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不醉不归 ...
-
看着东方晴飔跑开,墨银竹就算已经意识到疯公子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占他便宜,但却再没有之前应激似的愤慨愁绪,只是羞赧地揉搓着红烫的脸,并心虚地瞄向周围,等确信没有旁人看到这一幕后,才急匆匆去追东方晴飔。
可不知是东方晴飔真怕被他逮住揍一顿,还是故意用了什么不让他找到的法术,墨银竹追出去不多时,就已寻不到东方晴飔的身影。
熙来攘往的长街巷口,墨银竹辨不清来路地踟蹰在原地,试图从那些与他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蓦地看到一个熟悉的笑面,甚至有那么片刻,他都想把自己没有一丝嗔怪的真心捧出来,然后告诉那个与他捉迷藏的人,他实则根本就没有生气,若是风飔飔公子不信,大可再在他另一半脸上嘬一口。
随后辗转了良久,墨银竹兀自焦急地皱了皱眉头,暗戳戳地嘀咕一声:“说什么要带我再去个好地方,本大人还以为又能挣一百两银子呢,结果跑得比蒜泥儿还快,欺骗本大人感情!不可饶恕!哼!”
扬言不饶恕某人的墨大人正打算拂袖而去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又往身周扫顾着,而这时,那个早在一旁留意他的人见到他慌促神情中掺杂的怨气,忙不迭地施法来到他身边,一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身后。
墨银竹不知道他寻找的人此刻就在他身后,他踮起脚尖不死心地瞅了瞅长街的一隅,随即脚后跟失落着地的瞬间,忧忡地低喃道:“不会是因为人太多,飔飔也找不到我了吧……这可怎么办是好?要不本大人喊一声?”
这样想着,墨银竹沉了口气,接着把手拢在嘴边,无效扩音地大喊:“飔飔!”
来往的路人听到他这声,皆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过他,甚至有那么几个从他面前经过还敢明目张胆编排他的人,居然敢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一看就是个不知道怎么疼媳妇的人,怪不得媳妇被他气跑了。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知道疼媳妇,我才没有把媳妇气跑呢!”墨银竹只顾为自己辩解,完全没顾及自个儿到底有没有媳妇,等话说出口,他才恍然推翻道,“不对,飔飔不是我媳妇,你别胡说!”
小凤姑娘才是我们老墨家正版的孙媳妇,不懂就别乱说!
眼见着咽不下这口气的墨大人气呼呼地要冲过去同凡人辩论,东方晴飔伸手一抓,墨银竹当即就觉察到自己腰间一紧,低头一看,怀疑是自己的衣袍腰封不知道挂哪儿,继而给他汹汹的气势拖了后腿。
于是他一气之下,完全不减势地往前猛地一拉……
东方晴飔还未从刚才的余悸中缓过神,他看着面前颇认真缠腰封的人,真心想问墨大人一句,到底是多大的仇怨非要被人揪住腰带也要往前冲,方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揽在墨银竹腰间,将其即将松开的衣袍紧紧护住,这整个大街的人怕是都能有幸目睹一次仙官宽衣解带的场面。
不过墨银竹早被东方晴飔拽惯了腰带,他倒是并不觉得刚才那事有多么惊心动魄,反倒是东方晴飔现下突然带他来的这个地方,确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墨银竹无论游走过多少小说系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紫藤,虽不至十里花开,但足足也有五十丈的垂挂花瀑,而且单看每一株遒劲的灰褐色枝蔓,一株少说也得有几百年寿。
只是如今人界还未惊蛰,离暮春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并不是紫藤花开的时节,这些长开不谢的紫藤一看就是有人用法术加持养灌的仙树,至于这人在凡间荒凉一隅种这些紫藤的目的,墨银竹就不得而知了。
许是东方晴飔看出他好奇的心思,便浅浅笑着握住他手,默默不语地牵着他往花瀑深处走。
两侧的紫藤枝蔓斜倚向同一个方向,就连飘洒的花瓣也是缱绻飞飏向一方,仿佛在与什么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墨银竹想是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他打量过被紫藤花穗安护的一座破旧的小庙,满腹疑窦地看了看同样看向他的东方晴飔。
“六郎是不是想问,人界怎么会有这种仙境一般的地方?”
东方晴飔说着,转眸盯向没有供奉神龛的空荡荡的庙里,但放空的眸眼里却像映照着另一番光景。
他没有等墨银竹回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本就不是人界原有的地方,可如今,除了这里,天地六合间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一听到此仙境仅有这么一处,墨银竹急忙仰起头,多看了眼那些垂挂的紫蓝相衬的花穗,奇然问:“这地方这么难寻,飔飔是怎么找到的?”
