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归》郁金裙

47、第 47 章

　　奏乐声声，温叙来到前厅处，给谢老夫人拜寿。
　　谢老夫人身边站着谢惊鸿，面色似有些愁苦，却被笑容覆盖不易察觉。她前日被谢翎亲自拎回了谢府。
　　亲生父亲上门，温叙断没有阻拦的道理，只得让他把谢惊鸿带走。

　　温叙说完祝词，谢惊鸿便上前领着她往宴席方向走。
　　“如何了？”
　　谢惊鸿答道：“已经吩咐下人盯着，若是有所动静，便派人来禀。”

　　“多谢六娘。”温叙感谢道。
　　“你我之间谈何说谢。你先入席，眼下前厅还忙着，等空些我来寻你。”
　　她领着温叙入座，随即原路回了前厅。

　　温叙许久未参加宴会，那些官眷们倒是对她不甚熟悉。她们私下低语，讨论着温叙的年龄与婚事，有可惜的，也有鄙夷不屑的。

　　四周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多，温叙也不恼，只端起面前的花茶细细地品着，等待前来传话的人。

　　“妾见过永宁郡主。”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上前，朝温叙施施然行礼道。
　　温叙略感意外，起身回礼：“冯夫人有礼。”
　　那冯夫人见她面善可欺，以为温叙还与三年前一般柔柔弱弱的性子，便有些轻狂起来。
　　“妾听闻永宁郡主前些时日满了孝期，想来永宁郡主这般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家世，若不是被父母亲耽搁，此时只怕已经成婚，有了孩子了吧。”

　　“冯夫人有心了。”温叙回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我还有事，不好意思。”
　　她远远的见到有下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她，便迅速地走了过去。

　　见永宁郡主朝这边走来，那下人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简主事已按照计划，去了厢房内小憩。”
　　温叙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向下人所指的那厢房方向走去。

　　谢璟泽虽有些情绪，但理智仍在，特意地注意到晏舜之接近的朝臣，都用了些什么吃食，做了些什么行为。

　　果不其然，晏小子偷偷地递给了兵部司主事一张纸条，那主事见了就立刻变了脸色，没过多久便借故不胜酒力，离席休息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晏舜之在那主事走后隐隐有些幸灾乐祸，想起宴会前温叙与晏舜之的交流，虽说间隔距离较远，未能仔细听说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谢璟泽知道温叙的性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微微皱眉，内心逐渐涌起一股不安。

　　纠结一番最终他还是跟随上去。

　　那简主事很是谨慎，一路上都有注意是否有人尾随他。谢璟泽反应敏捷，利落地翻下窗，藏进厢房内的一架屏风之后，收敛气息。
　　不一会，谢璟泽便听到房间内两道交谈声音。

　　“简伯伯好久不见。”是温叙的声音，听此称呼，想来二人认识。
　　“卑职参见郡主。”主事恭敬地回道。

　　温叙扯了扯嘴角，垂眸看向朝自己躬身行礼的人：“简伯伯客气。”
　　可她却没有上前去扶起简仲，只打量看着他的脊背，想弄清楚到底历经什么事情，让一个人变得这般陌生。

　　简仲收了拱手的礼，却没有抬起头，而是跪在地上，对温叙行了大礼。
　　“简伯伯僭越了，叙娘还没死，也不是那九五之尊。”她冷冷地盯着简仲头戴的幞头，未被遮住的发角夹杂着白发，却丝毫不能让温叙动容。

　　“卑职罪该万死。特前来赎罪自首。”
　　“尔有何罪？怎的不去大理寺？要说与我听？”

　　简仲额头触地，半真半假地说着那些有关于军械的隐情。

　　他不知温叙究竟查到什么程度，只好往自己所猜测的方向去讲述。

　　“温侍郎出发前往锦州时，我受到上级调令，没有同去，而是在京办职。此时逆王派人前来，绑架我的家人，逼我将那些有关于温侍郎等人所研制的军械情报交给他。”

　　“我自是不肯的。逆王想来是时间紧迫，便杀了我妻儿，将他们的头颅送至我的面前。我害怕了，便答应了他，将我所知道的那一部分情报给出去。”

　　“如此才保全了我的母亲。”简仲突然抬头，跪姿未变，挪到温叙面前，揪着她的裙摆恳求道。
　　“叙娘你也应该是明白简伯伯的苦衷的对吧，你也失去了家人，你定能明白的！”

　　“呵。”温叙冷笑道：“您还有脸提我阿耶阿娘……”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感同身受。
　　“您别忘了，您是害死我家人的帮凶啊。”

