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魂狱》过沉舟

21、金字塔

　　问题十分突然，温笑宇一时怔住了。

　　林明臻？

　　“吱吱——”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机械声，一个圆形的机械小球泛着绿光、上下飞舞着、出现在了温笑宇的眼前。

　　？？？

　　温笑宇心下惊异，脸上却不动声色。

　　“不用紧张，不是无人机，也不是炸弹，”像是感受到了温笑宇在想什么，老人侧过身，解释道： “这只是一部留影机。”

　　“看来北边也并不太平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家伙时，可不像你，这么害怕。”机械小球旋转着飞向老人身边，老人伸出手、机械小球收拢在手心： “并不是所有的意识都能被记录在晶石里的，虽然硬盘储存的时间也就几十年，这些影像是老身仅有的爱好了，不介意吧，年轻人？”

　　小球再次散发出光亮，眼前赫然出现的竟是刚才他们四人与猿猴群对峙的画面。

　　老人有些动容，伸出手、在林明臻的影像轮廓处停住，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是不小心触到了一个按钮。

　　眼前的画面陡然消失，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朝气蓬勃的少女。

　　少女有一头亮丽的红褐色长发，脖子上带着一块苍蓝色的宝石；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装，看上去并不合身，袖口十分长，少女只能将它高高挽起。

　　这个角度，少女正在桌前十分调皮的逗弄着正在运作着的小球，少女一个人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摄像头，周围的环境并不分明。

　　只见少女用手指追逐着摄像头，语调轻盈，声音甜蜜的似乎是马上就要赶赴一场约会： “我不想只等着，你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只要我这次回去，活的够久......第三次，一定不会太久。”

　　“艾恩前辈，我相信人的好奇心，”少女侧过头，对着后方的老人眨了一下眼： “如果五十年内，有‘活人’安全抵达这里，那就是我带来的。”

　　“Hi,未来的第三个你......”对着摄像头，少女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最终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寒暄道： “你好！”

　　......

　　“幸或不幸，留汝一人，抱歉。”

　　娜孜拉眼神灰败，眼瞳中没有起伏，对向自己的刀刃也没有犹豫。

　　......

　　相同的笑容弧度无数次出现在黎明酒醒时分，每一次都是重复的同一句话。

　　单手抓住摄像头，录像也随即戛然而止。温笑宇握紧手中的刀刃，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

　　从刚开始看到艾恩、面对未知的惧怕和听到母亲名字时的迟疑，在看到娜孜拉的录像起，就全然消失不见了。

　　艾恩，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那就一定有弱点；

　　有弱点，那就有对应的方法。

　　如果是在南岸，温笑宇现在应该已经从物资堆里找根钢绳把艾恩穿了个麻花吊起来，放一滩血、打断几根肋骨、生剥几根手指、戳点穴位再一顿拷问、什么情报都有了。

　　然而，这里是阳炎沙海、南岸以南。

　　被许延之那个狐狸丢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当了很多年野蛮人的温笑宇，今天准备当个文明人。

　　“艾恩前辈，对吧？”将摄像头扔给艾恩，温笑宇从胸前的袋子里摸出了火柴和烟： “咱们也是初次见面，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有话我就直说了。”

　　“那个人的确是叫林明臻，是不是你想问的人你可以追过去问问看。只是林副官告诫我只能呆在这方圆一两百米的地方哪都不能去，我准备听他的。你要想留下来唠嗑......自备吃喝。”

　　温笑宇张开双腿坐在身后的武器堆上，活脱脱一个刚发财不久的暴发户。见状，艾恩也不恼，理了理头巾，不紧不慢的说： “听上去确实是我要找的人。我可以带你一起，保证安全，有吃有喝。”

　　“谢了，我不想跟你走，我一个人呆着挺好。”

　　“不白白带你，”艾恩从口袋中取出娜孜拉的身份名牌，拿在手中晃了晃： “娜孜拉赌赢了，她为南岸寄存的奖品现在归你了。”

