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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当日,尤三姐拔鸳鸯雌剑自刎、一命呜呼之际,柳香莲扶尸痛哭,最后竟挥雄剑斩断青丝、出家为道人。这一番喜事转丧事的变故,无不令人伤心落泪。警幻仙子在天上看着,虽扼腕叹息,但也无可奈何,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岂能轻易更改。
      她预备迎接尤三姐神魂归位,孰料等了几日,始终不见来人。一番寻找后,就见她的魂魄终日盘桓在荣宁二府附近,一股愁怨集结在胸中,竟缠绵不止、难以自弃。
      此时正是春天,万花盛开,绿枝萌芽,鸟雀皆飞来飞去,唱着动听的歌曲,端的是一派生机。偏偏这生机之中,却藏着衰败之意。尤三姐的魂魄始终游荡在附近,所到之处皆蒙上一层阴影,就连鸦雀也不敢靠近。她身形消瘦,着一袭红衣,初看似一个待嫁女,但再一细看,那裙子上分明染的是鲜血,依稀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看人只看外表,最后枉送了性命。我死了倒也清净,可留二姐一人在那个狼窝子里,终于也被扒皮抽筋、白送性命。”
      尤三姐的声音悔恨不已。
      警幻仙子只能安慰道:“此事既已了结,又何必再提,不如与我同回太虚幻境,销号了才是正事。下一世自有另番景色待你领悟,你无需介怀此一世。”
      “这一世都弄得如此,还谈什么下一世?”
      尤三姐的性子不是一般的刚烈,否则何至于酿得那宗桃花惨案。便是警幻仙子,也不能轻易就将她说服。
      “那你要如何才肯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过去的错误我忘不了,这一世过得太也冤屈……真恨不能立即就修正曾经犯下的错误……”
      如此几番折腾劝说,警幻仙子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去。
      路上偶遇神瑛侍者,怀中正捧着一株精心搜罗来的植物,那叶子已有颓势,亟待细心呵护。
      神瑛侍者顺嘴问她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懊丧。
      警幻仙子便将详情细节陈述,说完又不觉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桩冤孽。”
      神瑛侍者捻一捻怀中的枯叶,似听非听。他向来护花心切,听罢倒能格外的体贴尤三姐的这种想法,立时出了个主意:“强扭的瓜不甜。你强逼也是强逼不成的,倒不如圆了她的心愿吧,这一世怨念太大,如果强行让她去往下一世,也不一定能真正的忘却与超脱。只有经历过才能彻彻底底的放下,人生不过百年,便是再耽误百年,在这浩瀚星河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天上一日,人间十年,转眼便过去了。”
      警幻仙子一听正是这个理,况且劝不动尤三姐,不过是白白的耽误工夫,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不让她亲去再撞南墙,她焉有肯回头是岸的道理?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间,便是叫她如愿了也不过是虚掷短短的光景。
      与神瑛侍者道别后,警幻仙子苦思一阵,便去寻那尤三姐,又说自己同意让她回去,了却这一世积在心中的怨念。
      尤三姐自然感激不尽。她颇为情动地拉住警幻仙子,眸中凝起泪花,对面的人影渐渐模糊不清,她正要努力睁大双眼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打中脑袋,痛苦得闭眼。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忽然响起日思夜想的声音:“你呀你,等了好几日的人终于来了。这下可高兴了吧?”
      是尤二姐那把清甜的声音。
      尤三姐猛的睁开眼睛,就见到尤二姐穿着淡黄色襦裙,还是记忆中那副柔弱的模样,脸颊也不似在荣国府时被折磨得凹陷、吞金而死的惨状。如今她脸色红润,正青春年少。
      泪珠不可抑制的流出,尤三姐骤然一把抱住尤二姐,倒把二姐唬得一跳。这妹妹平日里最有主意,也不知忽然的这是怎么了,是喜极而泣了吗?
      尤二姐逗她道:“别哭啊,嫁得如意郎君高兴成这副样子了?”边说边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心里也止不住的开心。他们两姐妹素来命苦,总被那些男人视作玩物,如今自己终身有靠,妹妹又觅得良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一时也感怀不已,跟着流下泪来。
      两姐妹正抱着相互啼哭时,尤二姐先行止住了泪水,抚摸着尤三姐的发端安慰说:“大好的日子别哭了,等会儿叫人看笑话。”
      “我想哭便哭,管谁看我的笑话?”尤三姐驳道,但也伸手拭去面上泪水,如今能死而复生重回一次,她已是无憾,倒不该把时间浪费在眼泪上。
      尤三姐脸上扬起笑容,回头望一望周遭。金丝木的桌子,梨花木的衣柜,楠木的架子床。正是他上辈子委身在宁国公府时的房间。上辈子她觉得这里是牢笼,时刻期待逃脱牢笼奔向自己的幸福。此刻重回这个牢笼,她却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低头看看身上穿的衣饰,穿的还是件红衣裳。她生性就爱穿红带绿,是否真是如此,才遭受了血光之灾呢?想到此处,又忍不住伤心。
      尤二姐也从腰际取出手帕,帮着妹妹拭泪。两姐妹正亲热着,贾琏抱着一样物事走进房中,冲他们说道:“柳兄弟刚刚留下了这柄鸳鸯剑当做定礼,这婚约也算是有了信物,你可放下这心了吧?”