　　简仲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正要狡辩些什么，却见温叙冷静地抽走了裙摆：“继续说，逆王已死，为何有丢失军械不断地出现。你们背后有什么诡计，目的又是什么？”

　　简仲暗暗吃惊，没想到她丝毫不受情绪影响，他慌忙咽了咽口水，强自淡定道：“自然是害怕被朝廷发现，这样多数的一批军械，当年受到耽搁未准时抵达凌江码头，便只能藏在船支的暗仓内，来不及转移，便在这些年悄悄地寻回销毁。岂料谢侯爷等人消息灵通，直接就……”

　　温叙盯着他的双眼，想要把那双能言善辩的嘴用小刀割下来喂狗，好让他再不能说谎。

　　房中备了香炉，温叙解开随身携带的檀香，将香丸放置其中点燃。
　　一股雅致的香味在房间内飘散开，温叙将那香炉搁置在旁，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一次。简仲，你们背后有什么诡计，目的是什么？”

　　简仲察觉那香有异样，立即调整呼吸，却还是吸进部分气味。

　　冷汗滴进衣领，将后背浸湿，简仲艰难开口：“没有诡计，只是畏惧圣上，害怕被治罪。”

　　“当真？”
　　简仲意识逐渐模糊，他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建元十一年，逆王叛乱，朝野上下动摇，隶属于逆王势力皆被重惩，那时简仲只是库部司的书令史，他也确实将军械情报出卖给了逆王，原以为就此收手，不再参与其中。

　　简仲亲手解决了知道这些事的相关人员，原以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人抓住把柄，逼他继续做事。有了开始，就难回头。简仲只觉自己像是一颗滚落山崖的石子，再不能停下来。

　　他被调往兵部司，成了主事。一边干着卖国之事，一边信佛行善。
　　辽国决意复仇，往燕国安插数名间谍，需要了解燕国的军事情报。那些被策反的间谍趁着逆王叛变，悄悄地参与其间。朝堂上有多少人受到威胁，简仲不知，但他确实是其中一人。

　　夜半惊醒，惶惶不安。
　　侥幸作祟，简仲总想着终有一日会因果报应，那时再赎罪便是。

　　直到温叙回京。马车入京那日，简仲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近。
　　简仲觉得温叙是选择了另一个结局的自己，他本可以杀了温叙以绝后患，却最终因为仅剩的良知放过了她，又在温叙遭遇危险之际给谢璟泽通风报信。

　　“简伯伯。”他听到还未长大的温叙这样唤他。
　　愣神之际她已经亭亭玉立。
　　若是麟儿还活着，长大后应当也有她这般高吧。简仲心想道，不需要他建功立业，只是健康地活着就已经足够。

　　温叙见简仲早已被香引入状态，一问一答之间，将简仲挖得干干净净。

　　朝堂内已经被渗透得如此之深，从先皇开始便有暗桩驻于燕国，压制不下。近些年几经战争与内乱，给了这些内奸喘息发展的时机。
　　简仲招供的上级已是正四品下左谏议大夫，是否还有人潜藏在更加重要的官职，温叙不敢继续细想。

　　思及前些时日所知的消息，看来辽国近几年要有所行动。军械之事尚未解决，朝中内奸还没能尽数除去，若是在这时节应战，燕国只会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人心贪婪，欲望倍增。

　　温叙面色越发难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幕后之人要弃车保帅，却未曾料到温叙会出此招数。此时倒也算歪打正着。
　　她拿出一粒解药，递给简仲：“简伯伯，你已经很累了，吃颗糖休息一会吧。”

　　简仲顺从地点头，将那药吃进去，随后便倒地昏睡。

　　屏风后的谢璟泽并未察觉，他离的远，香气隐约入鼻，只觉好闻。

　　他仍纳闷，为何简仲之后的回答都与之前有所出入。谢璟泽专注地听着，当简仲说道有关内奸之事，心下便已经明白京郊刺杀是何人所为。

　　原来如此。这些只会蜗居在京的米虫，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轻易地将数万名边关将士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若不是温叙察觉不对，追查到简仲身上，恐怕再晚些就极有可能来不及了。
　　谢璟泽愈发气愤，不知不觉吸入更多的香气，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许多。

　　窗外蝉鸣依旧，室内光线朦胧，隔着一层山水图纱绫屏风，温叙的身影绰绰，头上的金步摇闪着细碎的光泽。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屏风，轻轻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谁在那里？”温叙听到声响，警惕问道。

　　谢璟泽起身，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我。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