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事（剑三）》浅羽绫

32、师父

　　叶云屏出现在这里，并非借钱，说寻仇大概还相似些。

　　她盯着我许久，终于在我即将落荒而逃的时候冲上来，揪着我的领子凶狠的说：“荼白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啊！”

　　“我没死啊，而且就算当时死了也确实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闭嘴！你敢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试试！”

　　姑娘你混乱了……我本想这么调侃两句，但是看到她咬着嘴唇，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便将话咽了下去，抱着她：“对不起。”

　　我真是深刻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错误，光从这些日子以来不断道歉中就能看出。

　　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带她会我的房间，一路上她扭着头不看我，一副小孩子脾气，不过也是，她去年才及笄，才刚长大。回到房间后，我打水给她洗脸，叶云屏拿着湿布擦了脸，恶狠狠的说：“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消气。”

　　我叹气，在榻上坐下，“你气什么啊，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要是意外司徒净能说你是要去寻死？”

　　“你遇到司徒了？”

　　“在洛阳城遇到的，要不是遇到他，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无奈的看着她：“准备再过一个月。”

　　“哼。”叶云屏负气的扭头。

　　“而且，”我也挺纠结，“司徒净说我是要寻死，师兄也这么说，可我真没想过要死啊，虽然预见到去枫叶泽的危险，但从未想过要把命留在那里。”

　　云屏终于扭回头看我：“没想寻死你干吗不等司徒净一起去？”

　　“如果是你，你好意思把旁人卷进你的私人恩怨中吗？而且这事儿还很危险。”

　　“那你至少也该找你师兄，司道长总不是外人吧？！”

　　“问题是师兄绝对不许我去。”我皱眉，“他只会让我等着，等待时机。可是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到？天一教勾结上了南诏国，想消灭他们得多少年？”

　　“那你就一个人跑去枫叶泽？！”

　　我扶额：“我一个人去枫叶泽确实鲁莽了，但是那时候也不是一味的硬闯啊。天一教的高手去勾结神策军了，又是夜里，我是准备烧了炼尸坛就跑的，谁知他们竟在那里养了一只大毒尸。”

　　叶云屏盯着我：“真不是找死？”

　　“我吃饱了撑的才去找死，师兄说的好，要死还不如直接跳华山深渊。”

　　“好，我姑且相信你。”云屏总算不再生气，“但是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跟天一教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别想瞒我！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跟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我真想说，叶姑娘你这招式真是老套啊，可还真舅舅的有用。

　　以前，我总是极力回避小商的事，但是自从这次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之后，我便不再避讳，从最初小商和我遇到黑衣人讲起，一直说到在枫叶泽遇到哥翁里，连同之前我一直隐藏的事，小商是我推下华山深渊的。云屏的心思玲珑剔透，我只是平直的叙述了这些事情，她便从中听出了我的心结。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悔恨？”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是悔恨。”

　　还有很多很多，我既懦弱又逞强，总是逃避，然而又不断强迫自己，结果什么事都做不好。看起来像是义无反顾，可事实上是没头没脑的乱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师兄保护过度，什么都不让我做，朋友们给我足够的信任，但却不能给我合适的建议，我自己摸索，却总惹来一堆的麻烦。

　　叶云屏听我这么一分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我：“你忘了谁？”

　　我茫然：“谁？”

　　“你师父啊！她可是天下三智之一啊，这种事你不找她找谁？”

　　我叹气：“师父智谋确实非常厉害，可这种事找她合适么？”

　　云屏点着我的脑袋：“有什么不合适，于睿真人是你师父，也是女人，你找她商谈最合适！”

　　傍晚，晚课结束后，我在云屏的鼓励下，敲响了师父的房门。

　　“进来。”师父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我推门进去，师父正捧着本书看，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把书放下。

　　“师父。”

　　“徒儿有事？”

　　我吞吞吐吐，“徒儿有些不明之事，想请师父解惑。”

　　师父的房间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屋里摆设要比一般弟子好些，但仍旧朴素。她示意我在案几前坐下，并吩咐小道童去煮茶。

　　世人皆知纯阳清虚子于睿心地善良，貌美倾城，睿智过人。师父今年三十有三，但容颜依旧无可挑剔，我经常赞叹自己竟有如此一位谪仙般的师父，一方面骄傲，一方面也有些自卑。虽对师父恭敬有加，却总不若和师兄一起时那么亲密。

　　我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张口，而师父也并不催促，只耐心等待。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这一开口，便停不下来，将这八年来压在心头之事全都说了出来，包括我对师兄的爱慕，和对司徒净的无措。

　　不知说了多久，直到茶水上来，我才住口。

　　“是师父疏忽了，这些年看你沉稳懂事，竟不知你纠结至此。”师父叹了口气，“天远确实护你护的太紧，小商的死不仅是你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他这么做倒也能理解。而你阅历浅，下山历练本是好事，却因心结未解，险些丢掉性命，是我的疏忽。”

　　“是徒儿的错。”

　　“不，若是我能多关心你一些，便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现下这般，八年，为师竟没有发觉。”

　　我突然觉得很高兴。

　　师父精通计略，一直以来纯阳于其他帮派势力的交往，都归师父管。她很忙，又常常不再纯阳，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师父仍旧关心我，我很知足。

