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魂狱》过沉舟

15、阳炎沙海

　　沙漠，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绝望的地方。

　　夏园境内，灼热的黄沙覆盖了大部分土地，白天与黑夜巨大的温差也让这里的水果沉淀了丰富的糖分，鲜甜异常。

　　被汽车驶过的巨响和扬起的尘埃惊吓到，一只小蜥蜴从原本藏身的角落跑了出来，四只脚动的飞快，在沙海中快速前行。正值白天，现在是一天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候，沙砾的温度足以穿透蜥蜴坚硬的皮层，如同直接放在火上炙烤。

　　小蜥蜴一刻也不敢停下，快速的奔跑有助于最大程度减少滚烫的大陆带来的影响。它急需要找到另一个阴凉安全的地方躲过这烈烈日光。

　　它的运气不错，兜转了几圈，真被它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阴凉处，很安全，也没有其他藏起来的‘原住民’，最幸运的是，这个阴凉处居然有一个几毫米深的小水坑。

　　小蜥蜴将爪子放入水坑中，在沙漠里生活的动物活着都是各凭本事。在沙漠生活的小蜥蜴也进化出了非常独特的器官，它的爪子如同吸水纸一样，可以准确、一滴不漏地吸收水，坚硬的皮肤也能最大限度的防止水分蒸发。在补水的同时，小蜥蜴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警戒周边的环境。

　　有人走过来了。

　　或许是小水坑的水实在甜美，小蜥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狂奔而去，相而是一动也不动，静静猫在了这一处阴影之中。

　　“都告诉你了，得晚上出发。”

　　“晚上冷成那样，比起冷，热一点挺好。”

　　沙丘上传来了人的争执声。

　　漫漫黄沙缠绵过夏园的地皮，延绵不断往更南边呼啸而去，生命的界限在这里显得格外暧昧。站在夏园的边境线的一处小沙丘上，许延之双手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这片广袤的荒漠。

　　跟金镇不同，夏园的边境线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人驻守。

　　毕竟莉莉丝之海到许延之为止从来是无人生还，被称为阳炎沙海的荒漠却不是。一人疯了，却有机会带着全家吃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沙海中，也是有生命的。望远镜里，能清楚看到与天际线交汇处的一抹绿。许延之估算了一下脚程，走过去，起码要花三天的时间。

　　这里可以算是整个南岸最好的突破口————如果没有那些能莫名使人疯狂的东西的话。

　　许延之的头上，用长长的白布简单缠绕了几圈。在夏园，这是很常见的打扮，白天的天气过于炎热，头上缠绕的白布能使得阳光不会直接照射在头上，降低头部温度的同时，能有效防止中暑。许延之的头发有些滑，白布在头上缠绕，并没有塞稳，被风吹着掉了下来，遮挡住了望远镜的视野。

　　想着左不过就这几分钟是在室外的，许延之单手将整条白布取了下来，握在手中，根据观察到的路线，估算着地下水路的流向。

　　拿出本子，许延之打算先描个草稿，脑子却是突然一片空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沙丘上。

　　越野车里，司机并没有下车；艾曼双手抱在胸前，靠在越野车旁边，看着许延之的样子，笑出了声，一点也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打算。

　　北方的人，阳光少就觉得阳光稀罕，现在吃点苦头挺好，真出了边界，至少对于沙漠，能再多几个心眼。

　　“沙海里的热一点，热死个把人并不难。”艾曼意有所指的说到。

　　许延之有些反胃，使力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却也不得不承认，就几分钟，人已经中暑了。

　　上车，艾曼将淡盐水扔给了许延之。许延之接过，缓缓地喝了两口。

　　这个状态下喝的太急，反而会吐掉。

　　许延之慢慢恢复了过来，脸色也好了些。见状，艾曼将黑市里流传的地图册轻轻摔在了许延之身上，询问道： “还要继续比对吗？”