      尤三姐泪眼朦胧的,原本初初听到“柳兄弟”就已觉得不对劲,这会儿转过目光望向贾琏,见到他怀中的捧着的正是上辈子终结了自己性命的鸳鸯宝剑,更觉遇到了催命符,胆寒之外更是心寒。
      “这把剑怎么会在这里?”尤三姐不觉齿冷,声音也颤抖起来。
      尤二姐以为她是害臊才装蒜,便含笑拆穿道:“你还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呀,这不是因为你对口头婚约不放心吗?所以要他拿个定礼来……这不,他这便拿了鸳鸯剑来。”
      尤二姐说完从贾琏手中接过雌雄双剑,又细细抚过剑身上镶刻的宝石,抽出剑来见剑锋泛着冷光,瞧着肃杀不已,果是上品,足可见柳湘莲的诚意。
      尤三姐这才知道,虽然自己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过去,但是这孽缘却尚未斩断,而且正要重新缔结。
      这万万不行。
      她忙摆着双手推拒说:“不……我才不要与他定亲,你把鸳鸯剑还给他。”
      贾琏还当他是被尤二姐说得恼了,面上无光所以故意在斗气,因此也笑说道:“这哪能还呀?这可是定礼,人家诚心诚意送过来的,如何能退还?”
      “我不管,反正我坚决不嫁给他,要嫁你们自己嫁!”
      见尤三姐面色严肃,脸上毫无半分喜色,倒不是作假的模样,尤二姐这才紧张起来,正经问道:“你当真这么想的吗?当真不愿嫁给他?”
      “不嫁,我当一辈子老姑娘也好过嫁给他!”
      尤二姐啧啧称奇,转了个圈打量着尤三姐,见她还是穿着她平日最喜欢穿的鲜艳衣裳,只是面色着实苍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难道在自己没留心的暗处,事态悄悄生变了吗?
      “你之前不是要死要活说要嫁给他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转性了?”
      “你就当我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现在噩梦惊醒,我也觉得婚姻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说来他也并非良配。”
      “那你再仔细想一想,先不要急着拒绝,万一明日睡醒后你又后悔了呢,明天醒来你又后悔了呢?”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绝不会后悔。”尤三姐说完又吩咐贾琏,“你现在就把鸳鸯剑还给他!就说我改变主意了,不配嫁与他为妻,祝他早日另觅贤妻。”
      尤三姐边说边想起上一世柳湘莲是如何拒绝自己的,因此这番话说出口时听不出半点让爱的谦虚,反而是咬牙切齿。
      贾琏闻言头都大了,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前一刻才把婚事缔结,鸳鸯剑也接受了,如何下一刻就要退还给人家呢?这不是把人当猴耍吗?”
      “我可没把他当猴耍。”
      “你确定?我可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柳香莲相貌又好,武功也高,你要是这回错过他了,想嫁给他的姑娘可多着呢,以后不一定还能有这个机会……”贾琏还在说着柳湘莲的好话,想要劝尤三姐回心转意。
      “他再好,若不信任我,又有什么用?你不必多说,把剑还给他。”尤三姐如何不懂柳湘莲的好,他就是太懂了,前世才会时隔五年都念念不忘,最后还丢了小命。她算是知道了,情之一字,最是累人。无情的人最轻松,这辈子,她也要学学那个冷面郎君,硬起心肠来。
      “什么不信任你?我怎么听不懂?”贾琏越听越糊涂,还想再问。
      尤三姐却不稀得搭理他了。反正这辈子也不打算与柳湘莲有任何瓜葛,那也不必再提上辈子横生枝节。
      尤二姐见状在旁边打着圆场,冲贾琏说:“要不你先别急着把鸳鸯剑还给他,等我妹妹再想几天吧。过几天她要是不肯改变主意,那时再还也不迟。”
      “不用再等两天,现在就还给他!我也绝不会改变主意!”尤三姐生怕夜长梦多起了变故,因此非催着贾琏现在就将鸳鸯剑还回去。
      她重生后的每一刻,都不希望见到与柳湘莲相关的任何事物,那只会反复提醒自己,上辈子她是多么的愚蠢,以及痴心错付。
      贾琏无法,抓耳挠腮:“这办的叫什么事?”
      感叹完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收拾尤三姐这丢下的烂摊子。如果不是尤二姐求他,他哪里会慌忙给尤三姐找什么归宿呢?平白惹了一身事。
      退出房间走回前厅,贾琏一眼就看到柳湘莲正背对自己欣赏前厅的那架平安珐琅六柱钟。他背影高大,穿着一袭紫色袍子,本来是很挑人的颜色,但偏偏他就能压得住。
      “在看什么?”贾琏弄出脚步声,轻声开口,脑海中还在酝酿着要如何解释才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看珐琅钟。”
      柳湘莲闻声回头,眉目间尽显风流,嘴角眉梢皆是少年人的得意。
      那珐琅钟由紫铜锻造而成,釉色繁复绚丽,釉质莹润如玉,錾铜精雕细琢,贾琏瞧着,竟与他衣料的颜色相近,更与他本人气质相仿,有种华贵精致、妙不可言的风采。虽流落市井,不过是明珠蒙尘。
      “当当当……”
      珐琅钟忽的开始报时,打断了贾琏这些没用的猜想。他想起正事来,又踟蹰着,纠结该如何开口。
      珐琅钟终于报完了时,但贾琏还是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填满这时间里的空白。
      柳湘莲常年游走在市井中,打交道的人可谓形形色色。见贾琏此时欲言又止,怀中又抱着自己适才所赠的鸳鸯宝剑,但表情却不复先前那般轻松畅快,心知此事多半有变。
      “贾兄,有话不妨直言。”
      柳湘莲是心直口快的个性,索性不再粉饰,而是问个明明白白。
      “柳兄弟,我……”
      贾琏正要鼓着勇气说出退婚,忽然一个小厮进来禀告,他只得收回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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