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燥热的夜晚》雪天捡柴火

3、消失的人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苏语被傅老师叫去了办公室给他办理住宿方面的事。傅老师给他301的钥匙，让他先拿钥匙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其他寝室已经住满了，只有301暂时只住了一个同学。

　　可是在给他钥匙的时候，傅老师的表情难为的凝滞了一下，“如果住不惯到时候和我说，我给你调整。”

　　苏语以为是老师对自己的关照，乖巧的点了点头。

　　下午有两节自习课，苏语就和傅老师打招呼去寝室整理内务了。

　　中午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把东西都拿过来了，床也都给他铺好了。本来他妈妈还要帮他整理好所有东西再走的，苏语却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不好意思再让妈妈动手。

　　万一再让室友看到了不得笑话死自己。

　　所以他妈妈帮他铺好了床，又叮嘱了几句什么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和室友相处的话才走了。

　　苏语打开了宿舍的门，这个寝室一开始只住了一个人，不过苏语一下忘了问自己室友叫什么。

　　不过他也不着急，说不定今天晚上就知道是谁了。

　　苏语其实没有住过校，高一的时候也是走读，十一中离自己家很近，因为他妈妈专门在那里租了个房子陪读，所以对于和别人住他还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适应不适应，也不知道室友是个怎样的人。

　　苏语的床铺是靠近阳台的位置，室友的床铺靠近门，两张床是对着靠在一起的。

　　苏语扫了室友的床铺一眼，被子叠的很整齐，床头放着一个灰色格子的枕头，床铺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

　　苏语半跪在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望着对面床的那个枕头接下来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那我睡哪一头？

　　如果头向着阳台，那么自己的脚就会对着人家的头，这样不太不礼貌。

　　如果脚向着阳台，那么就会和人家头对着头，这样好像有点怪。

　　苏语犹豫半响，终是决定还是和人家头对着比较礼貌。

　　整理好一切时已经下了课，今天没有晚自习，所以苏语去食堂吃了晚饭就回寝室洗漱了。

　　夜晚的校园很惬意，苏语穿着干爽的睡衣趴在栏杆阳台上往下眺望，学校很大，靠近体育馆的教学楼是近些年新建的，而学生宿舍这边是偏老旧的房子。宿舍底下栽了很多棵树，所以夏季的夜晚晚风一吹，树叶便沙沙作响。苏语张开双臂，呼吸着新鲜空气，耳边蝉鸣和着远处的似有似无的蛙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苏语在阳台呆了一会就去里面写作业了。直到十一点他上床睡觉了，室友都没有来。

　　第二天很早苏语就去教室了，结果一开教室门，很多同学都已经到了，而且清一色的都在补作业。

　　苏语到了位置上放下书包，李纪就凑了过来：“你写那第二课的数学题没？给我抄一下。”

　　苏语点点头，从书包里拿给了李纪，“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李纪就拿了过去，嘴里还嘟囔着“谢谢我苏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们的数学老师是所有任课老师里面年纪最大的，听同学们说教完他们这一届就不教了，好死不死，这老师以前也没听说教得多么严，可能想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来一波回光返照，对他们这一届管得特别变态。

　　“老师都还没讲第二课怎么就提前布置作业了，别说没讲的，就算是讲了的，就我这脑子也写不出来。”坐在前排的刘飞抱怨道。

　　快临近上课的时候陆陆续续很多人都到教室了，可是苏语旁边的位置却还是空着的。

　　“来，把语文作业也交一下。”徐诗诗扎着高马尾，抱着一叠作业走到了刘飞的身旁。

　　刘飞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班上的同学忙的不可开交。

　　苏语将作业往前传给了前排的男生，刚低头拿英语书就看见徐诗诗抱着作业走到了他旁边，声音娇滴滴的：“苏语，你的数学作业交了吗？”