　　温笑宇将烟点燃，没有接话，艾恩继续说道：

　　“另外，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了，你一个人撑不到林明臻回来的。”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许延之和林明臻到达了一个山口，按照九羽鹰的视野来看，那一大群猿猴就是在这里从地面上消失不见的。

　　洞口起初还挺宽敞，到后面越来越窄，堪堪只能够一人半通过，连坐下来原地休息都十分困难。

　　好在地下的空气十分湿润凉爽，甚至偶尔还能从壁缝间看到渗出的淡水。

　　林明臻走在前面，因为不是在烈日下行走，解开了许延之精细绑上的结，只用最简单方法在头上围了一圈，任由白色的布片自头顶垂下在空气中轻盈飘动，手里提着葡萄糖水、打着手电、行步如风，却也不改优雅。

　　扔下越野摩托的时候，林明臻怎么也没想到，以他们两的脚程，这个山洞走了整整两天，居然还没走到头。

　　那群猴子可真是怪物......许延之跟这些怪物的区别也不大，他的速度很快，许延之居然也能跟上来，走到中途甚至贴心的给他兑了一袋葡萄糖水。

　　给个晚辈当副官本来就已经很丢人了，连体能都比不过这脸更是没地方放了。

　　就算不考虑距离，这么窄这么黑的道，是个正常人、半天都受不住。

　　修这条路的人是个人才，一声不吭没掉队的许延之也是个人才。

　　林明臻默默喝完最后一口糖水，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一瞬间，很清爽的感觉——洞中空气在流动。

　　已经接近洞口了。

　　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混沌的深蓝色。明显是刚入夜，四周静谧无声；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致死的核射线、没有扰人的意识场，沙漠靴走过、惊起灌丛中一片流萤；如果不是沙地上凌乱的脚印，林明臻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跟错了地方。

　　月光和星光斑驳在林明臻身上，鲜艳而颓靡。

　　地球的天空，有等于没有，360度全方位透明，没有云彩的日子里，就像是显微镜下的玻璃器皿，多适合被观察啊。

　　观察他的眼睛们会藏在哪呢？是星光本身，还是那数光年外的星际尘埃。

　　那些又是谁的眼睛？敌人的，友人的......会有故人吗？

　　取下面罩，呼吸着还算清爽的空气，林明臻仰起头，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目的为何，向着深邃如深海的星空，笑若朗月入怀。

　　我还在，就在这里。

　　身后，一只手扶住了林明臻的肩膀，手上的机械肢在星空下泛着银白色的流光。

　　倒是忘了身后的小虎崽子。林明臻的笑容真了两分，很自然地转过身。

　　许延之并没有看他。

　　顺着许延之的目光向身后望去：眼前赫然出现的，是绵延无边际、高耸入云的蓝色巨墙。

　　那是他们刚刚过来的方向。

　　如果这绵延的巨墙出现在北方，许延之或许还会挣扎着辩论几句这墙是雪山的可能性，但是这蓝色巨墙与周遭漫漫黄沙过于不相称，即使没有林明臻提醒，许延之也能清晰地辨认出来：

　　这是晶石搭建的人工石墙。

　　“有点意思。”手指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许延之僵硬的垂下手，别过头，说： “这也是你们文明的杰作？”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多的晶石，能建造起这种墙。”

　　“不过，应该，是相关联的某些人修起来的，”

　　巨大的晶石墙并没有引起林明臻的兴趣。他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相关联？”

　　“你看那边。”

　　沙地只有低矮的灌木林，自地面陡然而起的不仅仅有绵延的蓝色城墙，在林明臻和许延之的右前方，猿猴们凌乱脚印延伸的方向，突兀的立着三座巨型金字塔。

　　金字塔的顶端呈尖锥状，直指苍穹，繁星在上，仿佛与天空相接。

　　“那是我的文明里，通用的计时器，相当于你们的表盘、或者说日历”

　　因为个体存在的时间足够长，比起每一天的日落，星星的距离更有助于曾经的他们理解计算当下所处的时空。

　　金字塔对应的三颗星星是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分别是叁宿一、叁宿二和参宿三。

　　刚刚建立时，三座金字塔正对着这三颗星星；随着时间的迁移，塔尖与星星之间发生偏移，角度和距离彰显着最正确的文明纪年。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的偏移......按照你们南岸的纪年方法来算。”