东方晴飔将眸眼里溯洄的一切重新窖藏入记忆,然后拉过此时眸子里装着的人坐在蛰伏盘桓的紫藤枝蔓上,悠然道:“这不是我找到的,这些紫藤都是我栽的,这旧庙也是我搭建的,六郎或许觉得这庙有些年头了,其实与年月无关,它本就是这副破旧的样子。”
“搭建……”墨银竹指了指摇摇欲坠的一扇庙门,难以置信地问,“破庙?”
玩呢?
然而看着这破庙,东方晴飔眼中忽地渡上一层怅惘的神色,茫然点头应他:“是啊,飔飔搭建了一座破庙……”
欲言又止地沉默片刻,东方晴飔转而问他:“六郎听说过天界与天赎界交隔的地界吗?”
墨银竹点了点脑门,模棱两可地道:“好像听北辰欢大人说过,说那里有一条大峡谷,叫什么不渡谷,连百鸟之首的凤凰都飞不过去,天赎界的人要想来天界都得绕远路呢。”
“可是千年前,那里还不是峡谷,那时候,这地方混杂不少堕神还有妖灵,天界的小仙如果误闯进去,会被当成堪比上阶灵兽的高价买卖物,飔飔少时曾颠簸流离到这处地界,差点就没命了。”
东方晴飔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番话,可墨银竹听着却揪起了心,忙不迭追问道:“后来呢?后来你不会就是这样被卖到了情坊司?”
见墨银竹为他忧心,东方晴飔垂眸笑笑,摇了摇头:“后来飔飔躲进了这样一处破庙中,但是又饥又怕,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而且这庙还漏雨,打在身上又疼又冷,不过就在飔飔最害怕的时候,那雨突然停了,然后飔飔抬头,就看到了漏雨的庙顶上垂落着一片紫藤……”
而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如紫藤一样挡在他身前,拼尽全力为他挡住了那时的腥风血雨。
墨银竹抬手捞过一串花穗细细一嗅,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喜欢紫藤,栽了这片紫藤林?”
东方晴飔不置可否,并没有肯定地应一声喜欢,也许他是因为喜欢紫藤才为自己打造了这么一处不属于任何一界的地方,可更多的或许是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会因那时的看不清而渐渐忘记那个模糊的身影,所以即使这座旧庙早就不在了,即使当时这座旧庙前只伴着一株了无生趣的紫藤,他也凭着曾经朦朦胧胧的记忆,重新搭建了这样一处地方,只要有这个地方,那个身影便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谁都看不到,谁也抹不去。
沉默许久,东方晴飔扣紧身边人的手,勉强释怀道:“之后好不容易来到情坊司,也算是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之后,飔飔就被六郎买走了。”
觉察到东方晴飔眸子里坦露的悲色,自觉不会安慰人且没做过人的墨银竹无措地摸了摸鼻子,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抬高声音道:“飔飔,我请你喝酒。”
东方晴飔一愣,迟疑片刻,半信半疑地问:“六郎要请飔飔喝酒?”
“嗯,”墨银竹毫不吝啬地笑着点头,“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那我们今天就不醉不归!”
东方晴飔挑眉,故意逗他:“飔飔可不敢让六郎喝醉,万一六郎醉酒后再对飔飔酒后吐真言,突然说要娶飔飔,飔飔定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墨银竹挺直腰板,拍着胸脯道:“本大人的酒量在咱老墨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别瞧不起我!”
东方晴飔:“……”
咱老墨家福叔确实会喝酒,元宝好像没碰过,至于老驴……八成只会瞧不起你。
看墨银竹说大话还颇为认真的模样,东方晴飔会心一笑,临走的时候回眸又看了眼这片紫藤林。只可惜当年的他来不及转身,欠下了这一眼,再转身的时候,除了满心难解的相思依旧,却再也回不去了……
金乌即将飞离扶桑的时候,那些隐在日辉下酩酊一场的云海终于赶在微茫暮色还未深沉之前,仓促或散漫地醺染了整个天际,而此时的人间也在烟火气的洇染下,如隔世微醺的光景般恍恍惚惚。
声称酒量数一数二的墨银竹此时正趴在东方晴飔背上,红烫的面颊不老实地蹭着东方晴飔侧脸,偶尔还会对着东方晴飔耳根吹一口气,再迷瞪着眼,信誓旦旦地含糊一句:“飔飔,接,接着喝……我老六喝,喝不死……”
在他们周围,步履不停的行人正忙着扪索归途的方向,但东方晴飔背着醉酒的墨银竹,却没有在意他们走的是来路还是归途,只是放慢步子,紧紧追随着他们悠长的影子。
记忆中,他也曾这样执着地追逐过一个影子,他记得那时的他一步一步走得也如此缓慢,缓慢得足以让他依着那影子的轮廓,看透藏附在里面的东西,那里面好似有风花雪月,也有冷暖人情……
不知走了多久,东方晴飔停滞下步子,看着那个动手动脚的不老实影子笑了,他稍稍偏头,对墨银竹道:“六郎,飔飔不需要一醉解千愁的忘忧君,飔飔有你,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