　　“我传上去了”苏语笑着说道。

　　徐诗诗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哎，你怎么不问问我交了没啊”李纪将作业高高举起晃了晃，朝徐诗诗喊道，“班长，我的还没交呢，哎，哎，你咋不来收我的呢。”

　　“你爱交不交”徐诗诗朝她嘟囔了一句，气愤地走开了。

　　旁边的刘飞笑得直喘气，肩膀都快抖成筛子了还不忘损李纪两下。

　　此时铃声响了，苏语往同桌那边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那家伙怎么又迟到？

　　直到早读结束，苏语旁边的位置上也还是空的，这些人怎么都喜欢玩消失。

　　苏语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拍了一下低着头啃面包的李纪，“周逸怎么还没有来，他请假了？”

　　“嗯？”李纪转过身，“是哎，这家伙还敢迟到？”李纪一只手啃面包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放在了周逸的桌上，“我给他发条消息看看。”

　　苏语看他单手点着屏幕给他发消息，凑过去问“他平常天天迟到吗？”

　　“没有啊，一般他有事才会迟到。”

　　苏语点了点头，看来这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不会轻易翘课

　　“那一般他都有什么事才会迟到？”

　　李纪发完消息，用另一手拿过面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比如睡过了头或者心情不好。”

　　然后，苏语就看见了李纪手机屏幕上刚刚发出去的消息“醒了吗？”

　　苏语：……

　　上午课间的时候，苏语从厕所出来就看到一群女生在厕所外面讨论些什么，他听不太清，大致意思是他们学校的某个学生家长正在闹离婚，还养了个小三，听说这事闹得很大。

　　苏语听不太全，也不知道这些人在讲的是谁，但是估计是某个学生他的家庭私事，他并不想去探查别人的隐私，没有多放在心上。

　　苏语回到教室时就听到前面有人喊，“苏语，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填校服尺码。”

　　刚从办公室出来的一个男生朝教室喊了一声。

　　“好，马上去。”苏语从后门绕去了办公室。

　　苏语推开办公室的门，班主任就坐在最后一个位置上，桌子上放着一张表。他走过去随手拿了只笔很快就填好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傅老师正在看报纸，看他还不想走，只低着头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老师，周逸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苏语认真的盯着傅老师的表情。

　　“哦，他请假了，家里有点事。”

　　傅老师的话里没有丝毫起伏，眼睛还盯着手上的报纸，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苏语点点头，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就在想，傅老师的嘴真严，他本来是想从班主任的话语中打探打探消息的，如果班主任很生气，说明这家伙肯定睡过头了，那么问题很严重。如果班主任情绪比较低落，那就说明他肯定有什么事，那么问题就不大。

　　但是现在一无所获。

　　果然，周逸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就连李纪的消息都没回。

　　再次见到周逸时已是三天后，周五的大课间。

　　同学们跑完操已经陆陆续续上楼回教室了。

　　苏语前两天订的校服到了，他去办公室领校服了。

　　他抱着校服回教室的时候就听见有几个学生在他们班走廊上议论着什么。

　　他们班靠近楼梯那边，所以很多班学生上下楼梯都要经过2班。

　　那几个人拥在露天的走廊上，脚步故意放的很慢，眼睛还时不时望他们班教室后排那望去。

　　“哎，二班那个小混混居然来学校了呀？”

　　其中高个子男生脸上笑着，嘴里却十分讽刺。

　　周逸脸上贴着一个创口贴正坐在位置上卷着手上的纱带。

　　“这是又出去打架了吧”

　　高个子旁边稍微矮一点的男生靠着栏杆，毫无顾忌的盯着他看，眼神里全是戏谑。有几个不明所以的人路过这里，看了这些人一眼，又往周逸那边瞅了一眼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块的低气压，低着头快速跑过去了。

　　周逸没有抬头自顾自的弄着

　　“他这种人还来学校干嘛？”

　　“听说他爸妈刚离婚……”

　　话音刚落，那几个靠在栏杆上的人不约而同的低声笑了起来。

　　突然，周逸停下了缠纱布的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阴鸷，身子往前靠了靠，用手示意着那几个站着的男生“来，大点声”。

