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渡我见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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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皮卡载着乐手，他们目光淡淡，各司其器，呕哑嘲哳。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灵车，徐徐驶着，车前的喇叭放着哀乐，像是亡者的仪仗，驱散人间的烟火，引着亡灵步入冥界。
不过阳春三月，一年伊始，却有生命在此凋谢。
我俯瞰车顶，一片茫然。
“车里载着的，不过是你在人间的容器。”低沉而又熟悉的男声从耳旁响起。
“顾时夜？”
声音的主人再无回应，便是默许了。
“你不是山神吗，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再在人间停留半刻？”我问道。
“山神无法掌握生死···此番你阳寿未尽，你不该来清平镇的······”他低声道，然后握住我的手，“来吧，让我陪你走一段吧。”
唢呐声逐渐消去，而我与他在空中慢行，逐渐走入混沌。
“我们不去山神庙吗？”
顾时夜摇了摇头，“不回，那里太冷清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
“散步。”
我不解，毕竟一介魂魄和神明一起散步，况且对方也不告诉我去哪，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牵着我的手，在混沌中慢慢地走着。他的手不似在山神庙中那般冰冷，反而十分温暖，让我想到曾经的他牵着我的手，我俩并肩在洛河边散步。
“四哥···”我不禁叫出了这个称呼。
“嗯。”
我听见了，但我对于这声“嗯”太熟悉了，山神也好，四哥也好，半真半假，早已辨不清了，我的意识里，只有一个顾时夜。
不知不觉中，我揽上了他的小臂，像是昔日洛河边出没的那对情侣一样。我不在乎去哪了，因为旁边的人是顾时夜。
“顾时夜，你之前在山神庙中问我，我的信奉是否值得，我的回答是，值得。”我抬头望向他，“我从未向任何神明祷告过，我知道往日种种，皆为梦幻泡影，可山神庙里的那尊神像告诉我，他不是。神也好，鬼也罢，因为是你，故而信之。”
“···”他依旧沉默，但是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浊气逐渐散开—我发现我和顾时夜走在一个荒野小径上，小径泥泞不堪，却沾不到我们的鞋履，道旁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随风成浪，发出沙沙的声响，偶有路灯，灯笼里闪烁着青蓝色的萤火。
我们在这小径上走了许久，我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家起灶的烟火，有烛光，再往前，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一座矮亭，亭阶下有一口土灶，灶上烹有一锅，有一老妪坐于灶旁，手握蒲扇，徐徐向灶门扇风。闻脚步声，她放下扇子，双手在腿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压住双腿，缓缓地支起身子，她眯了眯眼睛，使眼睛适应灶边的环境，“小伙子，你又来了啊。”
她打量着顾时夜，然后视线转向我，“看样子，你是寻到她了。”
“寻到？”我不解。
“神仙可没有生死，我自打在这黄泉旁支起这个摊子，他就时常来着等人。可惜咯，好不容易寻到了，但你们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所剩···无几···”我还没明白顾时夜的前因，倏地这四个字撕裂了。
“山神无法掌控凡人生死，生者尚能助之，死者爱莫能助，”老妪招呼我们坐下后，从锅里盛了一碗热汤，端了上来，“他经历太多了，早已消磨殆尽。”
“饮下这碗汤，你与他便要分别了······”
我知道这里是黄泉的入口，眼前的老妪是孟婆，桌上的热汤便是孟婆汤，而前面的湍急的河流是忘川，川上便是奈何桥，之间桥头，愈往前便是一团迷雾，望不到尽头。我朝亭子望去，果然，匾额上提着“望乡台”三个虬劲大字。