　　南岸有飞机，只是因为燃料有限，并不常用。与其他几个方向不同，无论哪个时代，阳炎沙海都是可以通过飞机进行探索的。

　　飞机飞行有极限距离，持续飞行两天后会出现一段地标性的巨大金属弧带，对于飞机的利用也就到此为止了。并不是因为燃料不足，而是自这里开始，重力异常，飞机非常容易坠毁。

　　也有一种说法，这一片巨大的金属弧带本身就是由无数坠毁的飞行器所构成的。

　　从这里开始的每一步向前，都只能实打实的从地面出发。

　　从南园边界到这一段金属弧带的距离，并没有在官方地图上标注出来。不仅因为这一段区域自然环境恶劣根本不适合人生存居住，更重要的是，尽管这段距离范围内，飞机能正常飞行，但是地面却没有能力搭建任何的基建————深不见底的沙坑太多了。这些沙坑上经常只是薄薄覆盖了一层流沙，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如果不慎一脚踩上去，瞬间便会被吞噬其中。

　　名副其实的沙‘海’。

　　在夏园以南的探索中，尽管被官方反复禁止，但私下跨过边界前往阳炎沙海的人在漫长的时代里从来就没有断过。

　　因此，飞机能够飞行的这段距离内，有非常详细的路线图和水源分布图，能帮助返程的越境者们沿着水路、七拐八绕避开危险的沙坑。

　　也有些许疯了活着回来的人，但这些回来的人当中，带回具有现实意义物品的人却是很少————左右不过是一些金银宝石。

　　还是得不偿失的。

　　出发之前，温笑宇就将黑市流传地图中最靠谱的几份给了许延之。

　　此次前往阳炎沙海，有夏园领主艾曼的全力配合，许延之一行人自是不必担心从金属弧带到夏园这段往返路程。

　　但是这片土地是连续接壤的，尽管穿过沙海，自南岸由北向南的水线冰没有断。许延之毫不怀疑，在夏园境内的一场暴雨，甚至能为阳炎沙海峡谷水源的某处，带来一场力量可怖的洪水。

　　地图中，误差比较大的是地势，关于水源的地域标注都很准确。

　　穿过金属弧带之后的路线必须沿着水源分布的路线走，而现在，在那之后的路线没有任何可参考的数据，只能依靠已有的流向做推测。

　　“作为一个常跟沙漠打交道的人，给你一个常识建议吧，”察觉到许延之对于行进路线的忧心忡忡，没办法，未知太多，留给许延之的时间太少，根本没有像探索莉莉丝之海一样，有五年的准备时间。艾曼拍了拍许延之的肩膀，开口提醒道： “去了‘那边’，实在是找不到水源的时候，跟着云彩走，一定能找到河流。”

　　“放轻松，现在别去操心那么多，毕竟这回去南边，押宝押的是林......林先生，又不是你。”没有林明臻，目前去阳炎沙海的人不少，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许延之准备再多，也是基于已有的信息，算是白搭，不会有什么变化；而有了林明臻，这次旅程除了变数还是变数，准备再多还是白搭————不如见招拆招。

　　艾曼看得很开，想起林明臻，想起那位身着长袍的银发少年，心中涌起莫名的笃定。

　　如果说世代传承下，许家始终注视着那片深邃的海洋、看着北边高耸入云的学城，那么夏园艾曼的家族，每一寸的触感都没有离开过这片细软的黄沙。

　　落日如此壮丽，星光这般璀璨，方寸之地下，怎么会甘心呢？

　　但如果是林明臻真的是他的话，毫无疑问，夏园终于等到了它的奇迹，从这个时候起，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延之点点头，算是答复了艾曼说的话。

　　眼下这情况，的确是，不如先回去，养一养体力直接干就完事了。

　　坐在后排座椅上，许延之的目光投向窗外。夏园他从前来时，也只是在夏园招待客人的庄园，这边陲小镇他也是第一次来，风景很是独特。

　　就是人实在是太少了。

　　一路上只有几个观测点有值班的人员，跟人口密度大得惊人的金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工业镇的繁荣很容易让人忘记，人，只是生活在这一片大地上的一种小小的生命体而已。