　　那几个人一对上这双眼睛先前的气势顿时就没了大半，不屑的哼了一声就识趣的走开了。

　　苏语当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站在后门对上了周逸这双堪称凉薄的眼睛，他浑身气压骤降，但好像在看见苏语的那一秒就收敛了自己浑身的刺。

　　他低下头继续缠着自己手上的绷带，苏语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那绷带还沾着点血，虽然可以看出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仍然让苏语眼皮一跳。

　　李纪大老远就看见傻站在门口的苏语，一掌拍在他肩头：“你傻站在门口干啥？”而后就看见了消失三天现在却突然出现的周逸，腾地坐到了他旁边，“靠，周哥，你手咋了，你这三天去哪了，咋都不回我消息。”

　　“我爸妈离婚了。”

　　周逸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淡然，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但只有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死党知道，他此刻很难过。

　　从来都将所有情绪藏起来，不渴望谁的安慰，不需要谁的同情，但是他其实内心却非常的敏感而脆弱。他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冷漠又孤傲地对待所有人，其实他是害怕万一哪一天有期待了，那期待就会成为他生命力唯一的光,他不敢相信如果那束光消失了自己会怎样。

　　“你……”,李纪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只是不知道事情已经恶化成这个样子了。

　　“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周逸此刻已经将手上的绷带缠好了。

　　李纪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手知道那一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可是这嘴张开了又合拢，他一个钢铁直男单身了十七年实在不太会安慰别人，他很想说兄弟，你别难过，但又觉得那实在肉麻，自己说不出口，想来想去只能转移话题。

　　“那我跟你讲一个开心的事，昨天上物理课的时候，这老头子布置了一道超难的题给我们写，我最后等的答案是2，这老家伙看了一眼就说我步骤全错，逮了起来骂了一顿。然后又叫了苏语上来解题，被他夸了半节课，但实际上我俩的解题步骤一模一样，重点是苏语这个傻瓜居然站起来补了一句‘报告老师，他是抄我的，步骤一模一样，他应该也是对的’”

　　“这下把我给坑惨了”李纪越讲越投入，“还有当时数学老师那个脸色——笑死我了，那简直是七彩纷呈”。

　　“后来数学老师把我俩带去傅老师办公室告状，连你也骂了一顿。”

　　苏语在旁边听的尴尬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脑子坏了还是宕机了，就没想过后果。后来反应过来，李纪确实被自己坑惨了，不仅两人当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叫到办公室傅老师面前，连带着傅老师也被冠上了“管教不严”的称号。

　　“骂我什么？”周逸接过话。

　　“说我们班班风差，尤其是你，随意旷课。当时办公室那些老师的眼睛都看戏似的瞅着我俩，傅老师也不敢说什么。但是我们的苏同学当时就当着众多老师的面怼了他，一本正经的纠正数学老师‘周逸同学是请假，不是旷课’”

　　“当时把数学老师气的呀——哎，苏语，你去哪？”

　　周逸回过头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旁的苏语此刻耳根子通红转身不知道跑哪去了。

　　李纪见周逸脸色好很多，也便吊儿郎当地开起玩笑：“你别说，这苏语看着虽然聪明，但好像有点缺心眼。”

　　周逸下意识“嗯”了一声。

　　很快同学都陆陆续续坐回了位置上，苏语踩着铃声跑回了教室。

　　“你去哪了跑的这么急？”周逸看见他拿了一大袋东西塞进了抽屉里，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他穿着二中的校服，身形显得纤细修长，蓝色的领子衬得这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少年气。

　　“我去医务室了。”苏语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转过身说道。

　　“你去医务室干嘛？”

　　“给你拿药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说着从抽屉里的那个袋子拿出酒精和棉签，“把手伸过来。”

