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蝴蝶》蓝色的蝴蝶cx

16、可怕的事情

　　一早起来，我顾不上别的，穿好衣服穿好拖鞋就急忙跑客厅去。客厅里没人，我又跑到厨房去，看见妈妈在烧早饭。我急忙跑去说：“妈妈早上好。”每天早上向认识我的人问好，这已经成为我的新习惯了。虽然我知道昨天发生过的事情是真的，但是还是想再确认下，想看下我认识的人是否还认识我。
　　“早上好。”她回应道。
　　“既然你和外婆已经把地下室整理好了，那我们是不是今天就能回家了？”
　　“我们今天回去，”妈妈说，“但地下室整理好了是什么意思？那里面又黑又潮的，没事谁会动它？”
　　听到这，我又咯噔了一下。
　　“不是的，妈妈，”我说，“是外婆邀请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一起整理下面的地下室，她还想把下面重新装修一下。”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妈妈焦虑地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不安地说道。
　　“没事的，就是一点小事情。”我说，“既然这样，让我们再去地下室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们整理的，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吃完早饭就赶紧回家。”我一方面安慰妈妈，另一方面则希望赶紧离开这里。我感觉不对劲的事情又发生了——妈妈又是莫名其妙的忘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只有一个想法：回家就好。
　　这时，外婆也醒来了，她走进了厨房，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我可以看得出外婆对我多少还有些生疏感。妈妈把烧早饭的事情交给外婆看管，并请她在大约五分钟之后关火。

　　当我们踏入地下室，打开那扇独立的门，眼前的环境令人耳目一新。除了角落里堆放的两大包整理出来的废纸板、旧报纸和一些空瓶之外，其他地方简直就像一个客厅一样干净整洁。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地下室这么宽敞。唯一的不足是光线非常暗淡。不过外婆当时说在这儿装一个很大的吊灯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这里的变化真大。”妈妈感慨地说道。
　　“这是你和外婆这些天来的功劳。”我说，“你还记得我们昨天是在这见面的吗？”
　　“当然，可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在这干了什么事情。感觉迷迷糊糊的。”
　　“没事，”我说，“等会我们把这些废品卖了就完了，剩下的事情让外婆找装修工人来办就行了。”
　　“嗯。”她说道。突然，我发现妈妈的眼神似乎有些迷惘，她向后倒退了几步。就在我感到困惑时，她突然晕倒了。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妈妈，”我焦急地呼喊道。我试图唤醒她。大约过了两分钟，她终于醒了，看到我担忧地站在她面前，她说，“没事，可能是太累了。”然后，我扶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上去她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我扶着她慢慢走回了舅舅家里。妈妈本来还想去厨房看看早饭烧的怎么样了，我对她说，“什么都别想了，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把早饭给你端来。”
　　我走到餐桌时，外婆已经把蒸好的包子、馒头都放上了桌。我随手拿了一个给自己吃，我又各拿了一个包子和一个馒头装在一个小碗里。我走到妈妈的房间里。她看到我拿着这么多东西进来，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对我说：“不用了，我自己走过去吃就好了，我又不是生病了。”
　　“没关系，我已经拿来了。就在这吃吧。”
　　她一边吃着手中的馒头一边对我说，“我们等会赶中午的火车，下午能到。我已经叫你爸爸他们下午来车站接我们了。”
　　“哦，”欣喜之余，我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我没有身份证，该怎么坐火车啊？”
　　“去车站办一张临时身份证就行了。”
　　“那你告诉爸爸我的事了吗？”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她笑着对我说：“还没有，等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吧。”我终于能够回家了。家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意味着什么呢？我的脑海里跳出来三个词：温馨、熟悉、安心。这是我对家的感觉。我们在外面的时候总是想回家，家能给到你归属感。而这个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爸爸、晨晨、露露你们等着我，我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知道你们有可能忘了我，但没关系，相信只需要半小时，我就能够让你们恢复从前的记忆。就像现在的妈妈一样。

