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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命如草芥 ...

  •   (六)

      但她还是拒绝我的靠近,更准确来说,她在试图切断她对我的联系。

      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因为一句离她远点这种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说辞就从此识相离开的事,我做不出来。

      况且她还是因为担心会伤害到我才做出的这种决定。

      她简直傻得透顶。

      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我在意的是她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却只知道推开我。

      自始至终。

      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住在同一层病房的人,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骗了她。我并没有什么亲人在这里需要看护,这里只有我,生病的也只有我。

      这种病比较罕见,我又配合得比较积极,所以还算控制得不错,从来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

      我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我害怕她又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我,她从来只知道照顾别人的喜怒哀乐,从来把自己排在第二个甚至往后的任何一个选择。

      有人视他人生命如草芥,她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把她带到了一个人流量很少的一个蛋糕店。

      点了一个她之前跟我提过的一个款式。

      虽然她这几天还是神情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在我的死缠烂打、软硬兼施下,她终于松口,偶尔也跟我说几句话。

      她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温柔礼貌,带着疏离。

      她缓缓开口。

      “你是一个开朗的人,我的病极不稳定,像一个炸弹,我会无可避免地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上次咬伤了你,那下次呢?万一哪次我清醒后见到你受了更重的伤,造成了一些无可挽救的错误怎么办?我不想这样。”

      “上次我的清醒时间持续了好久,久到让我遇见你,久到我竟然开始贪恋片刻的温情,久到让我以为我的病在慢慢好转。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你受伤了。”

      “我设想过许多方案,要不就放狠话说我讨厌你,感觉有些残忍,但能让你早点割除掉你生长过程中一枝不起眼不重要的枝丫,还是利大于弊。”

      “但我又知道你的德性,你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理由,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分开是由一个心口不一的谎言造成的,那对你不公平。”

      “所以想来想去,字斟字酌,我还是想要好好告诉你。”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但我可能没有办法接受你的关切和照顾,我感到很抱歉。”

      她字字清晰,像是在心里演习过好多遍,如今流畅地说了出来。

      我平静地看着她说完这些话,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姐姐。”

      她想要推开我,我偏不要。

      “你实在是善解人意。”

      “但这个理由我不接受。”我无奈笑笑。

      我扯扯衣袖口,故意逗她似的地在她面前伸手晃了晃我手腕上的手环——

      和她手腕上的一样,不过颜色要浅一些,与病症严重程度相关。

      她愣了一下。

      “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你想这想那,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你前几次来找我,都没有看到我所谓的家人么?”

      “……也是,你只在意你的病会不会伤到别人,哪里还会关心别人有什么异常呢?”

      “这些日子,我几乎从不提病的字眼,把这病那病挂在嘴边,我总觉得听着不大舒服,总觉得人会越念越消瘦,我不想你那么瘦。那几天我见你心情不大好,我想着花开了就带你去看看,我想你可以开心一点。”

      “那天晚上,是我自己把手伸过来的。

      是我自愿的。

      你从来就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

      可你居然认为我会因为你咬了一口而和你分道扬镳。”

      我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有些无措。

      “没有……不是。”她连连否认。

      我继续说:“没用了,某人伤心了,冷战吧。”

      我说着便转身准备出去,也没忘记结刚刚点的蛋糕的账。

      就是要让她愧疚。

      我跑出门去,跑出去的那瞬间,我就后悔了。

      实在是莽撞。

      其实气氛渲染似乎还没那么到位,我就没忍住跑了。虽然说的都是事实,我的表情可没少给我添盐加醋,我摸了摸我的眼睛。

      有一点点湿意。

      很好。

      转念一想,万一她并不在意,万一她只是逢场作戏。

      我甚至没给我留台阶,万一我们从此不见呢?

      我站在外面,我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神情,我有些懊恼,我这样走了岂不是顺她的意,她本来也是来跟我告别的。

      蠢死了。

      我盯着门口,认命地想,算”了,如果她出来找我,我就原谅她。

      直到我看见那个身影试探性地走了出来,朝外面寻找着什么。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我。

      我看见她呆了一下,没多犹豫,就朝我走过来。

      她的步子很快,这是她纠结半天之后的结果。

      我依旧面无表情,等她过来。

      她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她的手小心地碰我的指尖,声音闷闷,“对不起——”

      我发誓这绝对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天哪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马上回抱回去。

      这大概用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耐力,我僵硬着身体,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真理,依旧无动于衷,语气冷冷:

      “没用。”

      她又攥了攥我的衣服,吸了一口气,有些咬牙切齿。

      “……差不多得了。”

      行。

      聪明人总是懂得见好就收。我偏头看了看她,拖长声音,“好吧好吧,原谅你。”