　　“不，不用了。”周逸没想到那一大袋子竟是他为自己拿的药，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物理老师已经拿着试卷走上了讲台，声音雄浑而有力“请同学们把昨天写的试卷拿出来。”

　　“啧，快点呀。”苏语低着头把手伸过来，见他没动静又往前伸了一点催促着，少年眼神干净澄澈，像初冬的雪，轻柔而细腻，盈着淡淡的水光望向自己。

　　周逸看着这双眼睛心下漏了一拍，竟鬼使神差般将那只手伸了过去。

　　苏语将他的手握住，指尖想触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可能是刚刚运动了的原因，苏语的脸此刻红扑扑的，他细心地解开了周逸缠着的绷带。

　　夏日的午后总是燥热的，风扇在他们头顶吱呀吱呀地转个不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却怎么都吹不灭少年悸动的心。

　　周逸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的伤口像是被玻璃划伤的，估计是前两天弄得现在已经快痊愈了，但是从伤的地方来看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做任何措施也没给伤口上药就简单包扎了一下，所以导致伤的深的地方还在瘆着血。

　　苏语看着他手上的伤痕，那里不至一道，之前开始结痂的地方现在又好像被什么新的东西划破，这道伤口比之前的更深，乍一看血肉模糊。

　　周逸没有告诉苏语，那天他站在客厅的角落，看着他父母为争夺他的抚养权争得面红耳赤。他冷漠的看着他们对对方破口大骂，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捏碎了手上握着的玻璃杯，玻璃直接扎破了手掌流了一地的血方才停止这场闹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语好像格外在意他手上的伤。他的头埋的很低，处理伤口时很是仔细，那浅浅的呼吸喷薄在伤口处有点痒，但周逸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听说你为了我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把数学老师气了个半死？”周逸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身子，两人挨得极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气息就喷薄在苏语的耳侧，苏语的脸腾的更加红了，他把头埋得更低，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结结巴巴的张口：“我……我说的是事实。”

　　周逸见这小孩被他逗的脸彤红，突然心情大好，前几天的阴霾一扫而过。也不再戏弄他了，坐直了身体，像是非常遗憾一般感叹，“哦，原来不是为了我。”

　　“也不全是。”苏语给他上完药清洗了一遍伤口之后又重新给他包扎，末了习惯性地在他手背处打了个蝴蝶结。

　　周逸望着自己手背上的蝴蝶结沉思了片刻，“你确定这样真的没问题？”

　　苏语也突然想到这蝴蝶结也太招摇了些，他受伤的是右手，自己肯定是打不了这样的蝴蝶结的，别人一看就会觉得是女孩子打的。

　　“那，那我现在重新帮你弄过。”苏语说着就要来给他重新弄过，周逸却将手拿了回去，“不用了，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你俩干嘛呢，我看你俩很久了，在底下倒腾啥呢？”数学老师啪的一下将书仍在了讲台上望着他俩。

　　众人回过头，就连趴在桌上补觉的李纪也被老师的动作吓的瞬间清醒。

　　“拿出来！”然后大家就看见周逸像是炫耀一般将自己打着蝴蝶结的右手举了起来，“老师，我手受伤了，苏同学在帮我包扎。”

　　李纪转过身就看见了周逸手背上的这个蝴蝶结，又看了一眼周逸略显自豪的脸，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不禁感叹道：“这是谁之前嫌弃我的蕾丝眼罩的”

　　苏语也没料到这家伙怎么还故意举起来了，将头埋的更低了都不敢去看老师的脸。

　　底下的同学见到这个蝴蝶结笑个不停，要不是迫于周逸平常给人的清冷形象，都忍不住想调侃他。

　　“好了，都别笑了”物理老师看见他的确是受伤的手也不好说什么“坐下吧，认真听课。”

　　周逸坐下去后用眉挑了一下将头埋在书里的苏语。

　　物理老师背过身去，手里的粉笔还在不断地书写着，“来，我们一起看到第五题。”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像少年诉说不尽的秘密，解不开，望不尽，隐晦又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