　　吃完早饭，我又和妈妈一起来到地下室。我们一起把纸板箱和报纸用绳子捆好，再把空瓶子装到一个黑塑料袋里。妈妈帮我拎了好多东西放在地下室的门口。她让我先拉着平板推车拿到小区的东门口处收破烂的地方去卖掉。我很高兴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我拉着车就往小区的东门走，绑好的绳子突然松了，纸板箱和旧报纸散落一地。我正忙着把这些东西捡回来。突然，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我一抬头居然发现是张久复和林夏他们，我看到他们感到很高兴，说：
　　“怎么是你们，对了，昨天我没来很抱歉。我已经让我的妈妈想起我是谁了，我们一会儿打算回家，陈医生真是一位神医，用她的智慧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也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说完后，我注意到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我一样高兴；相反，他们的脸色铁青，他们努了努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看样子他们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要跟我说。
　　过了许多，张久复说道：“你刚才说你妈妈和外婆突然又记得你了？那她们的记忆从何而来？”
　　“很简单啊，”我说，“我告诉她们的，有很多细节的东西靠编是编不出来的，等我说出小时候和她们的种种经历就自然都相信了我啊。特别是跟妈妈，昨天我们说了一晚上的话。”
　　“但是这样子会出问题的！”张久复说。
　　“妈妈很相信我啊，我觉得现在和她的关系就和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我们下午回家后，我也会用相同的办法去跟爸爸这样说。如果这样做能让他们想起我，恢复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不是说你妈妈不相信你。而是说，她已经知道了你和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在她的脑海里并没有相应的记忆支撑。而她每次看见你——她脑海中不存在的东西时，虽然她也知道她是你妈妈的事实。但由于你给她的记忆是从你或者别人告诉她的，她还是没有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实体，对于你妈妈而言，这可以称为‘错误记忆’。而每一次当她看到你，就相当于你又往你妈妈脑海里塞了很多的错误的记忆，这样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游泳池，水已经满了，你还往里面不断的放水，到最后你妈妈的记忆就会像溢出来的水一样，直到忘记她所有的记忆为止。”
　　“你是什么意思？”
　　“你妈妈和外婆今天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他讲述到这里，我仿佛被猛地一击，脑海嗡嗡作响。“妈妈今天忘记了装修地下室的事情。然后她早上还突然晕倒了。外婆还好好的没事。你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你继续和你亲爱的妈妈、外婆以及其他那些已经忘记你的人在一起，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重新记起你，只要你在他们身边，他们会一件一件忘记掉自己所记得是事情；大概一年后，他们的记忆将会完全消失。他们甚至会忘记如何用语言交流，只能像婴儿一样哇哇学语。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像‘植物人‘一样。”
　　经过他们这么一说，我彻底明白了！他们是说，我和妈妈、外婆以及还没想起我的爸爸在一起的话，就会导致他们忘记所有记忆？甚至他们会因此变成没有记忆的植物人？我想起了妈妈今天早上，她忘记了装修地下室的事情。还晕倒了。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为什么我的外婆没有失忆？”
　　“这取决于你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和关系。有的人可以会反应的慢一点。如果你跟一个水果店老板说：‘上回我在你这里买过几斤苹果。’而他忘记后，你又重新让他想了起来，这种情况下对他的原有记忆影响不大。最多只是会让他忘掉一两件事情而已。但如果你是与你的家人，你们之间有着十多年的关系积累，这种情况下，让他们想起你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我说，“正是因为我和妈妈的关系很好，所以她会更快的失去记忆，对吗？”
　　“是的。”他平静地回答，这种冷漠让人感到愤怒。
　　我本以为最坏的事情就是，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把你忘记了。但即使发生了这样的坏事，我还可以重新把他们找回来，想办法让他们记起我或者重新认识我。
　　现在，我找回了妈妈，而且只需要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能回到家，与我的家人重逢。然而，就在我前脚就快踏进家门的时刻，一则突如其来的噩耗却告诉我：只要我与他们在一起，他们便将因为我患上“失忆症”，只需要一年他们就可能成为无意识的植物人！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我想起了妈妈说的话，这两个人不对劲。感觉事情太过于巧合了，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精准地每次都是在我绝望的时候帮助我？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现在来告诉我：我必须离开我的家庭？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们干的？！偷走他们记忆的也是你们？那天舅舅和表妹压根儿就没来这里，也是你们冒充的吧？”
　　在不合时宜的平静中，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风静静地吹拂着，一片叶子悄然从树梢飘落。他们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过了很久，还是林夏先说道，“是，但是我们是因为......”
　　她还没说完，我就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能偷走别人的记忆，能随时变身成别人的模样，肯定不可能是地球上的人。地球人也不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如果你们是外星人或是他们派来的间谍，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些科学家或这些重要人物？为什么非要把目标对准我们家，破坏一个普通家庭的正常生活？给一个孩子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
　　“对不起。” 张久复从未有过这样的道歉，他冷若冰霜的脸上透出了一丝悔意。我愤怒地将地上的报纸扯成碎片，厉声说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这样，”林夏打圆场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只要离开，让她们看不到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就会慢慢地把你忘记了。而且只要他们看不到你，就算他们天天想这些东西，也不会对他们的记忆造成太大的损害，他们会活得好好的。而你可以继续住在我们家里，你家里原来给你什么东西，什么条件，我们也会一样不落的给你补上。我们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教育。我们还可以经常一起出去玩，住最豪华的酒店，看最美丽的风景。如果你愿意，我们甚至可以为你买下一个庄园。甚至一座城堡。”
　　“如果我连家人都没有了，”我激动地说道，“我要一座城堡又有何用？如果你给我长生不老的本领，但代价是我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那你给我的就是对一个人最残酷的惩罚。事实上，你们正是这样做的！你们想把我送到一座孤岛上，让我与世隔绝。然后，你们想用一些可怜的黄金作为补偿，试图让我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你们想让我一辈子困在那座孤岛上。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算你们狠，我会离开家。但我宁愿去流浪也不愿再看到你们了！”
　　我跑了出去，原地只留下了一地散落的报纸和两个呆若木鸡的人。

