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沉沦》借墨二两

2、不存在这种万一

　　闻言，谢知韫回头看了一眼席上的人，压低了声线，只是语气却没那么温和了：“我也不想啊，但没办法，事急从权，理解我一下，反正也就快结束了，你这边帮我招待招待，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可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啊。”
　　时也也急了，看着谢知韫火急火燎的在婚书上按下的手印，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浑身燥热发懵：“你也知道是最后一步了，你现在走了我怎么办？”
　　“我相信你，你可以的。”谢知韫攥住了她纤细的小臂，意志坚决：“我很快就回来。”
　　接着，没等时也再说什么，他就已经面向众人，在时也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扬声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急事，得先走了，婚书已签，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后续的安排我和小也已经商量好了，她会待我向个位亲朋好友赔罪。”
　　霎时，场面喧腾，炸开了锅。
　　“知韫！”谢夫人想要阻止却也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知韫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亲家，这什么事情能有订婚重要啊？”郝英拍桌而起，桌上的餐具“咣咣”碰撞，彰示了此时此刻她的怒意：“抛下我们囡囡说走就走？！”
　　“不好意思，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给小也一个交代……”
　　“交代？还能有什么交代？当我们时家是没人了吗？”
　　“这孩子突然有急事咱们也得顾全大局呀，知韫是律师，本来就忙，而且这环节不也都结束了嘛。”
　　“什么是大局？你告诉我今天什么才是大局？！”
　　嘈杂的吵闹声一浪高过一浪，热闹的好似战场，刚刚的和谐不复存在，犹如一场梦，说散就散。
　　两家人在时也眼前吵得面红耳赤，而她眼神聚焦的地方，依然是刚刚谢知韫离开的方向，其余的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直到胸口发酸发胀。
　　垂落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凝固的红色章印，只是随之黯淡了很多，再不似刚刚那样鲜红。
　　初春的傍晚褪去了白日的暖阳，透骨的凉风飕飕，街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大衣，在雾雨濛濛的暗夜里步履匆匆。
　　这一切皆被隔绝在了窗外，病房内始终保持着令人舒适的恒温。
　　时也褪去了那一身隆重且并不舒服的礼服，取而代之的依然是自己喜欢的休闲素衣。
　　她安静的坐在床边，一颗苹果在她冷白纤细的手里转啊转，很快被削掉了外皮。
　　“爸，吃苹果。”
　　时义明这才放下手里的武侠小说，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道：“还是闺女贴心。”
　　“是是是，就你闺女切心，我就活该伺候你。”郝英没好气的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盆，一边张罗，一边碎碎念：“上辈子欠你的。”
　　时义明笑笑不说话，任由她支配。
　　“哎呦！”热水贴到脚心的那一刻，他登时又缩了回来：“你这是给林冲洗脚呢！”
　　时也笑看着他们二人，默默抓了一把瓜子。
　　这老两口斗嘴斗了一辈子了，互相嫌弃，却谁也离不开谁，感情好得很。
　　“对了闺女，今天订婚宴还顺利吗？”时义明好不容易才忍着烫把脚放下去，热意噌噌的都上了脸，只觉浑身都暖和了。
　　郝英忙活的背影一僵，只听时也带着笑说：“当然了，就是一场订婚宴而已，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她垂着眸，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是语气还算轻快。
　　“那就好。”时义明叹了口气，沉沉的嗓音里更多的是自责和可惜：“就是你爸我这身体不争气，没给你去撑场面，也没看上我家囡囡订婚时的样子。”
　　时也的心像是被人轻轻的捏了一把，涩涩的，胀胀的，这种酸涩一路蔓延到全身，以至于后面时义明说什么，她都无心再听了。
　　她不敢想，如果今天爸爸在场，看到她被未婚夫抛下的那一幕，该有多心疼和无助。
　　曾经被爸爸高举过头顶的她，终究要自己生出铠甲，来抵抗这世间所有令人心碎的瞬间。
　　雨水越下越大，没一会儿，玻璃上便全是被雨水打碎的光影。
　　她从始至终低着头，默默的将橘子一粒一粒塞到嘴里，塞满了又拼命的咀嚼。
　　郝英也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耳边只回荡着时义明对时也的嘱托。
