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白头》熊熊大人

3、第 3 章

　　六

　　不日，父皇的生辰便到了。

　　我早早便起床开始梳妆打扮，换上张扬明丽的赤色罗裙，带上谷兰，我敲响阿冷的房门。

　　“阿冷阿冷，今日是父皇的寿辰，我带你一起去，跟父皇夸奖夸奖你，为你讨些奖赏，可好呀？”
　　。

　　我兴奋的喊道，听到屋里传来两声敲桌子的声响，我明白这是阿冷在回应我。

　　不一会，阿冷打开房门，看到我，他愣了一愣。

　　我笑嘻嘻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漂亮的弧度，我笑着抬头问他“我穿这身，可美？”。

　　我知道我是生了副好相貌的，母后年轻时便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哥哥们又各是好颜色，我今日刚换上这身衣裙，谷兰就看呆了眼，连连夸赞我今日定能将满京城的贵女都比下去。

　　阿冷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随即将脸撇了过去。

　　我看着他逐渐红起的侧脸，心里比吃了十块蜜糖都要开心。我高兴的拉着他，连轿撵都不愿坐了，与他并肩走在宫城里。

　　我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向阿冷介绍宫里各处好地方。

　　“你看，这座花园是我出生时，父皇为我特意打造的一处园景，一年四季这里都会有花盛开”。

　　我指着一处花园向阿冷介绍道。

　　“不过嘛”，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微微一热，又道“但我还是更喜欢它的冬景”。

　　阿冷向我偏了偏头，算是对我的疑问。

　　我回答“寒冬腊月，百花凋谢，唯有梅花还在雪中屹立盛开”。

　　我说。

　　“我喜爱梅花，喜欢它的雪胎梅骨，喜欢他的冷峻孤傲”。

　　阿冷听了我的话，不知是否意味到了我话中的含意，他淡了神情，全程无话，一路与我走到了殿中，走到了父皇面前。

　　我向来没心没肺，也不甚在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心中十分雀跃，引着阿冷走到了父皇面前，将礼物送了上去，父皇很是开心，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当着众大臣家眷的面夸赞我孝顺。

　　我嘻嘻一笑，心想机会来了，便向父皇大肆夸赞了阿冷一番，给他讨了许多赏赐，便拉着阿冷，走到了皇奶奶身边。

　　“皇奶奶，您看，这就是我经常与您提起的阿冷”。

　　我把阿冷引荐到皇奶奶身边，皇奶奶与父皇母后不同，只要我喜欢的人，她也会喜欢。

　　皇奶奶慈爱的笑看着我俩，直跟着我的话夸赞阿冷，末了，抬手摸向阿冷的头，笑着道“阿冷，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对我们黛黛呀，她从小众星捧月长大，可受不得苦呦”。

　　阿冷神色还是淡淡，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躲过了皇奶奶伸过来的手。

　　我看着皇奶奶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连忙撒了通娇，笑着说“皇奶奶放心吧，他才不会欺负我呢”，便拉着阿冷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坐下，皱了皱眉看着身旁的阿冷道“皇奶奶那般好，你为何要躲开她的手呢？”。

　　阿冷表情木然，但我立刻发现，他眼圈不知何时竟红了。

　　我有些慌乱，从没哄过人的我，手忙脚乱的拿起帕子往他脸上擦去。

　　阿冷没有躲开我的手，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阿冷，是不是也有一个特别好的祖母呢？”。

　　阿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见他反应如此，便明白过来，大概是很早便过世了。

　　他拿过桌上的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我，便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先不要来找我】

　　父皇的寿辰开宴在即，我定是不能出去的，虽然担忧他，但想到这里是皇宫，大抵也不会出什么事，便任由他去了。

　　我和三位哥哥一齐在殿中央给父皇磕了头，寿宴正式开始，殿内歌舞升平，更衬得殿外分外冷清。

　　父皇母后真是宠极了我，大臣们送来的讨喜玩意儿，奇珍异宝，通通让我先将喜欢的挑选走。父皇又告诉我，他命人选了一处宝地，请了最好的工匠，为我打造了一个更大更好的公主府，待我及笄嫁了人，便送与我与驸马同住。

　　我看着工匠递给我的新公主府图纸，不知为何想起了殿外的阿冷，不禁羞红了脸。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阿冷居然还没有回来，便拿着图纸，悄悄跑出殿找他。