　　我没想到张久复和林夏竟会是这样的人。我曾因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尊敬他们。但现在，当我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后，那份对他们的尊敬变成了深深的仇恨。
　　如果他们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纯粹的坏人，那样反而会使人好过些；可最糟糕的是：他们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我也不自觉地把他们当作了我最亲近的人。在我眼里，他们的行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标准的好人形象。可是有一天，你发现了他们其实是你的杀父仇人。这种巨大的反差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一个事实。当爱与恨，复杂的情感交织其中，当你感到不知所措，这才是最丑陋的背叛。
　　我该怎么办？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回到家了！我将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中，做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但这终究只是一场梦。我可以这样做，但代价是：他们会因此失去自己的全部记忆，甚至连怎么走路、吃饭都忘记了，一年之后，他们就会因我而变成没有任何记忆和意识的植物人。如果他们知道会这样，他们会怎么办，离开我？不，至少爸爸妈妈都不会，妈妈会不顾一切后果，即使会因此死掉也不会离开我。爸爸也绝不会这样做！因为这违反了他的价值观。露露呢？她这么小，还不懂事。但就算她有一天知道了这样做的后果，她也不会让我走开的。他们都不会让我离开他们的，即使这是对他们最有利也是最好的唯一选择。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将在一年后的今天永远失去他们。而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我必须离开。我要到一个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的城市去。那我应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尤其是现在妈妈已经知道了我是谁的情况下。我应该写一封信告诉他们，因为我恐怕不能去和他们当面解释这一事实，我已经感觉到我快要控制不住我眼眶中的泪水了。如果我去跟妈妈说：对不起，我撒了谎，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孤儿”，在说这话的同时，我还一边不停的流泪。妈妈一定会看出来我在撒谎的；而如果我不跟妈妈说一声就离开的话，她一定会疯掉的。不管他们以为我是被坏人拐走了，还是以为我是离家出走。他们不会放弃追寻我的。但他们会因为找不到我而发疯的！就和之前的我一样。我体验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我也不想让妈妈和其他的亲人也经历一遍我的痛苦。
　　我要去写一封信。我看到了旁边的一根柱子上别人贴着的卖房子的广告。我犹豫了一下，把那张卖房子的广告撕了下来，可是没有笔。我跑到门口的小卖部，在那里的柜台上放着一支笔是他们用来签字的。我在广告纸空白的反面上写着：“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妈妈，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儿子。”写到这段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感觉不对。如果她不是我妈妈，我为什么还要叫她妈妈？我于是用笔在上面涂掉这一段的内容。
　　我又重新开始写：“我骗了你们，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只是一个‘孤儿’，我非常清楚我和你非亲非故却还是骗你说你是我的妈妈，其实我只是想填补作为一个孤儿的遗憾，我在我很早的时候就失去了我的父母，我想重新体验一下我父母对我的爱，即使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才撒了慌。您让我感受到了母爱的美好。我对您所说的话，都是从一本描述最伟大的爱——一个妈妈的晚年回忆录的书上抄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偷听来的。您千万不要当真。我要走了，谢谢你们。”
　　写着写着，眼泪不自觉地滴落到了信纸上，旁边的人看到了，说，“你上面写的内容都要被眼泪滴湿了。”
　　的确，我看到写好的信上，有一块湿痕，那是眼泪滴到纸上的印迹。我一边用手尽可能擦干我的泪水，一边又想，妈妈和外婆看到这封信时会不会也会看到这些眼泪？但我又没有多余的纸了。就这样吧！
　　我又悄悄地来到了四楼，我不敢坐电梯怕和妈妈撞上。我从消防通道爬楼梯上到了4楼，出楼道的拐角处时，我左右张望，生怕自己被别人看到，更怕看到妈妈因为我卖破烂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来找我，如果我看见她的话，我会瞬间泪流满面。那样子就没法让她相信我所说的话了。在我确定旁边没人后，我以飞快的速度把这封信夹在了还没关上的门缝里。我希望妈妈和外婆会看到并相信我所写的这封信。希望她们觉得自己只是被欺骗了而已，而不是感到失去亲人的悲伤和痛苦。
　　昨天，与妈妈相聚，是我的最后一夜。从此往后，我将自己一个人生活，想尽办法让自己可以活下去。
　　我又一次离开了舅舅家。最讽刺的是，上次我离开这里是因为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我想让他们重新记起我是谁；而这次离开，我想让所有人，特别是妈妈不知道或者忘记我是谁，生怕他们记起我而感到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