　　“……它们应该，建于......一百万年前。”

　　风有些大，林明臻竖起了冲锋衣的衣领，喉头发紧。

　　一百万年是什么概念？林明臻也没有，他现有的意识认知，不够理解这份厚重。

　　万一、真的……一百万年？

　　“挺厉害啊，一百万年都还在。”

　　林明臻的说辞并没有给许延之造成文明冲击，许延之向来对数字不太敏感，本就没打算费那个心思去思考数字背后的深意。

　　对于连续走了整整两天的许延之来说，林明臻那种小身板、急行军根本不带停的耐力和体力对他造成的冲击更大一些。

　　好苗子啊。

　　等回了金镇，逮着机会一定要把林明臻拧到训练场上练练。

　　许延之的态度倒是把林明臻给整不会了，只觉得一身轻松，甚至想附和两句。

　　嗯，一百万年，而已。

　　重要的是，当下。

　　猴群的方向很明确，这片空旷地确实也不是适合驻足停留的地方，短暂地停留之后，二人开始向金字塔方向移动。

　　林明臻全身上下除了绑在手臂上的一根军刺，没有带任何武器和负重；与之相反，许延之除开全副武装的机械肢，甚至还带了一把冲锋枪和一个背包。

　　知道的，是出来找人和科技产品的；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是来打仗的。

　　有些百无聊赖的走了好一会儿，离金字塔入口不过五百米地距离。

　　“滴——”耳边突然传来清晰的提示音，冷不丁的吓了林明臻一跳。

　　“林副官，听我说，保持这个速度，蛇形机动，到达金字塔之前不要停，我们头上有无人机。”略显低哑的声音从耳麦中传了过来。

　　不知何时，许延之刻意与林明臻拉开了一段距离。

　　“什么？不是，你想干嘛？”林明臻脚步加快，抬头往天空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只要相隔二十米以上，以南岸科技水平制作的无人机，其声音足能静默到不被人所察觉。

　　西部战线上，许延之曾经被这种无人机误炸过，所幸反应够快，躲避的角度也很刁钻，才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

　　许延之本就五感灵敏，自那以后，更是有了对无人机的PTSD。不能被人耳捕捉的嗡嗡声，却会激起许延之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个距离，冲锋枪能点掉。

　　带着护目镜，视野很不好，许延之摘掉耳麦，索性闭上了眼。

　　在哪？应该是有摄像头的......不行，太小了，不自然的气体流动......往北，不对，往西一点。

　　“砰砰砰——” “咔——”

　　枪声与军刺劈开机械的声音同时响起。

　　虽然没能找到摄像头，但许延之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徘徊在空中的无人机。一声巨响，无人机在天空中爆炸开，带起一股火花。

　　林明臻跑的很快，却并不是往金字塔方向躲藏，围着许延之跑成了向外螺旋的圆形，跑出画面甩开无人机的同时，拉扯到了无人机的另一个较低的独立摄像头，一刀给劈坏了。

　　真想让大猫看看，能不喜欢能不偏心吗？

　　许延之挂上保险，从未有过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往林明臻的方向走去，许延之拾起掉落的无人机残骸，在手中翻转了两圈，皱了皱眉，颇为嫌弃的开口道： “所以，一百万年，这斥候用的无人机感觉还没有小蛇改造的无人机好用。”

　　看着许延之手中的残骸，上面沾染着些许浅绿色的粘液，像是想到了什么，林明臻微微摒住了呼吸，有些急切的说道： “我的预感不太好，先去金字塔，找到雨宫咱们先走，别在这里呆太久。”

　　许延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强光，带着巨大沸腾的热量从地底喷涌而出，照亮了整个天空。如果不是事先带上了护目镜，这束光强的足以让他失明。

　　巨大的光亮之中，一个烧焦的物体从天而降，弹跳着滚落在许延之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