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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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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张辽用什么法子,等她拖着几乎快散架的身子清理完之后,阿蝉才回来。
她赶紧穿上寝衣,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阿蝉看着她喝完了药,坐在床头,有些不放心。
“没事,”她拍了拍她的手,“去吧,我就在这儿睡觉。”
阿蝉抿唇,亲了亲她的手,这才离开。
阿蝉走后,广陵王看着自己手,迟迟无法收回。
以阿蝉的敏锐,她无法确认她是否听到了什么,但稍后几日雁门郡的风雪越来越大。她在大雪中烧得稀里糊涂,只听到院里似乎很忙,总有人在来来回回。每每问阿蝉发生了什么,阿蝉也只道无事。
左右这里是张辽的地盘,总不至于让自己死在这儿。
她便没多问。张辽在那儿之后也没来过。
就当被狗咬了。
夜里,阿蝉依旧守在门外,她让她进来,阿蝉便关上房门,恭敬地守在矮案旁。
广陵王无奈。如果在往常,自己早就喊冷喊痛地叫她过来了,可张辽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顾虑。
既然自己本没有承诺的打算,又为什么要再去打扰呢?
她又沉沉睡去,睡梦之中却并不安稳,小声呢喃着什么。阿蝉看着她的方向,看了许久,走过去,拥她入眠。
雁门郡外便是关外各族,势力最大的就是羌与乌桓。以吕梁与长城为界,未到战时,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一连下了七日的雪,连官道也封了,长城内外更是冻死了不少人。张辽今晨收到军中的消息:羌人中因粮草骚动。
晌午,密探来找张辽,送来了楼班的消息。张辽随手一折,丢进火盆上。
“你们楼主怎么说。”
密探道:“楼主说,张将军要是有用得到的地方,绣衣楼全力配合。”
张辽不甚在意。她带过来的不过几个密探,能起多大作用暂且不论,光是“绣衣楼”和“广陵王”的身份就会带来更多麻烦。说句漂亮话就想得个顺水人情,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响了。
他道:“你们楼主最近如何,阿蝉呢?”
“将军不必但心,已经好了,”密探道,“楼主说这几天都没顾得上公务,带着阿蝉女官去互市上查看了。”
张辽额头一跳,脑中浮现出那人算计人时人畜无害的模样。
“喂,今日的粮怎么卖?”
一个红袍少女扎着发辫,头上戴着有些磨边的风帽,领口、袖口都是毛绒绒的镶边,只在胸口挂了一串青金石与绿松石的珠串。她蹬着一双有些破损的鹿皮靴,在互市上挑挑拣拣,窄袖中伸出的手牵着身后的同样着装的女子。
脆生生的,活泼可爱,就是口音有些奇怪。
“呃……”
密探欲言又止,被“少女”威胁的目光给盯了回去。
“这是今年秋日的新粮。400文一石。陈米250文。”
少女嘴角抽搐,甜美的模样也险些装不下去。密探忙道:“近日下雪,军中抽调了部分粮草用于救济,剩下的不多了。”
边境就是这样,物资奇缺、折损量大,就这些东西不仅要养兵、养民,更要顾里顾外,稍不注意便会满盘皆输。
400文,自己从广陵带出来的时候是120文,转手就赚了三倍有余。但就算这样,他们还要抽调商粮,不知道是西凉军消耗太大还是赈灾消耗太大。
她买了两袋米,继续在互市晃悠。
米面、布帛、药材。维生的铺子旁跪满了衣不蔽体的人,苦苦哀求着赊账,珠宝、香料的摊子却能支起厚帐,供富商贵族舒适地挥洒,眨眼之间,就是千万两的交易。
她和阿蝉谁也没说话,挂好粮食,策马,回到了楼班的王帐。
为了方便行走,她向楼班借了个身份,不过乌桓人没有“女官”这一说法,便只装作她手下的侍女。
“今日如何,有什么异常?”
广陵王摘下帽子,坐在一旁。
“粮价又涨了六七十文,互市上还算安定。我们从城里出来的时候,粮食正在往里运,方才听说官所外已经开始赈灾了。”
“既然各处都还安好,”楼班道,“大人铎如果要动手,会从哪里下手?”
