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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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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有家杂货铺,铺子守着条窄窄的公路,守着六七十年代的木板房,就这样孤零零地佝偻着,周边再没其他屋子。
我已经二十好几了,简历上高中毕业四个字足以让我的面试屡屡碰壁,父母身体也不好,在我高二那个暑假相继去世。家里的积蓄都用来给他们治病,等我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是捧着骨灰盒,轻飘飘的,我慢慢上下托举两下,才真正意识到这不起眼的小盒子里头装着我的父母。
他们就缩在这里,狭窄阴暗的空间里,微微颤抖,如果他们的灵魂还在,如果他们死后还能见到我,我相信他们不会舍得留我一人。
我坚持捧了一会后还是把盒子安置在了空荡的桌子上,其实这比想象中要重。
要重得多。
后来的日子其实不轻松,像是一碗苦水上锅里熬,越熬越苦。
终于等我熬到高中毕业,久违地打起精神渴望一份工作,才发现高中毕业的学历只是别人工作的垫脚石。
我不在乎学历,不在乎什么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但好像就是这样的一张纸,用它锋利的纸边切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
就此,我的世界像是迷了层雾。
那段时间过得像在海底,光照不进来,声音也传不出去,耳边是沉寂的声响。
沉寂的声音很大,刺痛着我的耳膜,裹着我的身体,拧紧着,像开关,我的一呼一吸都被约束,吸不进多少气体,呼也不痛快,像是溺死在海水里的,浮浮潜潜的,尸体。
不过好在潮水最后退去,我的奶奶见我这样窝囊,也许是看不下去了,便带着我一起经营这家小小的杂货铺。
这家杂货铺真的奇怪,我和奶奶辗转多条线路,转了三四辆大巴最后徒步了好久才来到这里。它就这样安静地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就离着三四公远有个小镇。
这里海拔有点高,我扭着躯体从店里狭窄的窗户往外看,贴着窗,云好低,像是空气已经无法撑住它逐渐疲惫的身体,不过看起来还是轻飘飘的,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远行。
奶奶身体也有些差了,最近时常咳嗽,咳得我的肺好似也在一起痛苦,咳得静悄悄的深夜只我们这点着一盏昏黄。
清晨我扶着咳了一晚的奶奶睡下,脑袋有些发懵,我蓬头垢面地出了门,所幸这里没风更没人,打开门只有我自己呼吸的声音,有些沉重,有些颤抖,我低头看见地上留了几滴水痕。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的身边会这样安静,为什么时间好像都遗忘了我,把我落在了这个偌大世界的一角。
我究竟在哪里呢。
————
杂货铺的生意很差,很差很差,只偶尔中的偶尔,会有车辆路过,有时能短暂地听到从开窗的汽车听见的音乐,也许还有孩子的笑声,或者大人的交谈,但可能我的耳朵有些问题,我只能听见轮胎摩擦地面带起的石子翻滚的声音,听见车辆飞速驶过我身侧留下的风声,听见被车子开动所掩盖的咳嗽声。
这样偶尔的车辆也是我们的重要客源,有时小孩会惊奇这里居然有家杂货铺,哭喊着求父母放他下车来买糖果,有时会有中年人缓慢开车来,逐渐减速停下,疲惫地用手点点透明橱柜下的烟,付完钱再沉默地驶离,卷起矮小的尘土。
好浑浊。
我的生活就像被泼进了沙漠的水,它在迅速地干涸,蒸发,我知道,但我还是准备就这样往下掉。
我救不了任何人。
有时梦里被奶奶的咳嗽吵醒,我也会拧着劲就是不去看看她,我讨厌她,让我的每个梦里都独守着空荡的店铺,心脏揪得很紧,装睡的眼睛叫不住泪水。
不过就算我不过去,她的咳嗽声还是越来越近,近得像是踱步到了我耳边,像是步步蹒跚,等我猛然睁眼,已是昏亮亮,奶奶还在那里躺着,身体慢慢地,慢慢地起伏,但实在是太慢了,我每回都要盯到双目酸涩。
要入冬了,这里不会下雪,我没见过真雪,我有时会想雪会不会是全世界编的巨大的谎言,不然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为什么地图上不过拇指长的经纬线便能有书上说的银装素裹,为什么我一步一步这么多年,仍是没跨过所谓的南北之差。
我记得奶奶也没见过雪。
奶奶,奶奶。
奶奶死前也没见过下雪。
对了,奶奶在冬天刚刚开始时就死了。
奶奶的后事处理得很简单,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本来我也是和她一样的。
她最后一口呼吸埋葬进空气里的那天,她闭上的双眼从此再映不出我的那天,她布满褶皱的手再不会增加皱纹的那天,我想,我这样倚着她身体的动作,是否会持续到这个地方下雪的那天,是否会持续到等经纬线也再无所用的那天。
我想,有时候天很低也不错,至少这次奶奶的远行不会太累了,她不用再独自跨越千里,步行一下午,换着四五辆巴士,变着好几条线路,敲开那扇门,看见门里那个呆坐的呆子,是的,她是个呆子。
奶奶,奶奶。
奶奶,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在梦里好好和你聊聊天。
奶奶,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曾经好好读书会怎么样。
哈哈,应该不会怎么样,你知道的,我脑袋不好用,但要是再来一次,我会努努力,至少语文学得好点,我会给你做的每样零食都取上花里胡哨的名字,而不是如今这样像孤儿一样没名没姓地坐在架子上,我会天天玩着花的和你聊开心 ,而不是在你走时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
奶奶,我有点想你。
只是一点点。
奶奶。
今天雾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