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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雁(下·二) ...


  •   你站在飒飒摇摆的窗帘前,面前是破碎的落地窗,夕阳早已经落下,昏暗的天幕下吹来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你的脸上传来一阵风干的凉意,伸手一摸,两道温热的泪痕不知不觉间从你的脸颊边悄然流下。你把手指放在眼前端详,发现那其实并不是透明的泪珠,而是红到发黑的血,像是在你指纹上绽放的小小玫瑰。

      身后传来远远的、威胁的咆哮声,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溺水一样的气泡摩擦声。你扭过头,望着走廊在你脚跟后无声地延伸开去,尽头被最原始最纯粹的黑暗笼占。异响从那里慢慢爬来,不止一只,而是三只。你清楚朝你逼近的东西是什么,也清楚自己寡不敌众。

      跑啊,你在心里对自己的双脚大叫,快跑起来。但你无法移动身体,彷佛被粘在了原地。你反而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又像是在保护背后的什么东西,即使此时你后面空无一物。

      黑暗中的咒灵停顿了一刻,你的心跳声在攻击发起前的寂静里格外响亮。

      紧接着有人开始尖叫,你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咒灵伸展开庞大的身躯,朝你猛扑过来。滚烫的热量倏然攥上你的手腕。

      “走开!”你闭上眼睛喊道,一边用上全身力量挣扎,拳打脚踢地反抗着抓住你的家伙。

      “嘿,嘿,冴子,冷静一下!”

      响起的声音不是恶狠狠的野兽般的嚎叫,而是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你颤抖着睁开眼,屈起的胳膊还在下意识地向外推。一双眼睛,一双就像钴蓝色的宝石落进了雪堆里的眼睛,悬在离你的脸不到3寸的上方,和你四目相对。你带着困惑的惊讶低下头,在没有开灯的幽暗中,你看见五条悟握着你的手腕,避免你胡乱挥打的手撞到床头的架子,也阻止了你进一步起身。他的姿势平稳而镇静。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因为露在棉被外而染上了秋夜的寒冷,才显得一开始的皮肤触碰如同火烧。此时灼热缓和,五条悟的体温变成了一种安慰,你惊魂未定地喘着气,随着他的力道躺回床上,感觉全身僵硬的肌肉迟缓地放松下来。

      “五条老师。”你使劲闭了闭眼说。

      “冴子力气不小啊。”他轻松地调侃道,松开你的手腕,直起身来从病床上像只灵巧的大猫一样滑下。“做噩梦了吗?刚刚老师离了好远就察觉到咒力波动了,简直可以引来一打一级咒灵呢。不会平常都没有认真做我布置的咒力控制练习吧。”

      你因为他的前半句话一脸黑线,又因为后半句话心虚地没有开口。他看着你,会意地笑了一下,伸手按亮了外形如同小型空调的挂式床头灯。带着棱角的白光立刻照亮了床边的一侧方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仿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你眯起眼睛躲避着光线,缩进温暖的被窝里,用被沿盖住自己的鼻子。

      “老师,我还想接着睡觉。”

      其实这话并不是很真心。你不想再滑入相同的梦魇然后尖叫着惊醒。下次身边大概不会有最强咒术师陪伴着你,让你迅速地镇定下来。但出于一种幼稚的臭屁小孩心理,又或是你心底隐隐涌现的不安作祟,你不愿在自己的老师面前示弱。你哼哼唧唧地小声说:“虽然明天不用训练,但我还是打算早点起床复习理论课的。老师也会很忙吧,早点睡觉,晚安。床头灯我自己来关。”

      五条悟依旧微微笑着,并不是嘲弄的笑意,而是看出了你想掩饰什么但并不打算拆穿的罕见善意。“为老师腾一点时间嘛。”他说,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一样捧出来一个小巧的黑色硬纸盒,透明的塑料盒盖下严丝合缝地挤着五个形状不一的纸团,他指着其中一个圆圆的小饼说:“这个就是‘初雁’哦。”

      隔着米白色的包装纸你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还是很捧场地说“哇噻”,脑子还迟钝地因为困意没有运转过来。五条悟笑嘻嘻地把纸盒放到床头柜上,用一种很得意的语气说:“这可是我托和果子界的层层人脉弄来的,赶在正式的预售之前呢。现在冴子就是尝到虎屋秋季套装的第一人了。”

      像是解锁了什么很重大的成就一样。你“嗯嗯”地点头,感觉这种甜品发烧友状态的老师有点好玩,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愉快笑容下露出的虎牙让你胸口莫名地热烘烘起来。你问:“老师不先尝一块吗?”