　　“阿冷，阿冷～”。

　　我在宫殿周围跑了一圈，都没见到他的身影，心中像油煎了一样捉急，我提着裙子又跑出殿外，直到月上中天，才在御花园的一处假山后见到了默声流泪的阿冷。

　　我轻声唤他，“阿冷？”。

　　他乘着月色转过身来。

　　我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阿冷，他站在假山后的池塘边，阵阵夜风扬起他的衣摆，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平日里淡如水的凤目，此时盛满了悲伤的情绪和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无声落下。

　　那一刻，我感觉仿佛周遭都静了下来，心脏一揪一揪的疼，不顾一切的拥向了他。

　　阿冷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像是释然般，一只手也抱了抱我。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拥着，一言不发，我知道，阿冷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楚，他不愿说，我便不听好了。

　　直到夜深了，谷兰带着侍卫来寻我，阿冷才拍了拍我的肩，头一次主动牵了我的手，与我走出假山。

　　七

　　从那天后，阿冷对我的态度便开始有所转变，他会主动来寻我，与我一同用饭，品茶，学习，还会偶尔对我笑一笑，每每那时，我都喜不自胜，开心的不得了。

　　只有谷兰一直不赞同我，她说阿冷看起来是个十分冷情的人，这种人永远不会爱一个人如命，如果我再任由自己陷进去，早晚会反噬自己。

　　我不苟同，因为我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阿冷会视我如命。

　　八

　　草长莺飞，一年又一年。

　　下个月便是我及笄的生辰了，父皇母后和三个哥哥为了我下个月的及笄和大婚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年多，我和阿冷的关系越发亲密，我认为我们是彼此相爱的，所以，就算在父皇母后和几个哥哥的强烈不愿下，我依旧任性的跪了一夜，求来了我与阿冷的一纸婚书。

　　有人说，明珠公主作为齐国的掌上明珠，应当配一个这天下最英勇不凡的男子，怎么好端端的就配给了一个哑巴呢。

　　我当即大发雷霆，命人掌了那人的嘴，阿冷在一旁站着，神色虽依旧淡淡的，但是却抿了抿唇。我下意识拉过他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道“我嫁给了阿冷，便是嫁给了这全天下最好，最英勇不凡的男子，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做出的决定！”。

　　阿冷当时对我笑了笑，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眼神却充满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阿冷越来越忙了，下个月便是我的及笄礼和我们的大婚，阿冷却常常不在我的公主府，谷兰让我命人跟着他，我摇了摇头“阿冷那般单纯，接触的人也少，他能做什么呢？大概去找曾经认识的人报喜了吧”。

　　我叹息着道“阿冷曾经过的太苦了，我只想让他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待与我成婚了，他便什么都会告诉我了”。

　　一个月很快便过去，明日便是我的及笄礼了。

　　阿冷这几日不忙了，时常陪着我，一坐就是一天。

　　我笑嘻嘻的捧腮看着对面坐着的阿冷，怎么看怎么喜欢。

　　阿冷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因为阿冷好看呀，阿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呢！”。

　　他看了看我，在纸上又写下一行字。

　　【你也好看，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捧着那张纸，瞬间羞红了脸，抬起头，阿冷的脸也红了，就连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粉色。

　　我们两个相对而坐，脸都红的像傍晚的晚霞，我低下头，蚊子似的挤出一句话“再过两日，便是我们的大婚了，阿冷可高兴？”。

　　然后扭捏的抬起头，却看见阿冷眼中闪过一抹悲色，转瞬就不见了，对我点了点头。

　　我心想，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吧。

　　晚间，阿冷亲自给我制了一杯茶，送进我的房间，我毫不怀疑的喝下，躺上了床榻，期待明日及笄礼的到来。

　　父皇母后说给我办的及笄礼，定当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三个哥哥也说他们又从别处寻来好多宝贝，谷兰说亲手给我做了一个漂亮的发簪，对了，还有这几日皇奶奶身子越发不利落了，也不知道能否来我的及笄礼，我想着想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却不想，这一梦，竟会成为与前数十载时光的永别。

　　九

　　我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拼命的喊我，一股股浓烈的气味钻进我的鼻腔，不知是不是临睡前阿冷端来的那杯茶的缘故，睡时我便觉得胃间翻江倒海的难受，被这气味一熏，瞬时吐了出来。

