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目标是踏平加茂家》冰激凌火烧云

8、初雁（中·二）

　　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咒术师最强了，中村翔太想。

　　中村翔太在北海道的首府札幌长大，15岁的时候发觉了自己微弱的咒力。通过偶然认识的咒术师介绍，他入学了京都咒术高专，毕业后回到故乡，得到了辅助监督的职位。对没有生得术式的他来说，这其实算得上一份不错的工作。

　　也许是因为他在咒力控制和结界理论的学习上颇有天赋，即使咒力总量只能勉强够到一个三级，中村翔太却可以得心应手地设下多种结界，甚至能够迅速地根据需要改变【帐】的属性，制作出所谓的“定制”结界。由于这种能力，年仅25岁的他被提拔到很高的位置，而这也是他被选为与五条悟对接的辅助监督的原因。

　　五条悟的航班在几分钟前已经按时落地。一身正装的中村翔太站在接机大厅的栏杆后，以最庄重的姿态准备迎接他的到来。

　　在他朝大厅入口极目远眺了一会儿后，一个走来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啊，好像是五条悟。

　　他随即意识到，“好像”这两个字十分多余。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一个人被误认成五条悟。

　　咒术师最强慢悠悠从木色格栅的顶棚天花板下走来。他的白发和身高在人群中相当显眼，有不少应当是和他同一班飞机的人走在他的周围，都在偷偷地转头看他。五条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一样，依然闲适地按着稳定的节奏迈着步子。大概因为是任务要求的短途旅行，他并没有带行李箱，只是单肩背了个不大的皮面托特包。他穿的是便装，上身一件立领白衬衫，下身一条驼色休闲长裤，脸上架着窄框墨镜。

　　看上去是很随意的搭配，但是这效果……不愧是最强的脸和气质。

　　啊不对。中村翔太立刻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调整好脸上礼貌的笑容，朝五条悟挥了挥手。

　　白发咒术师很快走近了。他放慢脚步，绕过栏杆，停在中村翔太身旁，朝他点了点头。

　　“下午好啊。”

　　“下午好，五条先生。”中村翔太毕恭毕敬地问候道。

　　最强竟然主动向我打招呼了！

　　“五条先生，非常感谢您能在这么短时间赶来。”他按捺住内心一点幼稚的激动，面上冷静地说。“我是负责本次任务的辅助监督，中村翔太。时间紧迫，请容我先略过不必要的任务章程。首先，这是诅咒出现的地点。”说着，他把手里的平板递给五条悟，上面显示着礼幌市的局部地图。五条悟伸手接过，对着屏幕划拉了几下，简短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中村翔太接着说：“两小时前，有非咒术师在白石区的川下公园目击到诅咒活动。【窗】很快在该区域检测到了4只一级咒灵。”

　　“诅咒出现的地点都集中在一处吗？”五条悟看着地图上分布的几个密集的红点问。

　　“是的，在公园的高尔夫球场附近。那里方圆1公里内已经被封锁，但是咒灵的移动轨迹隐秘而难以追踪，并且速度极快，据推测已经分开行动，预计在20分钟内就将突破封锁圈。”

　　五条悟随意地点了点头，几乎像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中村翔太不由得产生了“不会是觉得这个任务太无聊吧”的想法。但这多少有些对这位援手的不敬，他急忙清了清喉咙，用更恳切的语气讲解任务细节。

　　“截至目前，已经有1名二级咒术师和1名一级咒术师前往祓除，均未果且伤势不轻。所幸两人都被及时救回，并已被送往市立医院进行急救。本来需要他们提供口头报告，但是尚且没有人恢复清醒，因此更具体的情况需要麻烦五条先生自行探查了。由于已经出现了多名二级以上咒术师的严重负伤，依照等级判定规例，此次任务被提升为准特级事件，需要您的帮助……”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循规蹈矩转为些许的犹豫，最后带着困惑停下了。

　　“五条先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五条悟已经没有在看平板了。他盯着自己抬起的右手，平板的微微亮光描摹出他小拇指头的轮廓。雪色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眉目，让中村翔太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像有点糟糕啊。”中村翔太似乎听见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是指这个任务吗？中村翔太隐隐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他硬着头皮接话道：“嗯……情势确实有点糟糕。”

　　五条悟像回过神来一样，闻言看了他一眼。“稍等我一下。”他说，然后走开几步，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几下，接着把手机举到耳边。

　　“摩西摩西，是真希吗？”

