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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凤簪 ...


  •   阿洛商的神情阴翳得可怕,一把拉过屏风挡住争云飞,似冰刃雕琢的深刻眉眼斜泼一捧冷艳寒光,像是终于装不下去了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杀意四起,他一脚踢飞温颂玉未开刃的佩剑,马头弯刀带着凛冽寒光铿然出鞘,在刺穿温颂玉胸膛的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在温颂玉面前紧紧抱住他:“啊啊啊啊啊啊!”

      “阿兰!谁让你来的!”

      顾拙兰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温颂玉的计划。
      他护着顾拙兰捂住她的眼睛转身背对阿洛商,等着被利刃贯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洛商竟未下死手,只是用反手握刀,在对准温颂玉的后心的千钧一发之际收力停下!

      “你……”
      温颂玉眼中的疑惑难以忽略,阿洛商只当没看见,语调生冷,根本没有将府兵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温颂玉放在眼里。

      阿洛商瞥一眼争云飞确认她的状态,他知道现在不是质问温颂玉的时候,挽花收刀,道:“我不想让她见血,带着你的狗,滚。”

      听了这话,本就缩在凉州知府薛呈望后面的狱卒头目于正行心虚至极,缩得更靠后。

      薛呈望母鸡护崽般安抚着两边,战战兢兢地和稀泥,阿洛商厌烦地望去,正要踏进屋内的薛呈望瞬间哑火,悻悻收回腿,偷偷观察温颂玉的脸色,时刻准备指挥府兵活捉阿洛商。

      温颂玉眉头拧紧,护着顾拙兰的后脑勺不让她乱看,衣摆将争云飞挡严实,道:“你觉得这是我做的?”

      阿洛商道:“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温颂玉生出当初就该告发阿洛商真实身份的悔意,低头看到争云飞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吻痕几乎要晕倒。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屋内梦游般浮动的气味尚未消散,时刻提醒着温颂玉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

      温颂玉甚至无法思考阿洛商为什么会选在这样显眼的宅院——他偏执地认为,阿洛商故意将争云飞“藏”在被灭门的凌府,掐算好时间,就等着他失态闯入。

      温颂玉闭着眼睛,脸色阴沉,用尽此生的教养压下愠怒,脱下外衫将争云飞裹了个严严实实打横抱起,腾出一只手牵着顾拙兰就往外走。

      府兵训练有素地让出一条长路,顾拙兰懵懵懂懂,她的步子比温颂玉小一半,吃力跟上,还要回头望阿洛商,被温颂玉用力拽得一跌趔:“阿兰!”

      “他好漂亮……”
      “……别看了!”

      阿洛商站在原地未动,指尖转着当年的和亲信物,从容不迫地目送温颂玉离去。
      像是知道就算他温颂玉此时此刻带走了争云飞,用不了多久争云飞就会自己来找他一样。

      温颂玉越想越害怕,拢紧争云飞,步伐加快,就听见阿洛商慢悠悠道:“勒燕旧部已到凉州城外,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破门屠城——当然,也可以为你放下刀。”

      听到“屠城”二字,温颂玉不可置信,猛地转身。

      阿洛商很满意温颂玉的反应,不疾不徐道:“温颂玉先是天子帝师最后才是你的兄长——他能护你多久?”

      争云飞躲在温颂玉胸口,攥紧他的外衫,淡然的白檀香竟然被阿洛商身上特有的青草与硝烟的味道恶紫夺朱般压下。

      只听阿洛商继续道:“争云皎穷奢极欲,召朝表面繁盛内里空虚,可怜河边无定骨,凉州城外饿殍遍地!夺凉州,活黎庶,入长安,方可止天下兵戈。今日不执玺,明日卷破席,你是要用‘放下’成全自己的清净,还是要用权力为苍生谋活路?”

      弯刀出鞘,阿洛商拿在手中把玩,犹如琉璃酷似野兽的绿色眸子漫不经心地巡视一周:“至于剩下的……有本事,将我就地格杀。”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温颂玉怀中,争云飞呼吸过度,咬着食指关节平复呼吸。
      她心里想的是要跟阿洛商走,却不知为何没有勇气说出口。
      要是阿洛商问她要姐姐要勒燕怎么办?