　　我扶着榻边吐了个昏天暗地，抬头想看是谁喊我，却发现公主府外早已变了模样。

　　凶猛的火焰吞噬着整个公主府，外间父皇派来的宫人侍卫全都不见了踪影。

　　“谷兰，谷兰，你在哪，咳咳……”。

　　我高声呼喊着谷兰，却被浓烈的烟火味熏的直咳嗽，整座公主府不知为何只有我这间寝殿未受灾。

　　我将屋内水盆里的水浇遍全身，顺窗户爬了出去，在前一刻，我以为只有公主府走了水，在看到皇宫方向冒起的股股黑烟，我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

　　“父皇，母后，皇奶奶，哥哥……”。

　　我撕心裂肺的一个一个呼唤着，往日里热闹的公主府现在却诡异的连一个回应的人都没有。

　　我第一时间想到去找阿冷，冒着被火烧到的危险，打开阿冷的房门，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我虽然害怕急了，却松了口气。

　　阿冷没事就好，应该是躲到哪里去了吧，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找父皇母后他们了，我想。

　　想到我的亲人还在皇宫中，我心中像撕裂一般的疼，狂奔着向皇宫跑去。

　　我知道一条小路，不用经过宫门很快便能跑到父皇母后的寝殿，抄着阴森森的小路，我发足向里面跑去。

　　小路走到了尽头，火光突然大亮，我满心以为父皇母后没事，是他们想到我会顺这条小路来，所以派人来接我了，但下一刻，我却看到了让我肝胆俱碎的一幕。

　　我的父皇母后被人捆绑着跪在寝殿门前，两名刽子手，抬起森冷的长刀，砍下了父皇母后的头颅。

　　鲜血飞溅，父皇的头颅滚到了我脚边不远处，他双眼未闭，是他临死前发现了我，可是，那双眼里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临死时对我的万般挂念和慈爱。

　　“我们黛黛就是齐国的掌上明珠，是朕独一无二的宝贝”。

　　儿时，父皇将我抱在怀里，向所有人昭示着他对我的爱。

　　“黛黛啊，你这一生都会幸福美满，平安顺遂的”。

　　母后搂着我在御花园中荡秋千，温柔的对我笑着说。

　　这些回忆一帧一帧在我脑海中走过，我再也支撑不住。

　　“啊啊啊…………”。

　　泪水大颗大颗在脸庞滚落，我像疯了一般嘶吼着，摔摔倒倒向殿前父皇母后的尸身爬去。

　　一个侍卫发现了我，他将我踹倒，跪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人拽起了我的衣襟，看清我的脸后，他嗤笑一声“原来是明珠公主呀！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齐国的掌上明珠了，齐国啊，要易主了”。

　　随即，又将我摔在了地上。

　　我奋力的在地上爬起，疯了一般向他胳膊上撕咬。

　　“啊啊啊，你们杀了我的父皇母后，你们为何要杀了我的父皇母后”。

　　我发着疯，不顾一切的撕打着，那人一拳打中我的腹部，我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他又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起，冷笑着说“三十年前，这天下压根儿就不是你们齐家的，我们只是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

　　说罢，他残忍的笑了笑，又道“对了，你还有三个哥哥呢，想去看看他们吗？”。

　　我睁圆了眼睛，被扯着头发，到了正殿。

　　正殿里火光摇曳，我在殿外看到了殿中央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看不真切，但那抹影子不知为何却让我恐惧起来，我浑身发着颤，依旧被拖了进去。

　　三个哥哥的尸身并排躺在殿内，我远远看见，捂着唇，嚎啕出声。

　　悲切的声音似是惊到了殿中央的人，那道熟悉的身影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泪眼朦胧间，我狠狠的怔在了原地。

　　“淮之，你看我将谁带来了”。

　　我听见身后人说。

　　正殿中灯火明亮，映的眼前人愈发真切，使我不得不接受这残酷至极的真相。

　　竟是阿冷，造反的竟是阿冷，是那个我在燕霜台一见钟情的阿冷，是那个我用尽真心去对待的阿冷。

　　我低声笑起来，转瞬变为大笑，笑声如泣如诉，悲惨至极，充斥着整座大殿。

　　“你为何要擅自将她带来？”。

　　阿冷走近我，看着我身后的人，一脸斥责。

　　随即，他望向身下的我，眼神莫名有些悲悯。

　　那道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愣愣的看着开口说话的人，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阿冷，原来你会说话啊”。

　　“原来，你不叫阿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