      我等她来拉我的手,但她半天没反应,我就自己拉上去。

      她没有反抗,沉默了一会,“如果我发病了,你要离我远一些,我认真的。”

      “不要再推开我,下不为例,我也认真的。”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她反而笑了出来,“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傻子,我才不会后悔。

      很多天后的一个下午,她突然跟我说,蛋糕店送了两张游乐园联名的券。

      “是么,那我们有空去看看!”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有那两张券,但我从没有提过,我想等她自己跟我说,这昭示着她愿意重新开始新生活。

      “啊——我好开心。”我摇头晃脑的,她似乎被我逗笑了。

      她笑起来好好看。

      我们选择在一个人流量少的一天去游乐园,那天正好没什么太阳,风很凉爽。

      “想去哪?”她笑着问我。

      “嗯……”

      我不知道,其实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以前在这里发生过一些不太美好的经历,所以我心里一直比较拒绝来这种地方,但这次不一样。

      “过山车?”我说。

      我一时没想起来有什么项目,总不能说旋转木马吧。
      不过一到游乐场就玩过山车也是非同凡响,我看见她有些惊讶。

      “我开玩笑的。”我笑笑,环视四周有什么项目。

      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方形齐人高的灌木丛,木牌上写着“丛林迷宫”几个字。

      她注意到我在看那里,轻声问,“要去试试么?”

      我对于类似迷宫的相关游乐项目有应激障碍,跟我的心理疾病相关,我不是类似于她的双相,而是容易出现幻觉。

      但好在这种情况一般是有场景限制的。

      我有点退缩,但既然她都开口,哪有不去的道理,况且时过境迁,状况或许会好转也说不定。

      “好,走吧。”

      我们向感应区刷了卡,就开始进去。

      我抓着她的手,认真规划起路线,我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出口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我也很难保证我是否会产生幻觉,甚至像前几次那样直接晕掉。

      “这边。”我拉着她往那边走。

      我不想让她看出来我不对劲,但实在有些难。曲折交错的狭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的头开始发昏起来,眼前的路竟然渐渐开始有了重影。

      之前发病,有时候身后会莫名其妙多了一条路,或者是看到拐弯的后的角落里蹲了一个诡异的影子,甚至有一次,我看见那个黑影默默地抬起头,然后像鬼一样疯了地追我。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黑影才五六岁,只能一边哭喊着一边跑,迷宫里路又逼仄又复杂,还有很多死胡同,我根本逃不出去,只能有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离我越来越近,她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路太乱了,好多岔路口,我只能胡乱地选,有路就跑,最后无可避免地来到了一个死胡同。

      我甚至看到她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刺向我——

      那痛感太真实了,我有一瞬间的耳鸣,几乎喘不上来气,我能感觉到她的刀一层一层扎进我的血肉里,我像一个被扎破了了气球,不断往外流血,我一点一点没了力气,她却只是在旁边看着,一动不动。

      我那时以为我死掉了,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医生说我只是低血糖晕了过去。

      明明不对,我问他们:“那个人呢?拿着刀的那个,她用刀捅我……”

      医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对我的家人说:“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外部创伤。”

      我有些激动:“不可能!真的有人,黑色的,她想杀掉我!”

      母亲闻声连忙慌乱地捂住我的嘴巴,转而笑着对医生说:“小孩子不懂事,饿晕了出现点幻觉,医生别往心里去。”

      医生开始有些狐疑,听到母亲的话之后恢复了神色,随意叮嘱了几句。

      我几乎是用求助般的眼神去看医生,但却被母亲笑里藏刀的眼光瞪了回来,像是警告我不要多事。

      我只好闭上嘴。

      母亲勒令我不准把看见的东西告诉任何人,也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我觉得荒唐,我不明白,那个人明明要杀掉我。

      母亲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她说她不愿意我们家出一个精神病。

      当然她没有在我面前说,可是我听到了。

      思绪回笼,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我摇摇头,强行振作精神,脑子里似乎不断回放着之前被黑影袭击的场景。

      我调整呼吸,闭上眼睛,但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你怎么了?”她看出我有些异样,有些担心地问我。

      “没事,先出去。”

      好在游乐园里的迷宫再怎么样也不会太难,我们磕磕绊绊最终还是走了出去,更多的是她领着我,我没有忽略掉她脸上担忧的神色。

      废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出来。

      我的步子都已经有些颤了,眼睛都很难聚焦。

      我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她轻轻拉着我坐在长椅上,摸摸我的后背。

      等我渐渐平复下来,她才温温地开口,“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她有些着急,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常年平静的脸上看到焦急的神色,她纠结地说:“抱歉,我不清楚这个会让你这样,”

      我摇摇头,我跟她解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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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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