。

　　要知道除了临森市，其他城市的路上是看不见这样树木葱茏的场面，只能像花瓶里的电子花一样，摆在太阳能续航多电池上给城市添加一点绿色。可惜仁爱社区因为前几年的扩建，大部分种植在社区附近多树木都被砍去，只留下一部分枯黄的老树在拥挤的社区颐养天年。

　　近来聚木集团似乎盯上了营养剂研发这块领域，宣传说新配方口味更新奇、食用更方便、营养也更丰富。

　　午休快结束时，2901前辈照例聊起她打听来的八卦 ，她简直是个小情报通，连贵族的丑闻、公司的秘密都能挖出来不少，只是真实性有待考察。

　　“你考虑得怎么样？今晚一起去呗？一年就这一次狂欢夜。” 她劝道，“而且今晚没宵禁，不用担心执法员找事。我跟你说过的，只要在台上跳到凌晨，神明就会听见你的愿望。”

　　“又是些无稽之谈吧。” 瑞曲随口应道。

　　“哎，平时那些小传说不信就算了，这个可是关乎未来的大事！”2901 前辈急了，“听说之前有个女生，就靠这许愿，顺利嫁进了贵族家呢。”

　　贵族，指的是顶层的上层者，多是集团掌权人。大部分上层者都有自己的集团，还有些是联邦政府的官员。各地集团掌握着大量科技成果和生产权，势力足以和联邦政府抗衡 。比如胚胎移植技术，就是某集团高价卖给联邦政府的，只是军权仍牢牢握在联邦政府手里。

　　“真不是因为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在台上跳舞时被哪位少爷看上了？”

　　“那我还有个例子，有个女人的丈夫对她很不好，甚至动手打人，结果那晚两人一起跳了舞，第二天就成了恩爱夫妻。”2901 前辈还在坚持，想勾起我的兴趣。

　　“丈夫施暴这种事建议找联邦政府解决吧。” 瑞曲实在不信，“跳个舞就能让人彻底变样？怕不是装出来的吧。难不成…… 是你想结婚了？”

　　“谁要结婚啊……” 她吞吞吐吐地避开话题。

　　“是担心执法员名单吧？” 瑞曲戳破她，“你想许愿留在组长身边？”

　　她沉默了会儿，低声说：“你是组长亲自点名要的人，我不是。在培育基地时，我成绩就不好，性格也和现在完全不同。是组长手把手带我，我才能顺利工作。要是组长实在选不出人，把我报上去，我也不怪她。”

　　听完这话，瑞曲陷入了沉思。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可她为什么现在才知道神的存在？信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能带来新时代？那几百年前灾难降临的时候，那曾经的百年混战、民不聊生的时候，为什么神没有出手相救？她的头隐隐作痛，但这也激起了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被人们信奉的神明是否真的存在？

　　“好啊，” 瑞曲最终还是答应了 2901 前辈，“一起去吧，我倒想看看，今年会是谁被神明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