　　“你呀，从小就调皮，小时候打架逃课样样精通，这以后结了婚，可要好好的经营这个家，知韫这孩子踏实，你好好和他过日子，等看着你嫁人了，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谢家虽然比咱们家条件好，但你也不能受委屈……”
　　“爸。”时也突然抬头，强硬的将橘子咽下，她故作轻松，上扬的嘴角两边有着浅浅的酒窝：“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这个月经常请假，得补回来。”
　　她站起来，边拿衣服边说：“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休息。”
　　她没敢和父亲对视，离开的背影多了些仓皇和狼狈。
　　“这孩子不对劲啊。”时义明蹙了蹙眉，看向了意外沉默的郝英：“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郝英给他拿了药过来，凛着嗓，不耐道：“喝你的药吧。”
　　墨色翻涌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屋内照的亮堂，但仅仅一瞬，又黑的暗无天日。
　　雨还在下，而且愈下愈烈。
　　时也趴在窗户口抽烟，旁边唯一的一点光亮里，还显示着她和谢知韫最后的几条对话。
　　是昨天的。
　　而今天，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沉默，无疑是最伤人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到了公司，在同事们的簇拥和艳羡下，看到了自己工位上的那束花。
　　比花更耀眼的，是那条挂在上面的金色项链，偌大的吊坠叫人看了眼睛直放光。
　　“时姐，这也太幸福了吧，姐夫一定对你特别好吧，这已经是我第一万次帮你收礼物了！”
　　“就是就是，都订婚了还腻歪不够！竟然光明正大的把恩爱秀到了公司！”
　　“时姐，婚期定了没啊，我已经着急的要见证爱情了！”
　　爱情。
　　时也轻笑着将卡片拿了起来，看到上面的话时，只觉得浑身直泛冷意，连指尖都冷的发颤。
　　他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一个字的解释，觉得她对他会无限的包容和理解，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丢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可转眼……
　　时也看着那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项链，内心平静如水。
　　她是该说自己重要呢，还是不重要呢。
　　“都没事儿干了是吧！”
　　攸的，一声暴戾的怒喝窜入每个人的耳朵，他们像受了惊的老鼠，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自己的工位。翻书的翻书，打字的打字，状态进入的简直不要太快。
　　“时也，跟我过来。”
　　这魔音终于还是飘到了时也身上。
　　“啪！”
　　刚进办公室，一个厚厚的本子就甩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接着，便是高婕趾高气昂的质问：“不是叫你把女主的年纪改了吗？都三十大几了，你叫读者怎么看？”
　　“31。”时也淡定的扶了扶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镜框：“您不也是35了才遇见真爱？”
　　高婕蓦地瞪大眼睛，气血蹭的一下涌到了脸上，指尖狠狠的戳着桌面：“你写的是小说，不是现实！我告诉你时也，你不用和我在这里犟，董事会已经表态了，马上实习季，公司会引进一批可塑性很强的大学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时也轻咬了下牙关，手不自觉的捏紧了。
　　她神情沉重，语气不似刚刚那样轻快：“你直说。”
　　高婕很满意她的反应，撩拨着自己的大卷发，怡然自得的靠着椅背，懒洋洋的道：“这个本子，你不想改可以，如果能够在一周之内找到合适的演员，你和本子都可以留下。”
　　她轻蔑的勾唇：“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找演员这个事情，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找不到演员来演，这是外交部的问题。”时也拧眉，眸色冷如冰霜：“高婕，你别公报私仇。”
　　“时也！”高婕面露凶色，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公司不养闲人，这么多年来你为公司做了什么，创造了多少利益需要我给你算一算吗！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像你这种人就应该找一个小的工作室惶惶度日，而不是找HT这样你根本没办法生存的公司！接受自己的普通吧时也。”
　　接受自己的普通吧。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锐狠戾的刀刃，生生的将时也为数不多的自尊狠狠的划开了一道口子。