      “不了,”他挥了挥手,“我刚收到一个紧急任务,十分钟后就得出发走人了。本来想把这个留在你房间里当个惊喜,然后偷偷走人的,没想到正巧撞上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地打滚,看来我这个老师连运气都是在尽职尽责啊。”

      你无奈地笑。“多谢老师把我从浪费力气和汗水的噩梦里拯救出来。”

      “不客气啦。”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朝你伸出一只手,“对了,让我看看你的手。”

      你不明就里地掀开被子,半坐起来,把两只手递到他面前。

      “我只要左手就行。”他说,轻轻捏住你左手无名指的指节,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阵,按摩似的来回按压你的手指。你疑惑地闭着嘴巴,目光不自觉地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了他的侧脸。他看起来格外认真仔细,低垂的睫毛就像冬天里呼吸时溢出的白气,细微而惹人注目地飘散在视野边缘。眼睛则像相同时节的晴天,渲染着透彻而明亮的蓝色,又像玻璃花园的水晶罩子,里面供养着一片静默而冷冽的琉璃苣。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他的嘴唇就像是涂了唇膏一样闪着柔和的肉粉色,你从记忆里翻出每一次见到五条悟戴着眼罩的样子,他的嘴唇都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就好像在宣布“既然你们欣赏不到我的眼睛,那就只能委屈你们多关注一下我的下半张脸咯”。像是一刻也不能容忍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中黯淡失色。

      除去性格不说,五条老师真是长了一副绝世好脸。你在心里用通俗的语言赞美着老师的美貌。如果不是因为担子太重,每天都忙得像陀螺一样,他很大部分时间应该都会被淹没在桃花里吧。不知道老师的感情倾向是什么样的。你用另一只手揪着枕头套上歪出来的一根丝线,一边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老师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呢?知心温柔的女强人?还是豪爽勇猛的御姐?

      无名指一轻,你断开思路,看向放开了你的手的五条悟。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带着些许的若有所思。“看来没什么疑问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把左手在眼前举起盯了一会儿。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你都不记得在之前与咒灵的战斗中有伤到过这根指头。“怎么了吗,老师?”你问。

      他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上周第二节理论课讲了什么吗?”

      你偏头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束缚】?”

      “咒术师之间附有强制效应的约定。”五条悟肯定道,“我们一般不用起草合同,不用按手印压指纹,而是习惯于更方便的口头约定。只要有咒力的融合,以及双方条件的统一,最简单的肌肤接触就可以作为【束缚】成立的媒介。你还记得我提到过这一点吧?”

      你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记得。”

      他朝你的无名指偏偏下巴。

      “哦。”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接着一种可怕的、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感从你心底升起。

      “啊?”你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气声。

      “那个就是【束缚】哦。”五条悟笑盈盈地说,“冴子应该多少察觉到了吧?”

      你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先前任务里的生死关头,你确实有一瞬间被手上异样的咒力波动分散了注意力。但你以为那是你疲于调动咒力而出现的失误。结果是不小心胡乱触动了最应该谨慎对待的咒术规则之一——【束缚】?

      还是和五条老师立下的【束缚】?

      你把目光转向他。“老师当时怎么不制止我?”你带着“恶人先告状”的心虚,强装镇定地、非常有气势地质问五条悟。

      他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毕竟是我一定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无所谓啦。”

      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你皱紧眉头。“呃,这个【束缚】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在你准备好面对一切之前,由我来多多照看你。”五条悟说。

      这话的确是曾经从你嘴里冒出来的。你下意识地捂住嘴,在心里无声地揪头发尖叫,指责着自己上课不认真听讲。在你眼前,五条悟仍是轻描淡写的表情,你盯着他,回味着他的话,又觉得不可思议,惊讶于自己竟然能与最强咒术师立下如此单方面有益的【束缚】。你隐约觉得有地方不太对劲,在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兴高采烈地在说些自己不愧是GTG之类的话时,你费力地从记忆里扒拉出那节理论课的细枝末节。

      “老师,”你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即便成立的条件可以很随便,【束缚】仍然是强调‘等价交换’的契约,对吧?”