　　窗边的景色呼啸而过，不一会儿，许延之有些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来时的路，周围的景色也相当的陌生。

　　身旁的艾曼正在闭目养神，许延之开口询问道： “这不是回城的路吧，是要去哪儿？”

　　艾曼没有睁眼，这几天接收安顿许延之从金镇源源不断送来的相关装备，让他现下相当疲惫，闻言，只是淡淡的开口道： “去接林先生，刚刚收到他简讯了，现在在西城那边。”

　　车中的空调挺凉，外面阳光实在热，巨大的差别很容易让人升起困倦疲惫之感，然而一听这话，许延之却是清醒了不少。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许延之的表情有些僵硬。林明臻学会捣鼓手机也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电子手表、手机等等装备都是许延之买的，然而到目前为止，许延之还从来没收到过来自林明臻的任何一条简讯。

　　“领主会议都见过，也不是不认识，怎么？林先生不可以跟我很熟吗？”艾曼重心很稳，尽管刚刚司机打转时回的有些急，他却是一动也没有动。

　　金镇的监控出了名的严密，在这样的监控下，能跟林明臻接触了好几次都没有被许延之发现，这个认知显然取悦到了艾曼。

　　艾曼比许延之大十岁，但是自许延之出生后，往上数十岁往下数十岁，没有不被拿出来跟许延之这个文武双全的天才少年作比较的。艾曼就卡在这个十岁年纪差上，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许延之挨骂。

　　就连林明臻，好像都十分认可许延之。

　　能在许延之十分在意的点上给许延之上点眼药，艾曼心情大好。

　　许延之没有接话，艾曼思索片刻，还是补充道： “林先生这次去沙海的目的可跟你不一样，他想找的人，我有些线索。”

　　不带任何的私心来说，许延之其实是代表整个南岸前往阳炎沙海的，搞清楚沙海的尽头是什么，有没有能够利用的科技，能突破眼下南岸的困境，是许延之需要确认的第一要务。一同前去的温笑宇和雨宫葵，虽然擅长和感兴趣的方向各不相同，但是整体目标却是相同的。

　　与之相比，林明臻的目的显然就要单纯许多：来自沙海的晶石有白泽的意识，他是去找人的。

　　林明臻虽然不介意偶尔帮衬一下许延之，但是，许延之还是能明显感受到林明臻的客气和疏离。许延之尝试过去打破这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但是林明臻只是更加缓和地予以了更多的纵容。

　　就像许大猫说的，林明臻只是有些在意他，仅此而已。

　　没有共同的利益，没有共同的目标，他们只是一段路上的同行者。林明臻也的确没有义务向他报告，他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具体想要做什么。林明臻想见谁想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林明臻又不欠他什么。

　　林明臻看起来柔软温暖，其实骨子里凉的彻底，言谈举止间带着许延之无法理解的骄傲和不屑一顾。

　　只是因为活得足够久，最基本属于人的感情都已经淡漠了吗？

　　林明臻从来没有掩饰过起伏的情感，只是这些情感......

　　这次南行，除开必须要完成的目标，许延之其实相当好奇，那个叫白泽的人。

　　什么都不在意的林明臻真正在意着的、甚至带点莫名执念的人，会是怎样的？

　　是不是这样，就能多了解一点有关他的事？多了解一点冰棺中，拥有温暖笑容少年的孤单。

　　许延之嘴角抿的很紧。

　　艾曼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许延之这样一副模样。

　　对于早已习惯了许延之狂得没边的艾曼来说，属实是有些不适应。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半晌，只能试探着开口问道： “别这副眼神看我，或者你是想我送你直接回迎宾馆？”

　　“没事，一起过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许延之重新翻开地图册，回复的声线一如既往的硬，感受不到一丝情绪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