“强弩之末罢了,”广陵王道,“城内连王母庙里都挤满人了,再有任何差池,只怕会立刻哗变。”
楼班百无聊赖地玩着耳饰:“你们还有王母庙,我的族人,连帐篷都没得睡。”
广陵王会意,笑道:“这不是带着诚意来了?你给本王提供消息,本王给你带来粮草。”
说着,广陵王拍了拍带回来的粮食。楼班挑了挑眉,当做答应。她稍微退后一些,打量着广陵王。
“唔,你很适合我们的装扮,大人广陵,”楼班毫不吝啬地赞道,“你身边的女孩儿也很适合。等任务结束,送你们新的。”
“那就多谢了,”广陵王学着他们的礼仪回礼,“等回到广陵,我也为你准备一套时兴的钗裙。”
楼班摆摆手,站了起来。
“散落的乌桓族人都通知了,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儿会有人找你们。”
楼班离开,广陵王思索着羌人可能会从哪些地方下手。
不太可能是城内,特殊时期,外族不得随意进出;城外嘛......小部族都有大部族依靠,直接抢的可能性也不大;互市上倒是人多眼杂,但抢粮抢粮,总得抢有粮的人,不是官府,就是行商。
这些行商关系着军备物资往来,不能掉以轻心。她又拟了几条备要,让人送回去。
阿蝉吩咐完事情,又站在门内守着。
她倒是记得她们如今都是侍女,一个在里边、一个在外边,容易令人起疑。一丝不苟的,和往常并无不同。
自己病的那几天时睡时醒,但朦胧间感觉到她抱着自己,清醒时候,两人却像若无其事一般。
她想让自己知道,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以阿蝉的心性,怕是她自己也没想明白。
这些天她断断续续地想:自己实在不该做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一旦建立,是去是留,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哪怕时间可以抹平大多数的记忆,但在每一个未到达的瞬间,人都是清醒着的。
无论对她还是对自己,最妥当的做法,便是换一个女官。
她叹了口气,阿蝉随即看了过来。她朝阿蝉招了招手,阿蝉走近,被拉着坐下。
阿蝉的眼里向来波澜不惊,虽然凌冽,但只要是友非敌,她对人一向友好,只是在表达上有些笨拙。如今换上乌桓人的装束,层层衣饰包裹,更多了些艳丽之色,像翎羽华美的山雀,安静地栖在枝头,观察着人间。
广陵王撑着下巴,问:“塞外不下雪的时候是怎样的?”
“是绿色的,”阿蝉道,“有马,有牛,有羊,羌人、乌桓人坐在一起,唱歌,跳舞。”
她问:“他们唱什么呢?”
阿蝉道:“我听不懂,文远叔说,是他们的蝴蝶、花和草原。”
蝴蝶,花,草原。
广陵王叹道:“都是很自由的东西啊。”
阿蝉没有接话,广陵王也不催她,两人静默地坐着。不一会儿,另一些与她们穿着一样的侍女掀帐进来,招呼二人出去发粮。
侍女说,族里的老人提到,早些年的时候,每年冬天都要搬地方,如果像今年这样运气不好,牛马冻死了,人也活生生的饿死了,如今这样,已是好了许多了。
广陵和洛阳也曾有过缺粮的情况。每次大战之后,饿殍连天,到处都是尸山血海,有时候甚至会阻碍前行的道路。但北境的饥荒不太一样,大雪覆盖了一切,也封冻了强烈的哀恸。
泥土混着积雪,孩子们站起来,拍掉手中的污秽,跟着人群走到长队后,有的藏在父母兄弟身后,有的只能裹紧身上的衣服,露出脏兮兮的脑袋,畏惧地观察着。
“只发粮不行,”广陵王皱眉,“这么多孩子,没有亲人一起,容易出事。”
士兵们把人聚集在一处,中心燃着巨大的篝火。从互市上买来的粮食需要烹食,众人便七手八脚地从帐篷里拿来了锅碗,从中心的篝火里借走一二,纷纷架起简易的炉灶。
“不用惊讶,乌桓人有乌桓的过法,不会烧起来的,”楼班拍了拍她的肩,“再说,这几年西边有人带了些新的东西过来,说是......‘火’是什么‘光明’、‘希望’?族里有人信这个,烧烧也好,再不济也暖和。”
正如楼班所说,不少人围着火焰长叩,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虔诚的祈祷。几个孤零零的小孩儿不明白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也不懂得做饭。他们在大篝火前跪了下来,风一吹,险些被燎了头发。阿蝉和广陵王一手一个,把他们捞了出来。
“没事吧?”
广陵王拍灭了她身上的火星。小孩儿扑闪着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怀里暖和,赖在她怀里不走。
“楼主?”