“对岸便是你的下一世，虽然神仙可以穿梭于冥界与凡间，但他很难再寻到你。你尚未修成，只会无限陷入六道轮回，直到涅槃，方可进入极乐世界，与神明重复。他今日陪你至此，便是想渡你过河吧，渡你下一世功德圆满。”孟婆娓娓道来，她的声音轻轻的，无悲无喜。
我知道，在山神庙中，顾时夜那番话皆是谎话，可是再绝情冰冷的话也冻不住他炙热的内心。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但他却在刻意回避我的视线，凝视着那碗孟婆汤，仿佛在凝视着深渊。
“山神从不帮人······”我轻嘲，“可你还是坐在这了。”我抚着他的双颊，用力将他头抬起来，对着我的双目，似乎想要获得一个回答。但是，看到顾时夜的双眸里的悲恸，不舍，似乎有藏着一丝歉疚，我再也不忍问下去。这个问题如一把双刃，剜在我和他的心上。豆大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夺门而出，我弯下腰，搂住他的脖颈，“四哥，我想回去，我怕向前走，我再也抓不住你了······”
“小姑娘，他曾可是上古时期的凤凰，可现在却屈居在这小镇里做山神，是因为元神在人间磋磨了太多次，他每次下界，每次都满身是伤地回来，坐在老婆子我的摊子前失神地等人，却从来也不说等谁······他掌不了生死，但作为一方山神护佑治下百姓，已经够称职了······”孟婆喃喃道。
“我曾经帮过庙里祈祷的人，实现他的祷告，他的妻子病重，他希望用自己替代妻子生病，”沉默许久的顾时夜缓缓开口，“我实现了，但是最后”他顿住了，似是不愿在回忆下去，“二者，双双赴死。”我震惊，但却理解。顾时夜愿意分享他的经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知道那对夫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对顾时夜尽力后的结局依旧是悲剧而感到唏嘘。情爱并非单方的际遇，或许他们不是赴死，而是“殉情”，是选择“相守”。
我和顾时夜前尘往事，经历太多。昔日我一直觉得是一场场梦，可清平镇的山神是存在的，涅槃的凤凰是存在的，四哥是存在的。或许我们经历过一次次爱别离，便一次次愈发小心翼翼，越来越害怕失去。我知道，洛宁的顾时夜纵使将不舍压在心里，他还是希望留住我。不过，如果不尊重我的选择，那他也不是顾时夜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我现在只想在这忘川前，多陪他坐一会，最好坐过春天。曾经每一世，我都没有陪他度过春天。上一世，在洛宁，我没有渡他见春，永远地留在了仲春之际。
我和他坐在孟婆的摊子上，听着潺潺川流和簌簌草声，谁也不愿意提下一句。
但我不能永远在这里，不然，我会成为孤魂野鬼，失了去路。
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来微微一笑，“四哥，我该走了。”说罢，我缓缓端起盛满孟婆汤的碗······
汤溅了我一身，却并未如设想中入我的口——顾时夜打翻了我手中的碗。
“最后一次”，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拥入他宽广的胸怀，在我耳畔低声嘱咐，“闭上眼睛”。我感觉周身处于火焰中，焰光透过我的眼睑直达我的瞳孔，却并不会灼伤人。这个感觉，似曾相识——
凝海成冰。
或许，他用仅剩的神力，凝住了忘川。
但是，那一刻我来不及思考这些。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又回到了山神庙。旁边已不见顾时夜。
神像内传出了陌生的男声：“这是山神的等价交换······”
“他重回混沌了，而你，回归自己尘世的容器了······”
他渡我以慈悲，而我再一次未渡他见春。
重逢不易，或许待我阳寿尽时，下一次六道轮回，我能再一次投入人道，以凡人之躯，与他再次相逢。
顾时夜知道这人间一遭一遭事与愿违，但他还是相信我只是落入轮回之中，尚未涅槃解脱。他愿意寻我，愿意陪我每一世。可是，这六道轮回，我也说不清，是真的六道轮回，还是系统早已设置好的程式······
他不是掌生死的神，但却堵上了全部的神明之力，护佑住了神像前的我。
愿下一次，我仍能遇见你，你还愿意成为我的恋人，亲人和伴侣。倘若早知你等得这般苦，下一次，我定会早早地在桥的另一端，提着烛火，待春降幽冥。渡河，亦是渡春。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渡我见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