      见争云飞始终不在状态,温颂玉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有一丝放松,他给左右使了眼色,带着争云飞转身登上马车。

      在随从放下帘子的一霎那,薛呈望人头落地。

      于正行重重跌坐在地。

      血迹蜿蜒流淌,游走至阿洛商脚下。
      他独身一人,隐于暗处,嘴角一撩。

      ·
      凉州城已经不能用“乱”来形容。

      不知是谁“不小心”走漏凉州知府薛呈望畏罪自杀的消息,如今的凉州和当年的勒燕王庭没什么区别。

      西极府几乎都被勒燕旧部占领,唯独留下居于中心靠上的凉州城围而不攻。
      勒燕旧部将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粮草医药逐渐告急,稳居长安的皇宫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温颂玉披着罩衫四处安抚军民,顾拙兰被隆隆炮响和火油气味吓得睡不着,亦步亦趋跟着温颂玉不愿离开。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顾拙兰在小厮默然的帮助下端来一盘西极府独有的燕面揉揉,温颂玉拍了拍顾拙兰后脑勺表示欣慰。

      相比于长安,凉州过于干燥,顾拙兰又流了满脸鼻血。

      顾拙兰哇哇大哭,非说这鼻血是被温颂玉拍出来的,温颂玉哭笑不得,扶额叹气。
      他自小锦衣玉食,只会吃那些名字和食材没有半分关系的只有一小口的精细食物。
      像燕面揉揉这种质朴顶饱的食物温颂玉只觉得喇嗓子。

      正当他在思考如何既不让顾拙兰伤心又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盘燕面揉揉时,争云飞拖着一把卷刃环首刀蔫蔫走来。

      侍卫本想阻拦,温颂玉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侍卫便带着众人退下。

      被温颂玉带走后,争云飞睡了一天一夜。
      这刀不知道她是从哪顺的,“啪”的一声将刀排在桌案,吓得顾拙兰撅着屁股直往温颂玉身后躲,只露出来一只眼睛偷偷观察。
      温颂玉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刺痛争云飞敏感的神经。

      争云飞捞过那盘燕面揉揉慢慢往嘴里塞。
      她吃东西慢条斯理,但又很快,温颂玉掀起眼皮看着争云飞,感觉燕面揉揉也不是那么粗鄙不堪。

      争云飞搅着剩下的胡瓜丝和辣子,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不杀阿洛商?”

      温颂玉并非古板圣人,他的私心太多,揣摩半天也揣不出来争云飞的意思是“该杀”还是“不该杀”,紧接着争云飞问道:“他现在在哪?”

      “……不知。恐怕已经逃出凉州城,与他的旧部汇合。”

      争云飞接过顾拙兰递来的帕子擦嘴,小厮默然眼疾手快地端来清口的盐姜。

      “哦。”争云飞将杯盏剁在桌案,拎起环首刀摇摇晃晃往外走:“我走了。”

      “你去哪!”温颂玉越过桌案拉住争云飞的衣袖,语调尽量轻松平和:“如今凉州城内忧外患,你要去哪。”

      争云飞定住,背影孤独瘦削,似乎在等待温颂玉挽留。温颂玉道:“你要去找阿洛商吗?”

      “阿洛商有句话没有说错,我确实首先是‘天子帝师’。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做了你二十年的兄长。”

      “你是在埋怨兄长瞒了你七年吗?”

      争云飞蓦地回身,嘴唇抖动,眼尾发红。

      温颂玉低头自嘲一笑:“你有没有想过,我与他在朝堂共事七年,为什么没有检举他是勒燕的王子,为什么纵容他直到他坐上影部一把手的位置,为什么要留他一条命在?你看这是什么,罢免影部首座的文书,你想想,这个文书为什么被压在我这里?”

      “云云儿,阿洛商的暴力夺权不可取。虽然争云皎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兄长只想让你活下去。”

      说罢,温颂玉吩咐默然取来一只木盒,打开后赫然是一只精巧的荼蘼飞凤簪!
      争云飞双目微睁,接过凤簪,问道:“我送给何昭姬簪子怎么会在你这里?你知道她的下落?”

