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料峭》恒九如

2、第 2 章

　　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建立起一些共同的习惯，比如吃饭时间不太宽裕的情况下，她们两个习惯去吃面，至于面馆就很随意了，看着干净就行。

　　依照这个习惯，两人走进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面馆。

　　老板是个乐呵呵的中年人，看见有客来便穿过有些吵闹的食客，询问栾秋她们要吃点什么。

　　“两个牛肉面吧。”栾秋几乎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眼神征求了下金瑶的意见，就迅速决定了。

　　“好嘞！”老板熟练又灵活地走到传菜口前：“两个牛肉！”

　　传菜口开阔，正好能看见后厨里蒸腾的热气，和扯面师傅大开大合的动作配合在一起非常协调。

　　栾秋正望着一片烟火气出神，金瑶以筷子的一头敲了敲桌子拉回了栾秋的视线，声音不大，在鼎沸的人声中间，正好是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金瑶：“欸，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什么……做梦什么的？你也没跟我说过啊。”

　　栾秋笑了一下：“早让你知道你早该怪力乱神了。”随后扬了下眉毛似乎在卖关子：“好奇吧。”

　　金瑶连连点头：“嗯！讲讲呗！”

　　“来咯——两碗牛肉面！”老板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摆到两人面前。

　　栾秋掰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在说话之前先嗦了两口热气蒸腾的面：“其实也没啥，就是有时候做梦会梦到有人向我求救，还有的时候追着山精鬼怪之类的东西到处打，大致也就这些内容。”

　　可能是觉得味道有些寡淡，栾秋拿起桌上的辣椒和醋加了进去：“其实好多梦时间久了根本就记不清，但是有一个到现在我还记得。”

　　栾秋好像要讲出什么真正能满足金瑶好奇心的东西了，奈何面馆还是有点吵，加上栾秋说话声音并不大，金瑶忍不住连人带碗都向栾秋推近了些。

　　栾秋：“那次我梦到我在一家医院里狂奔，一间一间在找什么东西。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把什么剑，和什么人一起，但是我们这么狂奔，周围的人就好像看不见我们一样。最后在推开一间病房的时候，病房里三张床上都有人，其中有一个床位上的是个小孩子，我当时心想：就是她！然后一剑刺了过去，但是刺了个空，再看，那东西已经扒在天花板上了。”

　　金瑶很想知道接下来怎么了，手中的筷子也不动了，一双眼睛询问着栾秋。

　　“这时候和我一起的人也赶过来了，他拦了下门框让自己停了下来，在门口冲我喊：就是她！小心！我再回头看天花板的时候，一条碗口粗的蛇尾巴已经从天花板荡下来了，那个东西上半身还是人型，下半身是蛇，她就扒在天花板上冲我吐信子接着开口说话，语气和声音也是小孩声音，它说：你们看，我可是个小孩子呀。”

　　“这个过程病房里的其他人完全看不见么？”金瑶问。

　　栾秋摇摇头：“看不见，因为不管我们怎么折腾，病房里、包括医院里的人，全都该睡觉的睡觉，丝毫不受影响。”

　　金瑶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栾秋继续：“我嘴里好像骂了一句：畜生！但是那东西速度真的太快了，我看见的几乎都是它动作的残影，门口和我一起的人反应倒是快，好像预判到它要跑，在它的残影刚闪到门口的时候他就追了上去。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但是我隐约知道最后还是没追上让它跑了。”

　　“然后我就醒了。”

　　金瑶不知道在想什么，碗里的面都快坨了，就端着筷子愣愣的看着栾秋。

　　金瑶：“那个和你一起的人，记得是谁吗？”

　　栾秋讲了半天终于腾出来空，又嗦了一口面随后摇摇头说：“压根看不清长什么样，毕竟也是好久前的梦了，现在细节一片模糊，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确定。”

　　“你这梦……跟拍电影似的啊！”金瑶惊叹道。“有意思欸！这种梦还有吗？”

　　栾秋：“嗯……有是有，就是暂时想不起来了。”

　　金瑶：“你每天都会做这种梦？”

　　栾秋：“也不是，差不多一周里有个两三天。”栾秋回想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去咬下嘴唇。

　　栾秋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正伸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准备擦嘴：“这种梦不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梦在这两年里越来越频繁，栾秋也一直试图找到这些梦的规律以摆脱这种夜夜疲乏的感觉，但是一直没有结论。

　　金瑶低下头去搅弄碗里的面：“这两年你也确实辛苦了，没想着给自己放个假吗？我觉得你可以出去玩两天，说不定换换心情睡眠会好些。”金瑶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面，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大师也说你现在运气不好，出去玩会不会不太安全……我看看我最近有没有时间……”说着她点开手机，快速滑到自己的日程表上。

　　金瑶蹙着眉头翻了一阵得出来个结论：“我最近没时间，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要不等等？等我有时间陪你散散心。”

　　栾秋确实考虑过出门散散心，也会在空了的时候看看机票，但是还没考虑好去哪。

　　对此一直在计划，总是没行动。

　　大师的话她也不是全然不信的，想起只言片语她会有点忌讳，预言这部分暂且算是一个未可知的猜想，但她眼下的烦乱和憋闷却是真实的，如果出门试试呢？又没说不许出远门。

　　栾秋低头琢磨着，一时也不知道怎么选：“嗯……再说吧。”