　　中村翔太听见他用平静的口吻打起了电话。

　　“与和果子套装无关啦。冴子在你身边吗？”

　　短暂的停顿。

　　“二级任务？多久之前的事？”

　　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中村翔太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这样啊。她的任务大概率发生意外了。”五条悟说，“负责你们的辅助监督是新田明吧？”

　　一点微弱而语速很快的电子音传进中村翔太的耳朵里。电话那一头的人似乎立马拔高了声音，疑惑而焦急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真希，等我回答完，冴子搞不好已经救不回来了。”中村翔太听着他说出了相当直观的话，“打电话给新田问问任务地点，让熊猫和棘跟你一块去。当心点，要祓除的多半不止二级咒灵。”

　　真希，冴子，熊猫，棘……是五条先生的学生吗？中村翔太记得他是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的班主任。

　　听上去像有一位学生在任务中遭遇了危险。不过五条先生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只是一直站在这边啊。

　　五条悟听着另一头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挂断了电话。他朝中村翔太转过身来。

　　“川下公园对吧。”他说。

　　“是、是的。具体是在高尔夫球场那边。”中村翔太说。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战战兢兢。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他说，“你留在这里，帮我买张下一趟回东京的机票吧。”

　　“欸、欸？可是，五条先生，”中村翔太对他直接了断的指示吃了一惊，同时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进什么更麻烦的局势里了。“【窗】给您下达的是一系列任务，除去这个，还有3个一级到准特级任务，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也要一两个小时——”

　　“是吗？”五条悟说，但听上去压根不是一个问句。他湛蓝到透彻的眼睛在墨镜后注视着中村翔太。尼龙镜片貌似隔绝了视线，但其实无法吸收掉哪怕一寸那片苍天般的颜色。顶着这股目光，年轻的辅助监督磕磕绊绊地说不下去了。

　　“中村，北海道一个月里能有多少起特级任务？”五条悟问。

　　“呃，这个，也不是每个月都会有……”

　　“现在分配到我头上来的，光是准特级就有2个吧。另外两个一级，估计过几分钟也要升到准特级了。”他说，“高级咒灵专挑这个时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难不成突然和秋刀鱼一样有洄游季节了吗？”

　　“应该不是……”

　　中村翔太感到既疑惑又不安。他能听出五条悟话中暗藏的深彻阴影，但他对此一知半解。

　　五条悟突然笑了一下，唇角露出锋利而低沉的笑意。是一种遭到挑衅时本应不屑，却又因为某件变故而被牵连着情绪急转而下的、冰冷又不爽的表情。他的视线从中村翔太的肩膀上方越过，聚焦在千里之外某个辅助监督无法触及的地点。

　　“把那几个任务的地点发到我手机上，然后替我给【窗】发个消息。”他说。

　　中村翔太慌张地掏出手机，从记录任务详情的文件里划出去，点进备忘录。“您要发什么？”

　　五条悟没有看他手忙脚乱的动作。白发咒术师的肩沉了一下，背包的肩带滑下他的手臂，他随手把包丢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要是想继续把我留在北海道，”他说，“我回去杀的可就不是咒灵了。”

　　——————————

　　新田明已经在【帐】外等了将近半个小时。

　　虽然她并没有期望过冴子真的在20分钟内解决任务——这并不是因为她不信任冴子的实力，只是不想给冴子的第一个二级任务施加压力——而半小时也算不上超过二级任务所需的时间，但她莫名地有些坐立难安。

　　任务材料里写的是“酒店中出现2-4只二级咒灵”。这是冴子第一次面对多只三级以上的咒灵，为她担心也是正常的。新田明在心里宽慰自己。

　　……不对。哪里不太对劲。

　　从这个任务交到她手上时就有点奇怪了。一个她之前没有遇见过的辅助监督来通知她新的任务，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态度客客气气，领她到酒店外的小径上，告诉她建筑内部已经疏散完毕，只需要设下【帐】然后接应负责的咒术师就行。

　　她在【帐】外守了没多久，就见到嘉手冴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她立即意识到这是嘉手冴子的首个二级任务。

　　两人闲聊了几句关于甜点的话题。接着嘉手冴子进入了【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在那之后，【帐】两侧都陷入了恬淡的宁静。

　　新田明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半小时零一分钟了。

　　她甩了一下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到底是哪里……”她嘟囔着自言自语。

　　“嗡嗡”。

　　她的掌心里感受到震动。是她的手机响了，有人在给她打电话。她举起来看看来电显示。

　　是禅院真希。她经常接触的另一位高专一年级生。

　　她麻利地接通了。“喂，真希吗？”