　　可是，这并不是最残酷的。
　　时也带着自己的本子到了天台，独自吹风，书页在风的吹拂下极速的被翻越着，一遍又一遍，似乎找到了灵魂契合的听众。
　　冰镇啤酒滑入口腔，沁到胃里，浇灭了那抹燥热。
　　手机在振动了无数次后终于被拿了起来。
　　“时也你搞失联？！”
　　那头是金灵拔高的吼叫，天知道她打不通时也的电话有多着急。
　　“那女人怎么个事儿？什么叫做一周之内找不到演员就滚蛋？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上头的意思？”
　　时也本就乱，听到这分贝极高的嗓音，不免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她开了扩音，眺望远方，让声音飘进风里：“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么才能够在一周之内找到人。”
　　老头下个月就要做手术了，这份工作，她不能丢。
　　就算是求，这人，也得求过来。
　　电话那头也跟着沉默了，许久后，才烦烦开口：“她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要不是当初她耍心计，部门经理能轮得着她？这倒好，成了你得顶头上司后一直故意挤兑你。”
　　金灵气得不行，给她化妆的人也跟着犯了难，偏巧这位还是个不好惹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摆弄。
　　“实在是我最近在打官司，你们公司制度严明，我这种肯定瞧不上。”金灵噎了一下，撇头间忽然扫到了电视上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盯了两秒后，双眸慢慢瞪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攸的坐直了身子。
　　“呃…”化妆师手中的眼线笔噌的一下，在她眼尾拉了长长的一道。
　　她不管不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顶级神颜，鬼使神差的问：“姐妹，你还记得那小屁孩儿吗？”
　　“嗯？”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降低，时也一时间没听清：“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金灵有些激动：“那个那个……江浔野！”
　　音量筒贴近耳朵，这三个字铿锵有力的落入她的耳朵，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异样陡然滋生。
　　江浔野。
　　这个名字再出现的时候，她脑海中更多的是他出现在电影里、采访里以及广告里的模样，至于十年前那个每天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喊“姐姐姐姐”的小孩儿，已经模糊到连轮廓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金灵提及，她怕永远都不会想起来，她的记忆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金灵在那边快要炸了：“他现在可是顶流啊！你要是能把他请过来，别说高婕了，整个HT的人都得把你供起来！”
　　“记不太清了。”时也说。
　　“大姐，别人都是拼命的想要和这些众星捧月的人搭上关系，你怎么一点都不打算用你的人脉？难道你忘了当时他对你……”
　　“当时他才六年级。”时也扶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想笑：“他懂什么？”
　　金灵语塞，激情褪去，倒也冷静了不少，但依旧不甘心：“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上次那和尚不是说了，说你凡事要往好处想，这样人生才有突破，万一他就是你的金主呢。”
　　“不存在这种万一。”
　　时也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将金灵接下来的话扼杀在了摇篮：“你现在难道还记得自己六年级认识的那些人吗？哪怕记得，也早已经模糊了，而且，人家凭什么帮你？再说了，我这就是个网剧，就算公司出面，最多也就是请网红和十八线小明星。你叫人家超一线的明星来演？这梦我是不敢做。”
　　迄今为止，HT最高的网剧收视率，还是那些十八线小明星打下的。
　　质量一般，价钱也一般，人力资源也一般。
　　因此请不到流量大咖也很正常。
　　“……反正我觉得，凭借他对你那时候的情谊，只要你说，他就一定会帮。”
　　金灵难得认真。这话飘进时也的耳朵里，不轻不重，却好似又有着…极大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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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想到男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