　　自己的事自己考虑，这是栾秋近十年来的生活方式，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到现在已经几乎不会和谁商量什么，当然，除了金瑶外她也没人可商量。

　　“吃完了？走吧我还得回店里。”即使生意差得很，但是栾秋还是坚持每天都会去店里感受煎熬。“我去结账。”桌上没见付款码，栾秋只能穿过有点散乱的桌椅向收银台走去。

　　“那我去把车开过来。”金瑶先离开了面馆。

　　饭点一过，喧嚣暂停，但地面上零散的垃圾和脚步的痕迹还在。

　　要是我店里每天也有这么多人来人往的痕迹就好了。栾秋自嘲着轻叹了一声。

　　“地上千年看S省……”

　　这会老板得空休息，手机放在一边播放着视频，但他的注意力好像更集中在敲计算器的手上。

　　栾秋：“多少？”

　　有客人结账，老板忙起身看向栾秋她们刚才坐的位置。

　　“四十二。”中年老板笑呵呵地说。

　　放在一旁的手机还在兀自地宣传着S省的人文景观……

　　“走吧，我回店里。”栾秋对金瑶说。

　　“我劝你还是先回家歇着。昨晚又没睡好吧，你看你那黑眼圈，啧啧，虽说有黑眼圈也不影响你美貌，但美不美还是其次，身体第一位嘛，实在不行今天下午我去帮你盯着，你回去睡一觉。”金瑶边说边不时用余光看向栾秋。

　　“没事，店里不忙我去店里睡也是一样的。”对栾秋来说回家也是一样睡不着。

　　“那行。”金瑶也不多说什么，到路口拐了个弯……

　　栾秋在一家小画室门口下了车，熟练地掏出钥匙凭借触感摸到属于画室的那一把，在卷帘门抬到一半的时候就推开里面的玻璃门钻了进去，金瑶也紧随其后。

　　画室内空间还算大，但眼下看着就是：冷清。

　　金瑶对这里的熟悉度看着不必栾秋低，到了之后直接摊在沙发里，隔着休息区和教室之间的玻璃看栾秋摆石膏。

　　“朋友，你头发该染了。”金瑶说。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一边咬着嘴皮一边挤出来的。

　　在素描室里摆石膏的栾秋听见金瑶这么说，起身用玻璃的反光打量自己的头顶，看不清，她放下手里的球体去卫生间照镜子。

　　片刻后卫生间里传来栾秋的声音：“还好，还可以等它再长点。”

　　栾秋的头发，是天生的红棕色，比染出来的红棕色略张扬、比纯粹的红低调。阳光下看尤其醒目。虽然和她现在有点苍白的皮肤极适配，但毕竟单从外貌来说，这个小城里几乎没出现过这样醒目的特例，因此从小到大费了不知道多少口舌，说得多了、烦了，她干脆染成黑色。

　　栾秋不光在学校里社会上是特例，就连家里也没人和她一样，她一度非常好奇，无意中在书中看到人有概率遗传到一些祖辈的特征，于是向祖母求证祖辈是不是有过红发的人，祖母也承认了这个说法。

　　“听说你妈妈的祖辈里确实有外国人。”祖母说。“你外祖母头发也是有些偏红的，但是比你颜色深一些。”

　　因为家人早就知道我发色和别人不一样的原因，所以一直以来才表现得这么平常。

　　但是正值豆蔻的栾秋好奇心“腾”一下燃了起来：“是哪国人？”彼时她探着小脸眨巴着眼睛询问祖母。

　　祖母：“你妈妈好像是说过，但是哪国来着……我记不太清了。”

　　不管怎样，对于自己的发色栾秋有了结论：其实我是个混血。

　　每每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会观察自己脸上的混血特征。“嗯，鼻梁倒是蛮挺的。”“皮肤也挺白”“合理的合理的。”

　　时至今日，栾秋已经二十六岁了，这个年代没人会对一个成年人的红棕色头发指指点点，但是栾秋已经习惯了黑发。

　　“我说，要不你别染了也行。”栾秋晃着腿搭茬。“现在满大街什么色儿的毛没有，你这还天生的，多带劲啊。”

　　栾秋：“也行……但是习惯黑色了，这……有点显眼。”

　　金瑶扒拉手机的手停下，扭过头非常认真地打量刚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栾秋。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上的主色调却总是黑白灰，这些颜色在栾秋身上确实都很有质感，但久了难免给人留下过于有些冰冷难以接近的印象。

　　“倒还真是相由心生。”金瑶心里琢磨。栾秋的气质也是疏离冷静的，像东北入冬之后无风的天气，澄澈凛冽还有种特别的香气，与生俱来的红发是越冷越招摇的热烈的夕阳。

　　金瑶捏着下巴端详着栾秋说道：“你这气质要是加上红发，啧啧，你看过电影里那种中世纪女巫吧，又优雅又神秘的，你试试！我觉得肯定带劲！”说着又拿出手机准备找一张理想的照片给栾秋做参考。

　　本来是打算打开手机搜索一番，但按亮手机的时候金瑶“哎呀”一声：“我得赶紧走了！一会公司三点还有个会，我差点忘了！”金瑶“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只用后脑勺给栾秋留下一句：“改天约啊！”就三步并两步风风火火奔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