广陵王摇头,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袍。
“能听懂汉话?火很危险,没有大人陪着不要靠近,知道吗?”
小女孩怯怯地点头,“嗯”了一声。
“还有多少人没有大人陪着?”广陵王问,“都带过来,姐姐教你们生火做饭”
小女孩眼前一亮,惨白的小脸上仿佛顿时有了颜色,重重地点点头,跑出去找人。
“楼主,要我去跟着吗?”
“不用,他们刚刚失去亲人,对其他人会很警惕。”广陵王站起来,“楼班,小孩子找人不全,你们得排查一下。”
“没问题。”
楼班招来侍卫,正在吩咐,另一拨人驻马外围。
守卫来报:“大人,西凉军首领带着物资来了,说是赈灾。”
“西凉军?张辽?他为什么来送物资?”
楼班朝广陵王看了看,那人耸耸肩,显然也不知道。送来的物资,不要白不要,楼班跟着侍卫前去接洽,阿蝉和广陵王隐没在侍女中,继续照看着集聚的乌桓族人。
张辽一眼就看到了她们。边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是身体健壮的人,眼中总带着狼似虎般的急迫,随时准备狩猎;她们则习惯了ren耐和克制,对关外人来说,若是不小心路出马脚,怕是最好的催化。
两人原就有几分相似,现在打扮得一样,晃眼间几乎就是一个人。不过,阿蝉的眼神更清冷一些,那个人......那个人在翻白眼。
张辽还挺乐意看她这副嫌弃的模样,比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有意思多了。
“不必言谢,”张辽收回余光,“你只需管好自己的族人,挨过这几天,一切好说。”
“那就借张将军吉言”,楼班行礼,“将军既然送来了物资,那我便着手去安排了。将军,随意。”
说是随意,外族军队总不好随意在异族村落驻扎,张辽停留了一会儿,便策马走了。
“楼主,文远叔走远了。”
阿蝉出声提醒,广陵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嗯,走了,”她问,“怎么了?”
阿蝉偏头,似是有些不解。却道:“没什么。”
“嗯。”
广陵王表面平静如常,心下了然:阿蝉......应该是听到了。
眼下不是说这些事的好时候,更何况这本就是一笔烂账。她难得生出些许窘迫,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注意放回眼前。
那小孩儿回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跟她一样灰头土脸的小不点。她站在方才那个地方,左右看了看,跑了过去。
“姐姐。”
她脆生生地叫到,扯了扯她的衣摆:“我带来了。”
广陵王顺势看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有他们吗?”
小女孩儿点头:“嗯,我只认识他们。”
阿蝉和她对视一眼,朝他们走去。
孩子们不认识她们,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女孩儿放开她,摆摆手安慰道:“不用怕,姐姐是好人,就是她说要教我们生火的。”
阿蝉从油毡下的柴捆里抽出一根木头,轻而易举地用劈刀辟成小块。小孩子们看得眼睛目不转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这样,把木头搭成一个小帐篷,”广陵王解说道,“再从那里——小孩子不能玩火。从那里取一点火来。”
阿蝉点燃了一小根柴火,塞进“帐篷”下方,没过多久,火焰就顺势蔓延而上。
“哇——”
小孩儿开心地拍手,然后搓了搓手,对着火焰烤了起来,一动不动,全然顾不上烹煮粮食。
广陵王无奈:“喂,不吃饭了吗?”
小孩儿们瞪着无辜的双眼,坚定地摇摇头,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吩咐阿蝉留在这里照看。
“姐、姐姐,”小女孩儿拉着她的袖子,“我学,我跟你去。”
小女孩儿像是十分信任她,广陵王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去向其他乌桓人借东西。
“诶?那人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怎么——怎么直接冲过来了!?”
周围突然骚动起来,广陵王迅速把小女孩儿揽在怀里。
张辽带着几个士兵去而复返,高大的人影身先士卒,长长的马尾在身后划出一路激烈的弧线。
守门的侍卫连忙拦住:“张将军这是做什么!”
“让开,”张辽稍微勒马,“去找你们楼班大人,出事了。”
“我这就去,”侍卫立在原地,“还请张将军下马,在此等候......张将军!”
张辽细剑出鞘,侍卫连忙抽出武器应对,被强悍的力道扫到一边。张辽策马,人群被吓得四散开来。他在人群中找寻着她们的身影,身后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羌人从西边围过来了!马上要进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