      尽管争云飞已经强压下语调中的质问,但是敏觉如温颂玉,他还是精准捕捉到“怀疑”二字。他叹气:“阿洛商今晨闯入营帐,留下的。”

      今晨,阿洛商已经来过营帐,打算强行带走争云飞。
      他像是临时起意,不顾死活地杀入军营,众目睽睽之下闯入争云飞的营帐。

      温颂玉及时赶到,拦住阿洛商,用他那把从未开刃的文人剑指着阿洛商,道:“不许带她走!她没有选择你!”

      “她没有选择是她没有选择,和我带不带她走有什么关系?”

      若是七年前的争云飞没有选择阿洛商,他或许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永远不打扰;而现在的阿洛商,经历七年的苦等后已经疯了整整一周,他只是在争云飞面前装得像个人。
      争云飞怎么选已经不重要了。
      他怎么选争云飞才重要。

      眼见阿洛商满脸写着“如何呢”三个大字,温颂玉张开双臂护在争云飞榻前,压低声音:“你看看,因为你,她变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你猜猜这些年,她为何改名换姓,东躲西藏?”

      “因为我?改名换姓?东躲西藏?”阿洛商冷笑,一脚踹翻正在燃烧的安息香:“温大人,你在害怕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温颂玉正要辩白,阿洛商一把揪起温颂玉的衣领,不耐烦地打断他:“她和亲前为了保全你,不得不吃下蛊虫,这蛊折磨她整整八年。”

      周围府兵刀剑出鞘蓄势待发,却怕阿洛商玉石俱焚而不敢动作。

      “为了……我?”
      温颂玉望着散落一地的香灰,徒然看向争云飞痛苦的睡颜。
      “我以为……我以为是你们勒燕为了控制她……”

      “你当然不知道!”
      阿洛商松开温颂玉,温颂玉撞向床榻。

      “七年啊,五感尽失,无药可解!温颂玉,你别自我感动了,当了几年帝师而已,还真把自己当肃德皇贵妃?你当初把她藏在我眼皮子底下,现在又想……温颂玉,你是畜生吗。”

      “住口!”温颂玉猛地站起,“她是我妹妹!我与她情谊深重,从未逾矩!”

      阿洛商撩起一边眉尾,对与温颂玉慌不择口的回答很是意外:“情谊深重?呵,你若真是情谊深重,在她替嫁来草原时,为什么不为她周旋?”

      阿洛商上前一步,挡住光影:“你说你们情深意重,为什么不在她孤身一人时尽最大努力保护她?侯府势大,为什么不在庭前柳被处决救下他!”

      阿洛商步步紧逼,过于高挑的体格如高山倾颓一般压下来,温颂玉眉头紧锁,喘不过气。

      “不……不是的……我为她做过打算,条条件件,直到满首白发!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勒燕,都是因为召朝战败——她被迫和亲勒燕!”

      温颂玉一向不喜欢阿洛商。从第一面开始。
      他厌恶阿洛商手段了得,总是轻易等到他想要的。
      厌恶以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来质问他。
      厌恶阿洛商以“得胜者”的身份来剖析他。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争云飞的过去……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来质疑我们的情谊!”

      “我以为我是谁?我是她拜天地父母、昭告天下,死后要合葬的丈夫!”
      阿洛商双目猩红,揪起温颂玉的衣领:“我冒死救下她师父!就凭这一点,我就和你温颂玉这个窝囊废不一样!”

      “你……你们没有昭告天下,你们……”温颂玉怒气上头,双目发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庭前柳就那么死了,你们也不会……”

      温颂玉能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辩丽横肆,可一事关争云飞,他就像个刚学会说话的笨孩子。
      好像他还是和少时一样无用:父帅远征在外,温氏嫡长子温颂眼战死,母亲又因往事哭泣,他只会磕磕巴巴说一句“母亲别伤心”。

      温颂玉挣脱阿洛商,右手按在文士佩剑上,紧了又松。
      当所有人以为二人拔剑相向时,温颂玉却释然一笑,扣在心口,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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