　　后来师父问我司徒净的事，我便一一回答，师父笑问，那日司徒在纯阳观大门口当众提亲，我是怎么想的。我大惊，不是只有我和师兄么，怎么就当众了？！

　　师父笑而不言。

　　我郁闷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司徒待我很好，我觉得有愧与他。……我也曾想过，若是没有师兄，或许我……”随即我便打住，坚定的说道：“我明明只喜欢师兄一个的。”

　　坚定的好像是在下决心。

　　“……”师父看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不愧是我的徒弟，竟这般相像。”

　　我看着师父，不明所以。

　　“荼白，你可知纯阳还有位大师伯，谢云流？”

　　我点头，道：“知道。”

　　“师父从小自负聪敏，觉得自己思维过快，常人难以跟上，在观里平常没个人说话。”师父有些自嘲的笑笑，“那时我便常常听师父和师兄说话，他们谈论最多的是大师兄谢云流，但是我只听说过，却一直没机会见他。”

　　我也挺师兄谈起过这位大师伯，昔日纯阳的第一大弟子，武功学识皆高人一等，谁都认为他是接掌纯阳教的不二人选，前途不可限量，却因前废帝之事被牵连，远走东瀛。

　　“我自小便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大师兄的样子，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师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曾想过将来一定要嫁给他，甚至觉得我所认识的男人都比不过大师兄。可笑的是我竟还从未见过他一次。”

　　我倒是见过师兄，还日日见他，也想过将来要嫁给师兄什么的……

　　师父停了一段时间，好像在回忆什么往事，我看着师父，想到她和明教法王的传闻，不知这又是怎样一个故事，“师父……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在歌朵兰遇见了卡卢比。卡卢比和我心目中的大师兄完全不一样，但我确实被他吸引，那时觉得自己水性杨花，便逃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说我和她像了。都喜欢大师兄，都没能嫁给师兄，都遇上了明教的人，还都被吸引，同时还觉得自己水性杨花，之后都逃了……

　　“荼白，”师父轻轻摸着我的头发，说到：“我用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对大师兄的感情，是幼时的憧憬变成的思慕，可真正的喜欢和爱，不一样。”

　　我还不能体会。

　　师父笑了：“我听裴大夫说，你的身体已经解毒，之后修养月余便可恢复？”

　　“嗯，是。”

　　“这样好了，六月之后，你去江南，再下山历练一番吧，不过此次切记不可轻率行事。有些事，总要自己亲身经历的才好。”

　　我看着师父：“那个……大师兄罚我抄五百遍纯阳戒律，不抄完不准动，不然他不见我……”

　　师父眨眨眼睛，“哎呀，五百遍，天远也狠的下这个心啊。”

　　我叹气，“从没见师兄发过这么大脾气的。”

　　“无妨，我去和他谈谈。”

　　我有些欣喜：“多谢师父！”

　　不过最少我也得抄上一百遍，不然难消师兄心头之恨。

　　这次夜谈之后，我回去将师父的话说给叶云屏听，她点头：“你确实在纯阳呆的太久，人都呆掉了。正好，六月份我也该从少林出来了，一起去江南，你正好陪我回扬州，我也好看着你点。”

　　我点头，“我也顺便看着你，漫游大唐还是改日再进行的好。”

　　云屏只在纯阳呆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便离开，她说去江南时先去少林找她，我应下，送她离开。

　　师兄主动来找我时，我已经抄了五十多遍纯阳戒律，他狠心甩了我半个月，终于肯来看我。我将厚厚一摞戒律交个他时，师兄叹了口气：“你多注意调养，别太累，戒律就……”我等他说“就别抄了”，结果师兄说“等以后身体好了补上。”

　　他恨我！

　　“叶姑娘走时，来找过我。”师兄突然说。

　　我一愣：“她说什么了？”

　　师兄摇摇头，轻叹：“荼白，你实话告诉师兄，真没有过想死的念头？”

　　“……梦到小商的时候，突然觉得当时若是死掉也不错，但是……”我咬了咬嘴唇，“我舍不得死。师兄还在，师父、云屏、南星都在，我舍不得。”

　　师兄微微笑了：“舍不得便好。”

　　我和师兄说了些话，他说秦恒已经回来，金水镇的事似乎已经处理完，这次回来比以前更加用功，全身心的扑在武学上，师兄甚感欣慰。

　　而他也带回一些消息，浩气盟联合一些江湖门派，准备对十二连环坞动手。

　　“师叔让你六月去江南，是不是想让你也参与历练一番呢？”师兄皱着眉头，他看看我，“你行么？会不会又惹祸啊？”

　　我无语，“要不，师兄你也跟去？省得你总操心。”

　　“我是这么提过，但师叔说不准，他要我跟她去浩气盟一趟，我只能送你到洛阳。”

　　师父只比师兄大四五岁，不过师兄却很敬重师父，而且师父的提议想来很少出错，纯阳上下都相当信任师父的决定，自然不会反驳。

　　“……云屏邀我去七秀坊做客，大不了我呆在七秀，哪都不去。”

　　师兄还是摇头：“你该出去历练一下，若是浩气盟真要剿匪，你也跟着去吧，注意保护好自己。”

　　我大惊：“师兄，你第一次说这种话！”

　　师兄笑笑，没说话。

　　六月初三，我收拾行囊，和师父师兄一起出了纯阳观，并于洛阳分手，分别向东向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