　　“新田姐，冴子现在在哪里？”

　　对方毫不掩饰的急迫语气让她怔了一下。“嗯……在任务现场。是池袋二丁目这边的一家叫‘昌庭之家’的酒店。”她答道，随着自己也不由加快的语速，心里先前压着的忐忑和忧虑涨潮一样升了起来。“她还没有出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砰砰锵锵”的声音，似乎是几个人同时从桌边站起来，椅子被不管不顾地推开很远。接着一点飞快窜过的风声响起，夹杂着“咚咚”的踏在木地板上的奔跑声。

　　“五条老师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禅院真希几乎是朝电话里喊道，新田明听出来她是在跑步的间歇匀口气说话。“说什么冴子的任务出了意外……让我们立刻赶过去之类的。新田姐，你能看见【帐】里面是什么情况吗？”

　　不详的预感应验了。新田明立刻转头望向【帐】。结界不会阻隔咒术师的视线，她能看见酒店的轮廓蒙着烟渍一般的黄色。一切和半小时前的模样并无二致，但新田明对此的感觉已经天翻地覆。“看上去没有异常。”她努力维持冷静的语气说，“五条先生还说什么了？有具体提到是哪种意外吗？”

　　哪种意外……她被自己的话激起了一阵寒意。还能有哪种意外？

　　“没有。”禅院真希的声音停了一下，“不会吧——从高专坐电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女孩大概正在查看前往的路线，听起来急得咬牙。“新田姐，高专这里有没有待命的辅助监督能把我们送过去？”

　　“应该有的。我联系一下。”新田明说着飞快地开了免提，在辅助监督的联络网站上搜寻此时在高专附近的人，同时也留意着在酒店周围活动的咒术师。然而现在离她最近的只剩三个身在高专的一年级生。她盯着空旷的地图，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有点颤抖的手指。

　　不过运气没有完全抛弃他们。“等一下……有一名辅助监督的车就停在高专山脚下！是黑木彦先生。他还留在车上。”新田明边说边迅速地给那位辅助监督发消息，指甲“咔哒咔哒”地磕在手机屏幕上。“就在平常上下车的那个路口，你们直接去那里找他。”

　　“明白！”电话里又传来模糊一点的交谈声，似乎是禅院真希在和同期们说话。接着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凑近了话筒。“我们这就去，有什么情况请马上告诉我们！”

　　“嘟嘟”，没等新田明回应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在一片蓦然到来的沉默中，她站在原地握着手机，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秋风被小径两侧的建筑物挤压着，从她的头顶刮过，发出呼啸的悠长风声。

　　从高专全速开车过来的时间可以压缩到十几分钟。新田明望着秋风扑在结界上，接着被其平滑的弧面拨开。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嘉手冴子进入【帐】前灿烂的笑容在她脑海中闪过。

　　来得及吗？

　　一阵无能为力的焦躁混在汗水里扎着新田明的掌心。身为辅助监督，她必须留在【帐】外，时刻留意结界外侧的情况。如果贸然进入结界，也有很大的几率会成为咒术师在祓除中的拖累。

　　她慢慢地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轰隆隆——！”

　　【帐】内猝不及防地爆发出一串巨响，结界的隔音效果与之相比如同一层被戳破的纸窗，建筑被击穿的恐怖声音响彻狭长的街道。新田明的肩膀猛地一抖，望着结界的双眼瞪大了。她黑色的瞳孔上反射出那一片风云突变的景象。

　　一道直上青天的浓烟从酒店顶层冒出，放佛一只灰黑色的巨爪渴望地伸向天空。一声被【帐】模糊过后仍穿云裂石的咆哮，像是什么大型生物受伤时竖起颈刺发出的怒吼，穿过结界如掷来的长矛击向新田明的面孔。

　　她违抗着本能没有闭眼。随着视线的集中，辅助监督不由得捂住嘴巴，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四散的石灰碎片和结块般的硝烟中，一个纤细的小小身影站在酒店四层的走廊窗户原来的位置上。玻璃在她脚边碎了一地，刺目地反出无数道凌乱的白光。

　　在她身前，立着一道高及天花板的、如充斥在空气中的沼泽一般的涌动阴影。

　　女孩微微地朝辅助监督的方向回过头。

　　脸。胳膊。双手。腿脚。

　　新田明的齿间溜出一声细微的呜咽。一声不自觉的惊骇叹息。

　　红色，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