      五条悟停了下来,对你眨眨眼。“是啊。”

      “我得到了五条老师的保护,”你说,“那么理论上,我也要献出什么来,交给老师的对吧?作为交换的等重筹码。”

      “唔,是这样没错。”

      你困惑地挠鼻子。“可是【束缚】里好像没有提到这种内容?”

      五条悟沉吟了片刻,打了个响指。“有时候心里强烈的念想,即便不说出口,在立下【束缚】的时候也作数的。毕竟提供咒力的是人的情绪内核嘛。”他说,“冴子回忆一下,你当时在想什么?”

      你发出勉力思考的哼哼声,仰头看向天花板,一边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我不太记得了……”你犹豫地说,“多半是那种‘老师愿意照顾我这个大麻烦真是太好了,想要报答老师什么’之类的吧。”

      “‘报答’?”他像是被逗笑了。你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之意,脸上一红,有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是,对五条老师这样的人说“报答“什么的,似乎有点妄自尊大了。什么样的报答,才能达到可以为此立下强制性契约的程度呢。毕竟他大概已经拥有了欲想的一切,尚未达成的目标也必然会有实现的一天——至少你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你其实并不太了解五条老师,但不知从何时起,你坚定地认为他是世界上最不会为自己的任何渴望发愁的人。

      “不是说严格意义上的‘报答’,”你给自己找补道,“只要能给老师帮上忙,解决一些问题,分担一些压力就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啊,明白了。”他仍在“哧哧”地偷笑,“冴子有这样的心思,老师当然很欣慰。不过只要你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让老师骄傲的学生就好。我不需要更多的回报了。”

      真是的,他暗戳戳的、一副大人样的友善嘲笑让你不自在地耳朵发红。你有点想吐槽“这就像我之前高中五六十岁的教导主任会用的说辞”,不过他的话,即使你知道是在说笑却仍然过分柔软体贴的话,不容忽视地往你的心里吹进一阵温暖的风,让你无法像往常一样翻出呛人的词语来回应。你揉了揉脸,小声嘟囔:“……知道了。”

      他伸手过来摸了摸你的脑袋,力道十分野蛮,让你坐在床上颠三倒四地晃了几下。“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说,“这次也算是老师一意孤行了吧。其实这种【束缚】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不过鉴于‘没有理由的隐瞒一样相当于撒谎’这种感觉,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冴子不必放在心上。”

      “哦。”你好不容易躲开他的魔掌,整理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谢谢老师选择告诉我。所以要怎么样解开这个【束缚】?”

      “嗯?就是等条件满足啊。”他说,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等你准备好面对一切的时候,它就会自行消失了。”

      “等一下……”你愣愣地盯着他,“老师不打算提前解开它?”

      “没办法提前解开。由咒力构筑的强力契约可不是想结束就结束的。顺带一提,这个我上课强调过。”他说,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一下你的脑门,你吃痛地大叫一声,抓起被子飞快地逃到床头另一边。

      “疼死……我错了老师。”你看他跟着凑过来,手指危险地朝你的额头伸过来,便急忙低头认错。“我以后绝对认真听讲,把你说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记下来。真的真的。”

      他并不相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把手收了回去。“那你可要说到做到。以后我要是想出自传的话,首先从你的笔记本里面挑选我的经典语录。”

      你忍不住笑了,顺着拍马屁地说:“老师出了自传我第一个买,还会和你要签名的。”

      他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瞥了一眼墙上的黑白双色挂钟。“这么晚了啊,睡觉吧。”他说,没等你反应过来,已经抬手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房间里立刻陷入黑暗,你眨着眼适应光线的消失,过了几秒,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依稀看到五条悟已经走到了房门口,白发像是飘在空中的一个显眼的色块。视觉上缺失的距离感让他看上去离你十分遥远。他朝你转过头来,双眼散发出天然矿物质一样的磷光。

      “晚安,冴子。”他说。

      他说着已经拉开了房门,走廊上稀薄一些的黑暗涌入,几缕气流静静地擦着他的身体吹入房间。你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在等你的回应。

      不过你依旧说:“晚安,老师。”

      他似乎笑了一下。接着房门被重新关好,深夜给你送来和果子与惊人消息的人无声地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18 15:17:56~2024-03-27 17:2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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